第11章 乾坤袋

出院门之时,萧湄遇到了一个人,已经两日不见人影的秦府三小姐秦扶摇。

溟珞消失的这段时间,秦扶摇总来给萧湄解闷。

秦扶摇年纪很轻,似乎才十九,是秦叔知天命之年才生下的女儿。老来得女,自然受尽万般宠爱。

秦扶摇不爱女红喜青囊,惯着。秦扶摇不坐轿子非骑马,惯着。秦扶摇学医疯了魔,背着药箱三天两头不着家,惯着。

寻常人家十五就该说亲了,秦扶摇不愿意嫁,秦叔耳根子又软,这一来二去就拖到了十九。

秦扶摇相貌生得好,家里又管着十几家酒楼和药铺的生意,这些年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却是一桩亲事也没说成。

如今城南那位柳公子的孩子已经进学堂,东巷那位徐公子年前纳了三房,更别说西街的林公子,还有北市的萧公子。

秦老夫人掰着手指数,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秦叔还只是摆摆手,毫无怒气。

“秦氏蒙尊者庇荫,福泽深厚,家大业大,日后阿摇又不靠夫家,随她,随她。”

萧湄见到秦扶摇时,她似乎正要出府,还是背着药箱,神色匆匆。

仆从阿明牵着马跟在后头,秦扶摇让他勒了缰绳,“才巳时而已,萧姑娘起的早了。”

萧湄被调侃得面上发热,知自己起迟了,也不回嘴,倒是看了一眼秦扶摇的药箱。

“三小姐这是又接了病患么?”

不问还好,一问秦扶摇又激动起来,她踩着马镫从马上翻下来,跑到萧湄跟前,左顾右盼不见别的人影,才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

“今早阿明跑来告诉我,药铺里来了个背上长满脓疮的病家。那些脓疮足足有鸽子蛋大小,已经发烂流着脓血,十分可怖。药铺里的大夫怕看走眼,就差了人喊我,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病症,就想去瞧瞧!”

秦扶摇一脸喜悦,不像赶着出诊,倒像得了大赏,她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作了个噤声手势,央求萧湄,“别告诉我娘。”

“那病家急症,三小姐这一去,不怕夜里回来挨老夫人训吗?”

“我娘就是这个脾气,一点就爆,除非我早早嫁人,哪怕是嫁给城南的满脸麻子的张二郎,其他的,在她眼里一概不算正经事,你看我,喝口水都得被骂。”

老夫人的骂声,秦扶摇是不怕的,顶多是夜里回来缠着她一通讨饶。这些年她也学得秦叔那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这边乖巧应下,那边又毫不犹豫地出了府。

萧湄心想连老夫人都劝不住秦扶摇,自己三言两语起到效用,可想起方才她所说的遍身脓疮,还是放不下心叮嘱,“三小姐留心些,别过了病气。”

秦扶摇满口应下,火急火燎消失在长廊尽头,只是没走多远,便被秦老夫人抓了个正着。

“秦老三!有本事今日别回来,否则老娘打断你的腿!”

中气十足的怒骂声隔着重重院墙传来,萧湄暗暗为秦扶摇捏了把汗,只听到嗒嗒的马蹄声渐远。

老夫人迎面而来见了萧湄,生的一肚子气都抛诸脑后,拉着她到水榭中纳凉喝茶。

魇兽在袖子中乱动,这咬一口那抓一下,萧湄只能将手往后稍稍往后藏,以免露出端倪。

看着眼前年轻的姑娘,老夫人是打心眼里喜欢。家中大些的都在忙生意,秦扶摇又坐不住总四处跑,府里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她为秦府操劳一辈子,没出过绥京,萧湄自打来这里后,总同她说些宣启秩事,又听说萧湄父母均已亡故,心中不免怜惜,对她的照顾更是多了几分。

一直到晌午该用膳的时候,秦扶摇还不见人影。

老夫人遣了个家丁去药铺,却没能把秦扶摇请回来。还没消尽的怒气又涌上来,她摔了筷箸,低声骂道:“迟早摔烂那破箱子!我上辈子做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主儿!”

秦叔在一旁赔笑,语气中带着点讨好:“跟老三较什么劲儿,岁数不小了,别气着自己。”

老夫人一肚子火没地儿泻,看着秦叔就觉得碍眼,搁下筷子狠狠拧了下他的胳膊,又觉不解气。

“都怨你!要不是你从前去药铺里对账收药材总带上她,她能疯成这样儿?”

见火往自个身上引,秦叔笑不下去了,也不辩解,只是往老夫人碗中夹了对她胃口的菜。

萧湄在一旁看着他们拌嘴,表面看似平静,掩在宽袖下的手却一刻都不曾闲下来。

魇兽似乎对人间的饭菜颇感兴趣,口水都要浸湿袖子。萧湄怕它跳到饭桌上让两位老人受惊,只能用力压住那想要探出来的脑袋,祈祷午膳快些结束。

魇兽在广袖中乱挠,凶得像要把布料抓破。虽然它由水组成,口水也与普通的水无异。萧湄顶着湿哒哒的衣袖,浑身不自在。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魇兽,饭没吃几口,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等用完午膳,老夫人还想留人喝茶,萧湄警铃大作。

老夫人无意间看到了萧湄湿透的衣袖,又看了眼天色,日头闷热,惹得人倦懒提不起精神。还以为是她用膳出了一身汗,倒也体贴地放她去了。

等仆人撤去膳食,老夫人独自在厅堂里喝着茶消食,昏昏沉沉间,想起些往事来。

她十七岁才嫁入秦府,对秦府深宅内的秘事一概不知,却常听秦叔说,秦氏家运昌盛至今不曾没落,能在妖魔鬼怪横行的大陆上传家数百年,全靠高人福泽庇荫。

那日听说这位高人要来了,老夫人正襟危坐,寝食不安了几日。等见到了才发现是比秦扶摇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当时就觉得十分稀奇。

她暗里悄悄看过好几回,也没瞧出溟珞和常人的不同来。但见秦叔对她恭敬,也不敢多疑。

秦府常有远客登门拜访,或谈生意。

院里那两间房秦叔常常命人打扫,却从不安排客人入住,萧湄和溟珞还是头一个。

萧湄卧房设有小书房,推开隔间就能进去。

原本有幅画一直挂在里面,没有落款,纸张数十年如新,老夫人总觉得这幅画已经画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为何,前段时间秦叔忽然让人取走了画,又把书房封起来。如今隔着纱窗从外头看,隐隐约约能瞧见架子上一些书册和卷好的画。

萧湄飞也似地回了院中,把躁动的魇兽揪出来后,简直欲哭无泪。

见被人提在手中,魇兽也不再呲牙,一脸无辜,摇着爪子装作无事发生。

可衣袖已被咬烂,还沾着口水。

萧湄第一次后悔留它下来,让溟珞把它放回幽冥界多好!

午时过去许久,秦扶摇始终不见人影,倒是消失一早上的溟珞回来了,她不知自己又一次成了萧湄的救星。

“道长去哪了?”

萧湄嗅到了溟珞身上若有若无的鬼气,通灵眼封印解开后,她对幽冥界的一切都分外敏感。

溟珞察觉话里的焦急苦恼,有些不明所以,等看到萧湄手中揪着的小兽和湿透的烂袖子,心中了然。

“今日赶上阴阳界鬼市热集,去挑了点东西,兴许日后用得上。”

阴阳界,六界之一,为人间和幽冥界的交界地带,鬼市繁多,淘卖些奇怪物件,还有着六界最发达的消息网,是人间通往幽冥界的必经之路。

溟珞给了萧湄两个荷包大小的淡金色小布袋,均以天蚕丝织成,红线绕口,上有符文。萧湄拿在手里,只觉轻若无物。

“此乃乾坤袋,可包罗世间万物,其一装着许多梦境,都是阴间的梦,我托食梦鬼收的。魇兽源于幽冥界,这些梦可起同根滋补之效,于它有大裨益,但不可多食。另一个还空置着,你可随意使用,魇兽也能放进去。”

魇兽听到要把它装进乾坤袋中,忙挣扎着从萧湄手中跳出来。

溟珞眼疾手快地松开袋口,一束淡光泻下,不等魇兽撒开腿逃跑便被浑厚的灵力吸入袋中。

萧湄拿着已经瘪下去的乾坤袋端详几番,觉得十分神奇。她小心地松了系着的红线,就见一道白光猛冲出来。

小魇兽落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滚了数圈才堪堪站定。它朝着溟珞不满地低吼,像是怪她方才将自己封入乾坤袋中,也许是因为年岁尚小,吼声威慑不足。

可看到溟珞目色渐凉,小魇兽又非常识相地收起凶态,讨好地摇着短尾。

“魇兽除了宿主,寻常人无法窥视。”

萧湄苦恼了大半日的事有了结果,只是想到它尖利的牙齿,便一阵头疼。

溟珞看着那惨不忍睹的袖子,把魇兽揪起来,轻摇了两下,“再乱咬,那只乳牙也休想留下。”

话音稍冷,威胁之意甚浓。

魇兽蹬了几下腿没挣脱掉,当下就怂了,两耳下贴,变得异常乖巧。

连魇兽都怕溟珞,萧湄目光逡巡,实在瞧不出溟珞有什么凶相。她不说话时神色虽冷,但也不至于面目可憎,反倒样貌生得极好,人也温和。

萧湄又想到了那日第一次见溟珞的场景。

她为了阿娘的病症,常年奔走于宣启的大小药铺,见过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千八百,像溟珞这样出尘的,只要见过一眼就忘不掉。

可她问过阿九,溟珞在宣启城中卜筮已快五载,她从自己能记事起一直捋过来,却寻到丁点儿关于溟珞的残只片影。

溟珞像是忽然出现的。

莫名其妙地送了她一道玄符。莫名其妙地帮她从邪物扑杀中脱身。莫名其妙地带她来绥京见故人。

萧湄说不清,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机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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