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宗室子

宗樊并不打算出动神策军,改革已经初有成效,她选择秘而不宣,等待一个伐魔时机。

五日后,前线探查的斥候驾马来报。

郕王宗佞率十万兵马从封地一路北上,如今已经到达绥京毗邻的仓州城外。由于封地临州距此山高水远,军队行至仓州已经力竭,不得已就地扎营休整。

而他们觊觎的仓州城,就是宗樊和宁知微选好的埋骨地。

宗樊知道一举歼灭叛党的时机已至,于是钦命郭昂许忠为主将,令他们即刻率七万将士前去与仓州军民一同守城,自己亦身披戎甲,随军前往。

此次平乱与长平之役不同,宗樊有必胜的决心。他们都是襄成帝与先孝景太后的血脉,如今郕王起兵,在谋逆欺君外,先落了个戕害族亲的罪名。

他在封地气焰嚣张,如今来到了天子脚下,墙倒众人推,同他交好的那些大臣无一人敢插手相助。

这次平乱,兵戈未染血。

天子率军民守城,直接成了压垮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身家性命都攥在郕王手中,随他起事是迫不得已。

如今听着王军的传令官高声宣读讨伐檄文,原就满身疲累的十万军士心中更是如热锅之蚁,煎熬万分。

他们从临州一路过来,却发现各个州郡都安和享乐,没有一处像临州那般困苦荒凉。

郕王所谓的‘天子不仁,剥削封地,害苦临州百姓’,只是起兵的幌子,真正剥削百姓的,正是他们信赖有加的王爷。

宗樊立于城楼上,看着压过来的泱泱叛军,想不通郕王到底是何想法,如今她手握近百万神策军,皇城禁卫也有近二十万,他怎敢率着十万兵马就浩浩荡荡地进京。

“告诉他们,临阵投诚,朕可恕他们死罪,若是一意孤行,两军交战必定血流漂杵。”

这些叛军本以为起事后除了死战再无别的机会,如今听到传令官的高呼,纷纷乱了阵脚。

“投诚罢王爷,您是君上的亲王叔,她不会责您太——”小兵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捂着脖子上鲜血喷溅的刀口,瞪着眼睛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郕王见军心已乱,进攻之事不可再拖,他高扬起染血的长剑,妄图以武力震慑人心,“随本王破城,皇帝一死,尔等都将赐爵封侯!”

身后军士忽然行动,却不是破城,郕王听到无数兵器掷地的铮然声,他勒马回过头,发现几个副将已经从马背上跳下,赤手空拳朝他扑来。

郕王虎背熊腰,一脸刚煞,但架不住这么多人一同压制,眼看着十万军士尽数归降,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他狂怒地大喊,最终只淹没在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

宗樊站在那里,心中涌起一场飓风,沉默也无声。

明徕从城根底下跑来,没等喘匀气便凑到宗樊身边耳语了几句。

宗樊目色稍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叛军队伍中央跟着二十几辆车驾。

她没有想到,郕王为了稳定军心,竟然狠绝到把怀有身孕的王妃也带了过来,这一路奔波困苦,也不怕害了她们母子。

郕王妃在临州时便百般哀求郕王不要起兵,安心呆在封地,若是谋逆事成必遭千古唾骂,若是反迹败露也是灭门之灾,可郕王嗜权如命,怎会管妻儿死活。

连日的颠簸使王妃胎象不稳,如今阵前受惊,早早产子。

军医一直在军中为将士们接骨治伤,哪里懂什么接生之术,而且他们身为男子,面对着这位尊贵的王妃,根本不敢冒犯。

王妃苦苦挣扎,可惜孩子横生倒养,宗樊令人寻的稳婆还未来得及做什么,车驾中便传来一声力竭的惨喝,紧接着是婴儿响亮的啼哭。

两个稳婆面面相觑,急忙掀开帘子,却发现王妃已经血崩,只听到她惨然的哀求声。

“稚子无辜,罪妇求君上,不要,不要杀我的孩子——”声音戛然而止,烨烁的瞳仁扩大涣散,再无声息。

稳婆快速处理好车驾中的血污,将孩子抱到宗樊面前,“郕王妃受惊早产,诞下一女,已经血崩而死。”

“她说了什么?”

稳婆脊背发抖,哪里敢复述那句话,郕王现在沦为阶下囚,宗樊怎么可能容忍他的孩子存世。

宗樊看她的反应便隐约猜出几分,她朝一侧招手示意弗陵过来。

“将这孩子带回宫中,找个女官养着,不要提是郕王的血脉,等这些事情一了,朕再去看她。”

杀不杀这个孩子,她心中有自己的计量。

上天总是喜欢安排戏剧性的结尾,福禄之人时常命薄,有人受尽苦楚却求死不得。

王妃血崩而死,宗樊其实心中亦不忍。

当初储君在萧山遇害后,她被秘密接回宫中,彼时郕王妃随着郕王进京述职,在一众相谈甚欢的宫妃中寡言少语,是个性子柔和如水的女子。

郕王被生擒,打入了诏狱之中,等候御前钦审。他带着十万军队从封地压来,却被皇帝三两句话招抚,陷入了败局。

一场不见鲜血屠戮的战争就此落幕。

这次平乱不费一兵一卒,朝中本想为除藩而设宴庆功,却被宗樊回绝了。郕王终究是她的王叔,亲族刀剑相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第一日,无人敢为郕王求情,可等到第二日,那些曾受其恩惠的臣子揣摩着宗樊不温不火的态度,以为她不愿处置郕王,便跪在含光殿外,陆续联名递折。

宗樊看着那一道道奏疏上刺眼的字,眉目间郁结的怒意愈盛,她将那些奏疏全部撕碎丢到地上,最后实在气不过,拂袖起身出了殿。

弗陵在一旁伺候,承着天子的怒火,便知那些求情的大臣多半要遭殃。

宗樊气冲冲地走下殿阶,来到跪着的七个臣子前时,满腔怒火却被压了下来。

她嘴角挂起温和的笑意,问得无害,“卿等这是作甚?”

“郕王起兵,兵戈未见血,谋逆一事查无实据,君上若责之太严,恐引后世史官口诛笔伐。”那跪地的大臣答得不卑不亢。

宗樊怒极反笑,缓步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摘了他的乌纱帽。

“卿觉得,朕怕吗?怎样才算坐实罪名,等他提着朕的头颅来见你吗?那十万逼城的叛军,是提着刀来找你喝酒吗?卿的腰包,装了多少郕王的贿银?”

这一通质问下来,那朝官被怼的哑口无言,粗着脖子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王达谋逆案后,朕便定下‘连诛之罪’,卿等明知故犯,朕不罚你们,倒显得自己任人揉圆撮扁,太好拿捏。”

那顶乌纱帽被丢在地上,朝官们吓得身形一抖,俯得更低。

宗樊从头至尾走过,一一替他们正了脑袋上的官帽,清亮的眸中调侃甚浓。

“长孙延,程岚,赵鞍,章平琉,莫中显,刘安,唐无遂,朕记得你们了。”

朝官们觉得脖子发凉,忽然后悔今日冲动进宫为郕王求情。

宗樊非常贴心地走到长孙延身前,将沾了灰尘的乌纱帽扣回他头上,下了最后通牒。

“若还想保住自己头上这顶乌纱,便莫要跪在这惹人烦,哪儿凉快回哪去,每人罚半年俸禄,到翰林院抄一年书。”

几个朝官眼见此路行不通,哪里敢再留,忙磕头告退,背后已经被冷汗濡湿。

到了夜里,不知是谁不死心,派了人在道上逼停了宁知微的车驾。

车夫猛地勒停马车,先问了宁知微有无伤处,而后才扯着嗓子骂了那人一通。

宁知微掀开帘旌,候在车驾两旁、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的灵狐卫铮然抽刀,却被她一个动作拦了下来,没有现身。

那拦车驾的人似乎戴了张面皮,神色看起来十分僵硬。他本不想在街市口如此显眼的地方拦下宁知微,可常德街守卫森严,宁府更是难进,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他跪在车驾前,举着一封信,嗓音似乎刻意掩饰过,“此事不可旁人知晓,请允许草民亲呈。”

宁知微依旧笑得谦和,并未答他,两旁的侍卫已经悄无声息地抽刀走来。

那人尴尬一笑,只好将书信放到了侍卫手中,等侍卫仔细检查过后没有发现威胁,才将其递到车驾内。

宁知微只是粗略看了几眼,便将那信反扣于桌上,眸中笑意更深,“你凭什么觉得本官会出手?”

“世人无不嗜财爱美人,只是大人本就是女子身,您又不好女色,自然不能送几个如花美眷,这里面许诺的财帛已经够丰厚了。”

那人跪在地上,继续利诱,“大人受君上爱重,只要您肯进宫求个情,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恶人坐拥如花美眷享高官侯爵,英雄荒山埋骨遗恨难消。

这世道。

宁知微将手伸至窗外松开,信纸随风飘落,回到了那人的脚边。他目色闪烁,怕此事不成,自己回去也少不了一顿责罚,便仰起头急声追问。

“多少财帛能折断宁大人的腰?”

“不多。”宁知微笑着,温文尔雅。

那传话的人一听觉得有戏,心里不屑地嗤笑,暗唾这清廉忠臣的样子装得可真像,还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儿。

他哈着腰,笑得眯起了眼,试探性地伸手比划,“大人给个数?”

“你主子的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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