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千岁小兽

两个守桥的阴差摆着死鱼脸,等今日最后一个鬼走过奈何桥入了轮回,纸糊一样的白脸忽然咧开巨大的笑,它们眼睛眨也不眨,笑嘻嘻互相勾着肩,迈着僵硬的脚步往酒楼去了。

刺耳的嬉笑声回荡在夜风中,萧湄惊魂未定,又看到孟婆袖子一挥,原本一人高的摊子缩成了拇指大的小玩意。

这些日子萧湄跟在溟珞身旁,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她想起方才孟婆稔熟的语气,忽然不确定溟珞的年龄。

“您在三途河舀汤多少年了?”

乍一问,孟婆还真想不起来,她眯了眯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不是很确定地道:“三千年罢。”

“您认识她有三千年了吗?”萧湄好奇地指了指溟珞。

“那没有,只有五百年,大司命和她才是旧识,很多很多年的旧识。”

只有五百年?

只有?

萧湄垂下手臂,心中郁结,时间于她们而言都这么阔绰吗?她终于确定了溟珞不是人,但是什么,只有溟珞自己知道。

三途河虽蜿蜒曲折,却没有一条支流汇入。不过一会儿功夫,方才还有丝淡红的河水已经黑如墨。明明是条河,河面上吹来的阴风却带着海水的咸腥味。

幽冥界永远都是天黑,萧湄看着阴森的鬼葬船消失在黑夜里,忽然有些好奇:“三途河通向哪里?”

“人间的书籍记载,三途河是没有尽头的,六界也没有去过尽头的异士。”

“真奇怪,明明是条河,吹来的风却带着海水的咸腥味。”

很随意的一句话,似乎让溟珞想起了什么,眼里晦涩的光随着衍生的某种讯息忽明忽暗,不过一瞬间又淡如止水。

二人跟着孟婆回药坊的路上,萧湄踌躇了很久,才叫停了眼前的人。

“溟珞。”

溟珞顿住脚步,有瞬间恍惚。

某种意义上,这是萧湄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你不是人族,对吗?”

萧湄声音很轻,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脱口而出,“我虽然开了通灵眼,可我看不到你的魂魄。”

意料之中,溟珞点了点头。

萧湄反倒松了一口气,目色清明,没有一丝惧怕,“你的……”

萧湄搜肠刮肚,没等她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溟珞却转了话锋问起魇兽来,“药坊聚无数药气,阴气滋补,放它出来罢。”

溟珞不愿意说。

萧湄垂下眸子,有一点难过。

但是想想,溟珞是什么身份也没那么重要,相处如此久,溟珞如果想害她何必等到现在。

萧湄虽然心里难过,但还是听溟珞的话取下了符袋。魇兽带着一束白光冲出来,噗噗几声滚落在地面上。

它脸朝下,软趴趴地撅着屁股,很久没有声响。

萧湄心里咯噔一下,忙收起符袋跑过去抱起它。却只见魇兽闭着眼,小巧的鼻子一放一缩阖动着吸取阴气,颇为享受地窝在她怀里。

整个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不过眨眼功夫,便从巴掌大膨胀成野狼一般,本来透明的躯体附着了一层泛着水色的银白色皮毛。

萧湄抱得有些吃力,悄悄扯开魇兽扒着她袖子的爪子,将它放回地上。

魇兽睁开眼,不满地发出几声震耳欲聋的嗥鸣。嘴巴还没合起来,它忽觉后背发凉,如海水般幽蓝的眼睛向后一瞥,冷不丁和溟珞凉薄的目光相对。

魇兽又摇起尾巴,奈何现在身躯庞大,煞气逼人,已经没了从前的萌态。

溟珞眼神冷漠,任它怎么卖乖都无动于衷。

魇兽察觉爪子上又多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却什么也没有,朝着溟珞呲牙咧嘴地嗥鸣。

溟珞不理会魇兽幽怨的眼神,神色稍冷,“你多吵闹一次,我便束缚你一次。”

说罢,径直朝孟婆的药坊里走去。

魇兽呜咽着,终究缩进萧湄怀里,不敢吵闹了。

萧湄蹲下身掰开魇兽的大嘴,看到原本光秃秃的牙床上长了两排锋利的獠牙,原本短肥的小肉爪也变成了四条精健瘦劲的长腿。

看着眼前和狼一样的魇兽,萧湄欲哭无泪,忽然后悔放它出来撒欢玩,她只想要巴掌大的能消暑的揣在怀里就能到处走的小冰块。

药坊前的空地杂生着一大片酢浆草和细辛,幽冥界没有日光,无数鬼火飘在这些药材上充当光照,酢浆丛里淡粉色的小花染上荧光。

溟珞摘下一片酢浆叶放在没有掌纹的手上。

“这次来,是想托你采一味药。”

孟婆本来就是幽冥界的采药婆子,这于她而言不是难事。

“你方才在奈何桥旁,是看到了她与常人的异处罢。”溟珞看着不远处和魇兽大眼瞪小眼的萧湄,轻声道。

她说萧湄不是人也不是鬼。

孟婆敛起了慈蔼的笑意,目色严肃,“老身看不见那孩子的魂魄。”

看不见,而非看不清。

“她是什么来头,拖着具空壳竟状如活人,我活了五千年,竟不知有这样的事,为何只有五魄而阳元不灭,她的三魂又去了哪里?”

人有天、地、人三魂,一旦死去,天魂消失回归太和,地魂去往五岳,只有人魂会化鬼入幽冥界再入轮回。

如果萧湄是活人,五千年来她没听说过同时缺失三魂还能活着的人,如果萧湄已经死了,那为何阳元还高悬着、心火不灭?

孟婆往深处一想,只觉遍身发寒。

溟珞神色淡淡,话语里却藏了丝不易察觉的失意,“也许,你听过我从前的事罢。”

孟婆虽只与溟珞相识五百年,远没有大司命灵魆来得久,但她在幽冥界浸淫数千年,已对溟珞从前的事了解得七七八八。

听溟珞这样说,一个不可能的猜想在心里扎根,她侧头看不远处欢脱的女孩,心中翻起骇浪。

“我失去她的日子太久,缔结的魂契已经淡得快要消失,根本感知不到她那三魂的方位,这段时间在绥京,我辗转各处去了海上,还是毫无头绪,所以无奈,来找你了。”

手里的酢浆叶被阴风卷起,一眨眼就吹进了大片的酢浆丛中,再无痕迹。

“上界的规矩,不是不让干预吗?魔君暗中作梗,降下血雨,您可有受伤?”

溟珞收回手放于身侧,宽慰一笑,“我很好,替我寻一株孺桫罢。”

孺桫,幽冥界之药,只生长于冥王殿后的巨渊湖湖底,魂缺者食,可得魂之方位。

体型巨大的魇兽忽然猛蹿过来,扑倒了一大片药材。无数鬼火飘起,夹着几只黑纹冥蝶。

萧湄看得胆颤心惊,等她眼疾手快地将胡蹦乱跳的魇兽揪出来,药材已经断的断,折的折,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魇兽眼睁睁看着冥蝶飞远隐没在黑暗里,丝毫没有闯了祸的觉悟,亮出爪子就要挠萧湄。可不等它碰到萧湄的衣袖,溟珞已经松开符袋将它关了回去。

这只符袋与原本那两只不同,魇兽刚想扑咬,就被暴起的淡金色符文灼烧得缩小了一圈,得了教训,它才呜咽地缩在中央不敢动了。

溟珞将符袋放到萧湄手中,又耗费法力将折断的药材立了起来。

孟婆震惊不已。

“三途魇性子烈,野性难驯,心眼小不容捕捉,又记仇,睚眦必报,这么久老身只在冥王殿后见过一次。”

孟婆一口气罗列了这么多缺点,话还没说完,魇兽不顾符文的灼烧又扑咬起来,似乎带着天大的不满抗议这句话。

确实心眼小。

萧湄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了压符袋的动静。

孟婆的表情已经不是用震惊可以形容了,“魇兽千年才开灵智通人语,它看着如此幼小,竟然已经千岁了吗?”

一千岁?!

萧湄闻言,吓得符袋都掉到了地上。

她记得溟珞曾说过,小魇兽不过半岁。

小魇兽没开灵智之前,没遇到过合口味的梦境,父母又早早将它丢在人间历练,所以常常吃不饱,只是偶尔饿得狠了,吃点杂梦打打牙祭。

本该和同类一样威风凛凛的年纪,体型看着格外瘦小,像只没断奶的小兽,一只脚就能踩扁。

魇兽见孟婆小瞧它,感觉兽格受到了侮辱,也不顾符文灼烧的疼痛,用尽全身的力量不管不顾地挠着符袋。

萧湄刚想捡起符袋抖去上面的灰尘,便见符袋隐隐裂开了一道小口,而后迅速在炸开,碎成无数小块,掀起的强风又把药材弄折了。

因为符袋的压制,魇兽已经变回巴掌大小,它噗噗一声落在地上,恶狠狠盯着孟婆。

萧湄觉得小魇兽像在虚张声势。

听溟珞说,孟婆一开始并不是鬼,她生前是一位极有名的药师,救死扶伤无数,冥王惜才,劝她放弃轮回,留在了幽冥界。

孟婆虽已经年迈,底子里还是个厉害的大鬼,小魇兽有点怂不敢上前。

“气焰大,胆子小。”

魇兽脸上挂不住,呲牙咧嘴地扭头,发现是溟珞说的,又装得若无其事转过了身。它怕溟珞再往爪子上套环,也不敢对着干,只是低声呜咽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魇兽看向最好欺负的萧湄,誓要为自己争回千年魇兽的面子。

肉爪一起一落,电光火石间,袖子刺啦一声被撕开几道口子。

萧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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