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流言讹传

宁知宏病重的消息很快传入宫里。

本来听听也就罢,可人魔两族龃龉日深,大战一触即发,宗晏想要拉拢宁知微入自己阵营,便少不了君臣间的客套表意。

他本想让弗陵从库房选些补物送去宁府,可弗陵昨日爬架子为他拿书册伤了腰,眼下正在榻上养着下不来。

宗晏苦恼不已,他其实想亲自登府,顺便见一见那位已经致仕的三朝老太傅,可是宁知宏既非朝臣也非战将,他以君王之身前去拜谒,实在不合帝王礼节。

无奈之下,便只好找了个弗陵举荐上来的,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小太监带着旨意去。

“左相回府后怎么样了?”

小太监明徕不知道皇帝在憋什么主意,跪着恭敬地答道:“禀君上,左相回府后,发了好大一通火。”

宗晏摸了摸眉毛,眼睛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这样,你也不必暗里登府了,拿着旨意循街而去,越多人看到越好,往外头递些话,能显出朕对宁家的重视就行,最好能传到左相耳朵里。”

小太监不太明白宗晏的意思,但听说他前些日子在宣政殿动怒连杀三位大臣,心里有些害怕,不敢多问,只是唯唯应诺退了下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皇帝体恤臣属不算什么,只是和宁知微敏感的女子身份交叠起来,他所往外传的话不管是什么,都将引起难以收场的风波。

夜里,常德街某处乐坊的雅间内,私下交好的大臣又聚在一块。

等歌伎弹完一曲放下琵琶,要奉茶时,只见五六个衣着华贵,年纪颇高,看起来身份不凡的客人凑在一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君上听闻宁家那小子病了,特地下旨赏了补物,他又不是朝中臣子,似乎是为着那女子去的,这像话吗?

听说了吗,君上杀了林贤侄后,户部尚书之位空缺,他要拔擢那女子呢!我们这些老臣都没有捞到好处,她一介女流,本就该在府中做女红,抛头露面能顶什么事!

听说了吗,上次城西平乱之后,君上留那女子用膳了,按国宴的菜色来,尽显荣宠,还吩咐宫人把那女子食案上的酒换成了清茶!

听说了吗,那日君上还比平日多进了半碗药膳,那药膳,欸,你说是人吃的吗,君上竟然也食之如饴!

听说了吗,君心大悦,留那女子宿在了含光殿的龙床上,皇帝后宫空虚,尚无子嗣,这是何意!

听说了吗,君上已经拟好了立后诏书,这女子这般狐媚,使得一手魅惑君王的好手段,偏偏君上还着了道。君上之心本就偏颇,后位空悬,这不就是司马昭之心么!

听说了吗……

众人说话不怕事大,添油加醋,你一句我一句,传的有鼻子有眼,到了后面越抹越黑。

奉茶歌伎听得眼皮直跳,将头低了又低。

雅间内的大臣捋着胡须,互相交流着从眼线那得来的消息,神色岔岔,也不知是气这样的好事落不到自己头上,还是气君王如此行事。

一时间,传言闹得沸沸扬扬,搅动满城,传了一圈大变样后回到了宗晏耳朵里。

小太监明徕眉梢带着喜色回来禀报差使时,宗晏正百无聊赖地趴在亭子的白玉石栏上,看池子里的鱼儿争食。

明徕邀功似的复述了城中流言,他虽不明白皇帝为何要折辱自己,但好歹把差使干得漂漂亮亮。

本以为能得一番夸奖,却见宗晏从扶拦上惊坐而起,一碟鱼食滑落进池塘里,惹得华鲤扎堆疯抢,溅了一手池水。

“什么?谁让你们这样传的!”

明徕被吓了一大跳,他收起笑意,心里有些害怕,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君上不是,不是说,要怎么夸张怎么来……吗?”

他刚进宫不久,没见过圣颜,听说宗晏性子怯懦,待奴才脾气也温顺,现在得大宦官弗陵引荐第一次当差,听宗晏语气含着怒意,才知自己多半把这差事搞砸了。

明徕苦着脸,来时还想着领赏呢,现在看样子没挨板子都算祖坟冒青烟了。

宗晏甩袖,脑子乱作一团,他指着明徕的脑袋,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声音发颤:“朕让你们传封赏之事,怎可擅自添油加醋,宁卿身为女眷,你们这不是污了她的名声么!”

他刚想拉拢几个心腹,转头就被小太监搞砸了。

流言已经传出去,宗晏知道此时生气也无济于事,他指着底下缩成一团的明徕,眸中蓄起了水意,瓮声瓮气看向旁边低着头的弗陵。

“你挑的什么人,这机灵吗?”

弗陵:“……”

宁知微因着一层女子身份,在朝堂上本就不受同僚待见,如今传出这种话,怕是会更不好过。不出意外,明早他就能收到一堆弹劾的奏折。

而最让宗晏害怕的,却是自己的婚事。

那些达官显贵觊觎的后位还空悬着,他们定然会把注意力放在皇嗣上,届时自己孤身难保,又该如何护住宁知微。

宗晏因才举人,宁知微的才智谋略他看在眼里,不想因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流言将人革职。

可事实是,大襄女子忌讳颇多,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于好不容易在朝堂中站稳脚跟的宁知微而言,无异于灭顶天灾。

几个小太监听得一头雾水,君王恩宠怎会是污名?外头女子挤破头也想进来,他们若是女子,得眼红宁侍郎成什么样。

事已至此,宗晏不想动不动就砍头杀头,只无奈让他们退下,几个小太监如蒙大赦,齐声告退。

他委屈极了,想到朝臣们正拿这杜撰出来的流言聊得热火朝天,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弗陵扶着受伤的腰宽慰了几句,宗晏却开心不起来,他想到明日朝会那闹哄哄的样子,生了闷气,鱼也不喂了,丢下一堆宫人自己走回了寝殿。

宫人们抬着空空的步撵,风中凌乱。

弗陵黑着脸,将传话的太监一通数落。

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抖得像筛子。

“君上仁厚,没有降罪,我在手底下办事,没交代好你们,已经自请扣除俸禄,你们刚刚进宫,铜板不多一个,去内司监一人领十棍,长长记性,君心难测,日后不要妄自揣摩。”

弗陵拿着拂尘敲了敲明徕的脑袋,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给你机会也不中用,若是明日朝会因此闹出什么事儿,尚食监有口盛酒的大缸,自个儿跳进去淹死得了。”

宗晏走得急,不一会便没了影儿。

弗陵不放心,又嘴快地训斥了几句,忍着腰伤抬脚狠踢了下明徕的屁股,甩了甩拂尘头也不回地出了水榭。

明徕吃疼,捂着屁股却根本不敢动。

几个小太监被唬住,吓出一身汗,脑子空白,哪里还敢再想明日会发生什么。

宗晏回到寝殿后把宫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躲进了内殿之中。

他心累极了,本意是想借此事气一气王达,却没想到会被明徕搞砸,捅出这样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就怕明日朝臣们拿此事作难,上折子弹劾宁知微,再次拿她的女子身份说事。

那时他将不得不屈于形势,罢去宁知微的官位。

宗晏为此事忧心,到了半夜,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便蹑手蹑脚起身,抱着六一到殿中的矮榻上坐着。

六一性子顽皮好动,在他撑着腮思考对策的时候,猛地跳上桌打翻了那盘玲珑的小红果。

守夜宫人听到动静跑进来时,却只见宗晏用手指捻碎了一颗小红果,桌子上一片狼藉。

宗晏低头看着那流到掌心里的血红色汁水,眼睛一亮,忽然有了主意。

宗晏半夜起来偷吃,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弗陵耳朵里。

他带着腰伤急匆匆赶来时,只见瘦弱的小皇帝仅穿单薄中衣坐在殿中,怀里抱着他最爱的那只玉面狸,窗户还大喇喇地敞开着,登时面色一寒就要训斥守夜宫人。

宗晏摆了摆手让宫人退下,弗陵知他脾性,素来心软不忍责罚,只好叹了几声去关好窗。

他看到宗晏血红色的掌心,吓得面色一白就要传医官,可等细细瞧了,才发现那纤瘦的手里攥着一颗已经被捏扁的小红果。

宗晏拿拭巾细细擦干净手心,摸了摸怀里熟睡的六一,抬头问弗陵:“流言最先传到谁耳朵里的?”

弗陵愣了一下,不知宗晏要作何打算,只好一字一句答道:“回禀君上,是礼部程堂程大人。”

又是他,上次孙将军下狱一事也是他撺掇的。

宗晏冷了脸,思考片刻后,招了招手让弗陵上前来,眼里透着几分算计。

翌日清晨。

大臣们拿着折子有说有笑上了朝,个个神清气爽。参拜时,却见小皇帝一脸倦容,眼下些许青黑。

登时大臣们神色各异,咬着牙,青红白几度变换。

听闻宁侍郎昨夜进了宫,君上这是初沾雨露,竟然食髓知味闹了一夜吗?

宁知微被同僚们异样的目光来回巡视,颦起了眉,心里有些抵触。

如果说皇帝派人登府一事能说得通,就是意图拉拢她到自己的阵营,那大张旗鼓循街而过,传这些流言又是为何?

让她在朝会上出糗,成为大臣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吗?

宗晏自打从寒髓深渊回来之后,近日的行为实在反常,受孙将军一事刺激,似乎对左相的惧意已经荡然无存。

宁知微想起老太傅的话,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人。

乳虎獠牙初长,接连咬下几块难啃的腥肉。

是否哪一日,她也会变成案上肉、口中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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