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幼主之心

宗晏昨夜忧心无眠,现下昏昏欲睡,整个人都蔫蔫的,等朝官们奏报完毕后,他已经半梦半醒神游了很久。

各怀异心的大臣看皇帝这副精神萎靡的模样,更坚信了心中猜测,皇帝年纪尚轻,却被美色所迷。

他们蠢蠢欲动,都想要参宁知微一本,拉她下台。

经过林值一事,大臣们都学乖了不少,没有愤慨出列当出头鸟。可还是有朝官耐不住性子,疾步走到了殿中。

“君上,臣有本要奏!”

中气十足的吼声结结实实吓了宗晏一跳,他抖了抖瘦弱的肩,慌忙坐正,原本还缠绕不休的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上,宁知微一介女流,您宠信之至,实在不妥!”那大臣声如洪钟,大步走到殿中,递上了手里的折子。

他生得宽肩阔背,穿着一身绣着鸂鵣的绿袍,粗眉浓须的脸上有道刀疤,几乎从眉间横跨到下颔。

宗晏偷偷掐了下掌心,痛意让混沌的思绪渐转清晰。他知道这是兵部的七品言官,但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

弗陵非常体贴,眼尖地看出宗晏的为难,凑近了小声提醒。

“这是兵部参事吕效平,先帝还在时做过宣启驻军统帅,居功不小,是个爱耍刀弄枪的主儿,但心气太傲,先帝素来不喜,后来有次魔族大祭指挥有误,被贬到兵部做了参事,这么多年也不曾受过拔擢。”

宗晏听了后忐忑的心才有了底,他看向跪着的吕效平,轻摇了摇头,“大襄向来因才举人,有何不妥?”

那吕效平虎目一觑,两道粗眉几乎倒竖,“兵部侍郎一衔,总领全国武官军械,撑着军令之政,她一届女流,如何能担此大任?”

宗晏也不急着驳他,而是问了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前些日子城西平乱,卿之功,居几等?”

吕效平嘴角一抽,没想到宗晏会将话题抛到自己身上,他有些尴尬,粗粝的嗓音低了下来:“臣无功。”

“那依你所见,宁侍郎之功,应居几等?”

“一等。”吕效平老老实实回答,丝毫不知小皇帝给他挖了坑。

宗晏点点头,眨了眨清亮的眼睛,带着疑惑问:“那她如何担不起此任?”

“她年纪太轻,如何稳重!”

吕效平完美踩中宗晏挖的坑,他性子烈而冲动,几乎瞬间站起来,指着宁知微,语气愤慨,“而且她是女……”

“住口!”

女子女子,除了女子还是女子。

宁知微能力在他们之上,不好弹劾,也就这点说得出口。

宗晏有些厌烦,“朕就问你她有没有功,任兵部侍郎这两年多有没有出过差错?你们谁能做得比她好,大可以到朕跟前自荐,你行吗吕效平?”

他性子向来温顺,没怎么发过脾气,这一通夹枪带棒的话下来,把臣子们吓得噤声不敢再言。

吕效平身为主战派,却是心高气傲,急功近利,此时做出头鸟被噎了一通,甩了甩衣袖,退回队列中,低着头不再言语。

相党之中一位老臣看他劝不了,其他朝官又起了偃旗息鼓之意,忙拿着昨夜写好的奏折出列跪禀,哪怕此时承着皇帝怒火,他也打定心思要参宁知微一本。

“君上三思!大襄立国千年,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君上莫忘了,萧楚一朝正是因为女子当政才覆灭,被我大襄取而代之。”

那老臣除下官帽,一脸痛惜,大有为国家未来献身的架势,“数千年后,君上要步萧家的后尘吗?大襄历代先贤打下的江山断送在君上手里,到地底下您如何面见宗氏祖先?”

这话说得十分毒辣。

宗晏笑了起来,“那卿以为,何人能担此任?”

那老臣以为宗晏已经回心转意,面上一喜,忙道:“礼部属官程堂,他曾——”

宗晏打断了他虚伪的夸赞,扭头问程堂:“卿以为,自己有什么功劳?”

程堂本已做好领赏接旨的准备,被陡然这样一问,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他这些年在礼部尸位素餐,拿着无任之禄,还真没做过什么值得说道的大事。

宗晏看他一副脸红心臊的模样,佯装惊讶,笑道:“卿莫要谦虚,你是杨大人推举的,朕信得过,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程堂见皇帝抓着他不放,面露为难,向同僚求救。

那老臣见程堂说不出个所以然,忙又跪着往前几步,举着折子毫不妥协。

“宁侍郎区区一介女流,君上何以荣宠至此,程堂为官数载,又是男儿,比她资历深厚,您若执意如此,便是糊涂,莫让老臣们寒心呐!”

一众大臣附议,局面渐渐不受控制,大有宗晏不同意就长跪不起的意思。

宗晏脸色极难看,他体虚气弱,极少对着臣子发火,此时怒意陡然窜心,被激得猛咳了几声,等拿下掩面的锦帕,上面竟然沾了少许血丝。

朝臣见把皇帝气得吐了血,都慌了神,齐齐跪下。

“臣等惶恐!”

侍奉御前的刘悬心下一惊,赶忙冲上去,他跪坐着轻轻将宗晏的手置于脉枕上,撩开宽大的锦纹金袖,又覆盖一张干净的锦帕,才搭上手指把脉。

这一把不要紧,刘悬原本担忧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他抬头看宗晏唇角带血,虚弱得要晕过去的架势,反反复复几次才确定没误诊。

一旁的宫人忙将屏风撑开,迅速挡在皇帝和朝臣中间。

忽然间,一个被捏碎的小红果从宗晏袖中掉出,慢慢滚到刘悬脚边。

刘悬低头看了看果肉上渗出来的血红汁水,又撩开宽袖,只见皇帝的手心已被染红。

今日朝臣们发难,宁知微是早就预料到的,并且已经做好被罢官的准备。

不曾想宗晏竟为她和大臣们争论,气得吐了血。

从宁知微的角度,刚好能透过屏风缝隙看到宗晏挤眉弄眼的场景,一时弄不清他是真吐血还是假吐血。

刘悬摸着宗晏虽弱但平稳如常的脉象,又见他蔫蔫的样子,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来,这个小红果更是让他云里雾里。

君心难测,刘悬联想到方才宗晏与朝臣争辩的情景,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点明白。他收回手迅速将那小红果放进药箱中,在宗晏帝身旁压低了声音。

“臣,斗胆揣测一下圣意……”

说罢,他慌张站起身,着急地朝着弗陵大喊:“霍中宦!霍中宦!将君上的嗅盐拿来,快点快点!”

弗陵忍笑看着皇帝挑不出毛病的演技,小心翼翼地拧去雕花瓷盖,将嗅盐呈了上来,配合着他将戏唱完。

因有屏风挡着,朝臣们不知上面的情况,心中急得如热锅之蚁。

虽说皇帝本就有病根在,但今日确实是他们惹得皇帝发怒。

如今听刘悬喊这一嗓子,方才和宗晏对着干的那些朝臣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已是齐刷刷跪了一地,同声高呼。

“君上保重龙体!”

过了一会儿,宗晏命宫人撤去屏风,虚弱无比,他似乎犹豫许久,百般艰难地开了口。

“任则勿疑,疑则勿任。别跟朕提大襄律法如此,朕出格的事做过不少,也不差这一件,单拿扩编神策军来说,诸卿不也是皱着眉头苦着脸吗?”

他看着底下乌泱泱跪了一大片的臣子,原本还踌躇不定的心变得出奇平静,目光冷如铁。

“错与不错,后人来说。现在是天启二年,朕只关心当下。”

话已至此,驳无可驳。

一向温顺的皇帝忽然强硬起来,又因他咳血把臣子们吓得不轻,方才还和他唱反调的朝臣心里没了底。

那日连斩三人后,左相称病告假,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参政。今日上朝,却是坐在殿阶下一言不发。

相党们无柱可依,只能识趣地纷纷齐声高喊:“皇恩浩荡,君上圣明!”

程堂没什么眼力劲,见此路行不通,兵部侍郎的官衔落不到自己头上,肚子里有了怨气。

不等宗晏松口气,他又递了折子。

“君上年已舞象,应当考虑皇嗣了,听闻宁大人城西平乱之宴后留宿含光殿,内廷不得干政是祖宗旧例,君上若有纳妃之意……”

宗晏无力地看了眼大殿上方盘龙的悬梁,几乎想抱头遁走,本想转移话题,程堂却不依不饶。

“听闻?卿家从哪听来的?谁告诉你的?哦,朕懂了,内侍里有你的眼线对不对?是谁呢,总不能是弗陵吧?”

弗陵没想到自己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炮火也能波及自己,当即将头低了又低。

大臣们有没有在宫里安插眼线他不知道,宗晏即位这两年,可是偷偷往各大官员府上塞了不少人。

程堂见小皇帝这样乱泼脏水,满脸错愕,高举折子跪着往前了几步,连忙替自己开脱,“君上!臣万死不敢……”

宗晏不想听他嚎下去,摆了摆手让他闭嘴,又看向殿内的大臣们,肃声问:“郭昂,你看到了吗?”

郭昂出列,面色刚毅,一身甲胄摩擦声极大

“回禀君上,那日宴后,末将与宁大人一同出的宫门。”

宗晏又转头看向方才同他搭台唱戏的刘悬,问:“你可曾看到朕与宁卿同榻而眠?”

“那日臣给君上请脉,又写了药膳的新方子,最后一个离开。”

宗晏眸中清亮,又似疑惑。

“那诸卿哪里听来的风声?”

满堂沉默,无人敢回答。

程堂见同僚们纷纷避开他的目光,心霎时间凉透,崩溃不已。

说好的大家一起进谏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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