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族幼主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襄都城绥京,高墙红瓦栉次鳞比,市坊横纵有序,无数摊贩沿着长街叫卖,一派昌盛繁荣,热闹无比。

一匹快马疾驰入城,穿过闹市后进了戒备森严的皇城。宫人们看到飞驰而来的马匹,慌忙侧身险避,仍是迎头撞散了一地物什。

宫禁之中跑马,惊吓了贵人可是杀头的大罪。领头的大太监满肚子火,叉着腰要问责时,却只看到那驿官勒马停在宫道尽头,远远传来一句‘得罪’。

宣政殿,百官正为神策军军饷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何大人如此惧怕开战,拿百姓生死当借口,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舍不下府里的金屋美眷!”

那身着蓝袍、胡子花白的朝官站出来,用簪笏指着那武将,鼻孔冲天,瞪着眼睛怒声问:“许忠!你敢诽谤堂堂五品朝官?真是好大的胆子!”

“六十大寿连纳五房小妾,何大人好雅兴,这精力用来打仗,何愁人族会输。”那武将虎目一觑,满是不屑地哼声道。

何大人粗着脖子差点气晕过去,他面上无光,颤手指着许忠,连说了几声‘你’,却讲不出所以然来。

眼看他败下阵来,又一文官出列,“一群武夫,两族大战怎可儿戏行事?神策军纵有百万又如何,在能飞天遁地的魔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原本稍稍缓和的局面瞬间被点燃,大殿内唾沫横飞,喧闹的怒骂声搅作一团。

新帝拢袖安静地坐在上首,神色恹恹地看着横眉竖眼的臣子,无意参与这混乱的争辩。

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因多病体弱,帝王的朝服穿在身上略显宽大,衬得他更是羸弱。

当年他还是皇储时,在萧山受魔气侵蚀,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伤及肺腑留下了难除的病根。从那之后,他便性情大变,大病小病不断,医官数年如一日用药养着,始终不见好转。

人魔两族积怨已久,新帝性子柔质温恭,并非乖张暴戾的君主,却摒弃好几代帝王奉行的怀柔政策,对魔域力行主战。

然而他幼年登极帝位,难免落入主少国疑的怪圈。操练神策军的主张看似方兴未艾,实则受权臣压制,在主和派遍布的朝中很不得势。

权佞之中,气焰最盛嚣者,非左相王达莫属。先帝崩逝三年间,他为了铲除异己,以叛通魔族的罪名构陷右相薛崇义,逼其狱中服毒自尽,朝野震动。

自此,王达开始大肆揽权,朋党争邀。新帝刚刚临朝,根基不稳,处处受他掣肘,连为薛崇义平反都举步维艰,对神策军之外的事没了信心,朝会时愈发寡言。

大臣们吵了近半个时辰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战和两派之间剑拔弩张。新帝插不上嘴,索性不去理会。

眼看争不出结果,朝官们愤然甩袖回列,举笏跪地,齐声高呼道:“臣等奏请君上定夺!”

左相王达鹰眼侧视,看着主战派豹头猿臂的众多大将,目色厉厉,却笑得儒雅。

新帝不好意思再坐视不管,他假咳两声,拢袖坐正,温声道:“神策军事关伐魔大业,众卿知道朕一向支持,军饷……”

话还没说完,左相便食指轻扣案台,出声打断了他,“就目前看,议和是最可取的,五年一次的魔族大祭在即,君上断不能为了一时之快,穷兵黩武,置百姓安危于不顾。”

小皇帝着急地想反驳,可是放眼一看朝堂上几乎半数为相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垂着脑袋,不愿意再言语了。

皇帝不愿意开口应下,左相便不痛不痒地翻旧账,拿他之前私自扩编神策军的事发难。

“之前魔族在宣启劫掠,君上不等百官商榷好就派兵平祸,引得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您若要成为有道明君,一代圣主,断不可再意气用事。”

言下之意,皇帝此举非但有激怒魔人的嫌疑,而且直接越过他去调兵平祸是自作主张。

新帝垂着脑袋默不作声,虽恼王达让自己难堪,可若是当初他等相党商榷好,会不会进一步壮大相党势力是其次,就怕王达以“无稽之谈”就否决了他派兵的打算,延误平祸的最佳时机,让更多人无辜惨死。

王达的势力如今在朝堂上盘根错节,枝连枝,叶连叶,已经不单单是处理一人那么简单,削权哪有看起来那么容易。

新帝深知此时与王达撕破脸皮无异于以卵击石,于是摆出一副懊恼之态,话中故意带着温顺讨好。

“那次派兵西驻宣启,朕确实鲁莽了,事关百姓安危,朕实在着急才会想不周全,日后必事事与卿商榷。”

那些被相党视为眼中钉的主战派大臣里,许忠本来统领都城守卫,听命于君,如今行动不便,要调兵更是难上加难。他见小皇帝又被欺负,新仇旧恨交叠,难免气性上头。

“先帝钦命你为辅臣,本应好好教导君上,你却趁君上年少之际,无视先帝遗命肆意揽权,君上乃天下之主,何须事事过问你的意思!”

他愤然出列,指着左相痛骂不已,“我一介莽夫,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可我知王相你总领天下政事而非军事,兵权一事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一群腌臜小人,趋炎附势之辈,踹你们都嫌鞋脏!”他一脚踹翻冲上来拦着他的官员,语气愤慨。

“大襄皇朝立国千年,就是当初凭一己之力劝退魔军的柱国公长孙衍,都不曾以身体不便为由奏请坐而议朝,王达,你现在如此狂妄,不要忘了你的臣子身份!”

新帝看了眼已无笑意的左相,心下一惊,他张惶站起身,愤然怒斥那名武将,“许忠!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一国之相岂容你诽谤,来人,来人!将许忠拉下去!”

新帝说得很急,喉咙干涩异常,丝毫不给大臣们插嘴的机会,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发抖。

许忠还欲继续,侯在两侧的侍卫已经冲了上来。他猛烈挣扎,朝着左相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横眉冷竖,怒骂声更加大。

“王达,你会遭报应的!总有一日老子要啖你肉喝你血!”

小皇帝脸色发白,跌坐回位子上,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许忠冲撞左相,朕会重罚他,以儆效尤,还望卿莫要因此置气伤脾。”

话里话外,都是严惩许忠,王达却知道小皇帝的用意。

此举看似替他说话,实则是以退为进,保全许忠。

“臣与许中军同僚一场,怎会因些小事生了怨恨,许中军在人魔战争中多次领兵立功,又负伤在身,天牢湿寒,还请君上收回旨意,莫要怪罪他。”

王达虚假地笑着,惶然一派君子气度。

相党们却如腹中蛔虫,知王达所想,齐刷刷跪了一地,齐声高喊逼迫:“臣等奏请君上惩治许中军!”

新帝看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臣子,脸色难看极了。

皇帝?他算什么皇帝,王达才是大襄的皇帝!

新帝不想惩治许忠,但他却不能顺着王达的话说——“那朕赦免许中军吧”。

出了天牢,许忠有一千种不同的死法。

王达其人看似儒雅随和,宽宏大度,其实睚眦必报,手段之狠辣令人发指。

过去两年,威信一树,能言敢言的官员大部分都已惨死其手,或遭流放贬谪,以至于现在朝堂上除了主战派外,几乎全结成相党,新帝手上只有还在建设初期步履维艰的神策军,根本拦不住。

许忠今日这番话虽所言非虚,但他已然触怒王达,也许今日在下朝的路上就会不明不白地惨死。他为国效命多年,新帝不忍心他平白丢了性命。

思及此处,新帝冷了声音,态度坚决地示意一旁的大宦官弗陵拟诏。

“卿等无需再多言,许忠胆大妄为目无法纪,朕定然要严惩。”他话音一顿,目视群臣,冷声道:“日后再有人胆敢在朝堂上冲撞左相,许忠就是下场!”

诏书一下,事态就没了转圜之地。

下朝之后,小皇帝思及几乎无人可用的两难处境,心力憔悴,萎靡不已。

他耸着瘦小的肩膀,顶着烈日走回了含光殿,宫人们抬着御撵战战兢兢缀在后头,无一人敢上前劝解。

进了内殿,一只金眼长尾的小猫从角落里窜出来,没等皇帝唤它便轻盈跃起跳到了怀里。

新帝轻抚着猫,清眸中郁色散了不少。

“差两个灵光的去狱里守着,不要让旁人接近许忠的牢房,送进去的饭菜仔细些,朕想些法子弄他出来。”

弗陵心中有些为难。

若是放任不管,许忠今夜必惨死狱中,可若是插手,王达的怒火必会波及皇帝,他在朝中如履薄冰,哪能承得住。

新帝自幼在弗陵跟前长大,外有权臣擅政,内无兄弟一同分担。除了外臣安插的眼线,剩下的宫人也多半惧他畏他,不敢同他说话。

他被锁在这高墙深宫里十数年,性子寡言寥落,早已把弗陵当成亲人,对他的信任不可言说。

他看出弗陵的犹豫,面露苦笑。

“许忠如此护朕,朕不能让他寒心。当年王达怎么逼死薛太傅的,你我心中都清楚,他给朕的警醒够多了,朕不能让他再有可乘之机,削我羽翼。”

弗陵面色有些动容,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小太监满脸惶惧地跑了进来,身后远远跟着宣启的驿官。

他被内殿的高槛绊倒,磕了满脸血,也不敢稍作停留。

“君上!君上,宣启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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