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棠跟着伸出手去回握住他，只觉得对方的手掌宽大有力，似乎有能掐死自己的力量蕴藏在薄薄一层皮肉之下。
和戴陵的手完全不同，戴陵的一双手，长年握笔打字写文件，虽然骨感，却没有那么多澎湃的东西。
一触即分，姜小棠这时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位新同事刚才说了些什么。
“额……欢迎光临？”
周越却理所当然地看着她，拨拨自己的头发：“不然呢？那……谢谢惠顾？”
姜小棠有点想笑，却觉得初次见面笑出声来似乎太没边界感，还是忍了：“哦，都行啊都行。那……您是来带我办入职的吗？”
周越眉头皱了皱，这微微蹙起的纹路，让姜小棠想到这些天镜子里的自己。
“嗯，我是来带你进公司的不错，但是吧，以后别用您称呼我，给我叫老了都。”说完，他伸手自然地接过姜小棠怀里捧着的文件箱，轻轻颠了颠：
“就这点东西？”
姜小棠作势要拿回来：“东西不多也不好让您……”
周越斜着眼睨了她一下。
她顿了下，还是改了口：“也不好让你帮我吧，毕竟是我自己的东西。”
“呦。”
周越轻吹了声口哨，又往上颠了颠这文件箱，偏头对姜小棠示意一下就转身走去：“别客气，灵感部一共也没几个人，互帮互助就得了，以后我麻烦你的时候，你也别跟我客气就成了呗。”
姜小棠被这豪放的企业文化又着实震撼了一把，这里和她刚离开的写字楼氛围完全不同，在那里大家表面客客气气，礼礼貌貌，绝不越界，边界感极强。
但同时别说帮忙，就连不算做打扰的噪音都不能发出。在办公室里的人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也只有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不被视作噪音，虽然……
这又着实很吵。
但为了挣钱，每个人都在狂敲，谁也说不着谁，也算默契。
“走啊，愣什么呢？”周越侧过身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被阳光晃了眼，他不自觉地轻轻眯起眼睛，像是一只在太阳底下晒舒服了的，橘猫。
“橘猫啊……”姜小棠轻声念叨。
“嗯？橘什么玩意儿？想吃橘子了？怎么，你在这儿等会儿，我给你买去啊？”
姜小棠连忙摇头，正打算快步走过去，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不再是精致的细高跟，当下改走为跑，和周越并行。
“你怎么带我往这边走？不是前面那栋楼吗？”姜小棠问道。
“哦，那个啊。”周越不知为何，刚才笑得有些坏，像是老谋深算的狐狸，这会儿却突然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看得姜小棠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转头看了眼刚才的摩天大楼，随意道：“那也是我们公司的楼不假，但只是一部分而已，我们还有别的办公场所，丰灵集团真正重要的核心成员都是不在那里待着的，那不过是场面上唬人用的，没什么大用。”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灵感部算是核心集团了？”姜小棠问道。
“嗯，不错，孺子可教也，听话能听音，说明不笨嘛。”周越笑了，坦坦荡荡，直抒胸臆，和戴陵总是无奈的苦笑不同。
……
又来了……
脑子里关于那个人的联想从未断过，连看见棵树都能想起来戴陵穿着一身牛仔衣在阳光树影斑驳下向她走来的样子。
姜小棠皱起眉头，嘴角抿起。
这小动作，被周越在旁边看了个清楚，他抬头长出口气：“总之呢，咱们部门是公司挣钱的一大来源，要对自己的重要性有点认识，以后看到其他部门的人，记得昂首挺胸，横着走道儿。”
“噗。”姜小棠被这突然的一句整笑了，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连带着刚才见到周越时候憋住的笑一起释放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这位哥，你这脑回路是清奇啊哈哈哈，怎么回事啊，你说话怎么这么有趣呢？不过刚才是不是占我便宜来着？还买橘子，背影啊？？”
周越斜着眼瞅瞅她，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点点头：“嗯哼，你这反应，也还算过关吧。”
姜小棠笑着跟他走进了对面一幢略微低矮些的楼里，回音太大她都觉得有些夸张，这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不过，我们部门虽然说是负责……”
她扭头看看，确定没有旁人，这才继续道：“负责灵异事件对吧，但具体是要做些什么呢？”
“做什么？这个简单。”周越捧着她的文件箱继续向前走着，直到前方没了路，一面朱红色的墙像是拔地而起一般，挡住了两人。
他这才停下脚步，歪歪头对她示意：“喏，看到这面墙了吗？”
……
谢邀，面前只有这一面墙，很难不看到吧。
姜小棠礼貌地点了点头，周越却眯起了眼。
“那就……”他话音还没落，姜小棠就觉得自己的左手被他突然抓住了，随即以一种自己无法刹住的速度向面前的墙砸去。
“哎你！”
姜小棠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见自己的手背在墙面上径直穿越过去，而墙体像是水面一般，在她和周越的手伸进去的地方泛起了一阵阵的波纹。
“你什么你，大惊小怪，这种事在你的生活中应该也发生过不少了吧，干嘛像个新手小白似的。”
周越有些不耐烦地说着，姜小棠还没反驳，只听见面前的墙体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柔和的女声：“叮，请问有新人入职吗？”
“嗯。”周越淡淡哼道。只是他还没放开姜小棠的手，不知是否因为这个，连带着姜小棠的身子也跟着他这一声震动了一下。
“收到，现在开始认证，请稍后。”
周越继续抓着她的手不放，同时也不打算给她解释，只是旁若无人地，和墙开始聊天：
“我说咱们这个声音能不能改一改，我不想听见这种温温柔柔的，能不能智能一点，按照打卡和认证的员工的特性选择不同的声音啊，这年头什么AI不能自己选声线啊，就你这个玩意儿变都不变的。”
姜小棠听完他这一大串，心说墙有智能到这种地步吗？还能跟你互动还是咋。
谁知面前朱红色的墙壁还真发出了声：“嗯，认证中请勿闲聊，但如果真的要改，请和我的主人沟通。”
这尼玛是什么羞耻的master and servant 游戏啊！cosplay吗？！
姜小棠心里像有一万头羊驼飞奔而过，顺带拱着她也被迫跟着一起跑。
“咳，我说，咱们这里的设备这么智能吗？还挺……”
“挺有趣的是吧？”周越接道：“灵异事件汇总大本营，这算什么有趣，你对这些不应该很熟悉吗？”
……
谢邀，为什么总有种被什么刻板印象加固的感觉，谁说来干这个的就应该习惯这些东西了？她就不能是一个尽可能避开这些玩意儿的新时代唯物主义战士吗？
虽然她可以不是，但别人不可以觉得她不是。这是原则问题。
周越在一边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她，只是在她抬起头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前的同事相当高，又正在看着自己，自己和自己的倒影在对方的眼瞳里撞了个满怀。
她一颗斑驳的心脏突然抽痛几下，罢了，最近经常这样。
……
但是这怎么莫名地越来越痛了啊！这……
“心疼了？”
周越清朗的声音带着他胸腔的震动再次晃动起姜小棠的后背，她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太多脆弱，于是她定定神：“什么心疼？我心疼什么？”
周越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不疼吗？”
“疼吗？”她反唇相讥。
周越眨眨眼睛，随即把她的手从墙体中抽了出来，举到她眼前，身体同时后撤几步让她看得清楚：
“这还不疼？我敬你是条汉子。”
姜小棠正试图重复一直以来的稳重，谁知眼神瞟到被周越握住的左手时，倒抽口冷气随即大喊起来：
“我靠！”
“哎这就对了哎！靠！疼不疼？！巨疼！”周越在旁边跟着一起大喊大叫。
姜小棠一只左手上，每一根手指上都划满了血口，看着有些皮开肉绽地吓人，她当时虽然疼，虽然觉得触目惊心，但下意识想到的却还是……
这样子，很难愈合吧，痊愈的过程一定很麻烦，就不能是内伤吗，至少看不到碰不到，需要注意的东西会少一点。
她姜小棠，宁要内伤，不要皮外伤口，长起来折腾人。
周越看着她在自己旁边跳脚，向一边歪歪头，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手腕，微微用力。
“你干嘛？”姜小棠抽着冷气紧闭眼问道。
“干嘛？帮你喽。”他云淡风轻道。
“什么傻……”姜小棠睁眼就想骂人，却在看到两人相接的手时愣住了，一时间嘴里那句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硬生生给自己呛了一口，干咳起来。
周越的手指捏着她的手腕骨，有莹蓝色的光泽从他的指尖缓缓渗出，一道一道蔓延到姜小棠的手腕上，又缓慢向上延伸着。
光芒从皮肉下透出，显得她的一双手的皮肤散发着透明暖色，像是她每一次坐轿车，把手放在车窗玻璃下，看着阳光投射在手指上的样子。
那种看见生命的安然与欣慰，始终让她真切而由衷地感激呼吸与活着。
那本来的蓝色，在她的体内却像是落日时分的夕照，温柔而和缓，而皮肤表面上，那些她原以为要经过百日之久的伤口，竟一点点愈合着。
姜小棠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和周越的手，即使是在莹蓝色的光芒之下，他的手指依然显得磅礴有力，只是那种初见时仿佛会掐死她的手指，此时看来竟让她产生一种安心的错觉。
就像对方手里握着的尖锐刀锋，至少在此刻，坚定不移而稳稳地朝向外界，将她保护在锋刃之后。
姜小棠心里有些发酸，这是她这些年，一直在戴陵身上求而不得的感觉啊，此时竟能出现在一个从前素昧平生的同事身上，可堪讽刺？
“好了。”
清淡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也不知道这两种感觉是怎么融合在简单的一句话里的。姜小棠终于回神，猛地抽手回来，不再看周越。
“谢谢。”
周越手还没放下呢，手里就已经空了，这速度，他家的猫来了都得甘拜下风吧。
……
他砸吧几下嘴，叹息道：“哎，这位同事，你可真是，冷漠无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