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宴暗潮

集英殿内,灯火辉煌,琉璃盏,白玉杯,映着满堂珠翠与锦绣官袍,晃得人眼花。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舞姬水袖翩跹,试图营造出一派君臣同乐、共庆凯旋的祥和氛围。

然而,空气里弥漫的,除了酒肉香气,还有一种更为微妙、紧绷的东西。

沈清辞坐在靠后的女眷席位上,位置算不得多好,但她毫不在意。一身藕荷色素面长裙,发间仅簪一支白玉素簪,在这满堂争奇斗艳中,反而清冷得格格不入。她小口啜饮着杯中略显寡淡的果酒,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御座上,皇帝神色如常,与身旁的近臣低声交谈,仿佛昨日那场突如其来的边关急报并未发生。但沈清辞敏锐地注意到,陛下举杯的频率比往常慢了些,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秦昭坐在武将前列,一身暗红色常服,依旧坐得笔直,与周围那些高谈阔论、红光满面的将领形成鲜明对比。她很少动筷,只是偶尔端起酒杯,目光锐利如鹰隼,掠过一张张或真诚或虚伪的脸。

苏静姝作为新晋的“灵绣”大家,也被特邀入席,位置恰好在沈清辞斜对面。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唇角带着惯常的温婉浅笑,应对着左右命妇的好奇询问,姿态从容得体。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掠过沈清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

叶知秋……并未出现。济世堂的小学徒代为告假,言说叶大夫钻研新方,无法脱身。这特立独行的做派,又引来席间一番窃窃私语。

“哼,不过是个江湖郎中,摆什么架子。”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在沈清辞身侧响起。

说话的是吏部侍郎之女,柳如烟,素有才名,却在恩科中败于沈清辞之手,一直心怀芥蒂。她今日盛装打扮,珠环翠绕,看向沈清辞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敌意。

沈清辞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柳如烟见她不理,自觉无趣,又转而与旁人笑道:“要说起来,还是秦将军这般真刀真枪挣来的功勋,才真正令人心折。不像有些人,靠着几句伶牙俐齿,便妄想一步登天。”

这话指桑骂槐,意味明显。周围几位贵女掩唇低笑,目光暧昧地在沈清辞和秦昭之间逡巡。

秦昭显然也听到了,她侧头,冷淡的目光扫过柳如烟那一席,并未停留,最终却与沈清辞抬起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一瞬间,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无声碰撞。一个是沙场淬炼出的凛冽锋芒,一个是庙堂博弈所需的冷静深邃。

秦昭几不可察地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漠然转回。沈清辞亦淡淡收回目光,心中却对这位女将军的评价高了一分。至少,她不似那些只知嚼舌根的长舌妇。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稍显活络。内侍官捧着锦盒,开始分发今日宫宴的“巧礼”——据说是江南新贡的玉簪花,以特殊技法保存,形色如生,芳香馥郁,可佩于衣襟作为装饰。

宫女们鱼贯而行,将一朵朵娇艳的玉簪花分发给席间众女。

轮到沈清辞时,那宫女脚步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手中锦盒一倾,盒中那支最为莹润剔透、花瓣边缘带着一抹罕见浅碧的玉簪花,“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声,在丝竹间歇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朵精美的玉簪花,竟摔成了几瓣!

宫女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地,浑身抖如筛糠。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柳如烟用团扇掩着唇,惊呼道:“哎呀!这可是陛下亲口赞赏过的‘碧玉含芳’,贡品中的极品,统共就没几支!沈妹妹,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她这话,直接将过错引到了沈清辞身上。

引路的宫女也颤声附和:“是、是沈小姐的衣带……绊、绊了奴婢一下……”

沈清辞看着地上碎裂的花瓣,又抬眸看了看柳如烟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以及那宫女苍白惊慌却暗藏一丝诡异的眼神,心中冷笑。

栽赃陷害?手段如此拙劣。

她没有急着辩解,甚至没有去看御座的方向。她只是缓缓起身,走到那碎裂的花旁,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片最大的碎片,仔细端详断裂处。

“沈清辞,”张承弼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长者般的威严与责备,“御前失仪,损毁贡品,你可知罪?”

他终于找到机会发难了。

沈清辞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张承弼,又扫过柳如烟,最后落在那名跪地的宫女身上。

“张大人,柳小姐,”她声音清晰,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大半殿堂听清,“可否听清辞一言?”

皇帝并未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似乎也想看她如何应对。

“这花,并非我碰落。”沈清辞开口,第一句便是否认。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柳如烟尖声道。

“人证?”沈清辞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位宫女姐姐,你确定是我的衣带绊了你?”

那宫女不敢抬头,只连连磕头:“奴婢、奴婢不敢撒谎……”

“好。”沈清辞不再看她,转而举起手中那片花瓣碎片,“那我们来谈谈‘物证’。”

她将碎片转向众人,指尖轻轻拂过断裂面:“诸位请看,这断裂之处,质地干涩,边缘参差,并无新鲜汁液渗出。”

她又指向地上其他几片碎片:“而若是刚刚摔碎,断裂面应当湿润,甚至带有花汁。此花名为‘碧玉含芳’,以其汁液清香莹润著称。如今这模样……”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宫女:“倒像是早已碎裂,被人用某种粘合物暂时拼接,稍有震动,便再次散开!”

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众人仔细看去,果然如沈清辞所说!

那宫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柳如烟脸色微变,强自镇定:“你、你胡说!分明是你狡辩!”

“是吗?”沈清辞不再理会她,走到那宫女面前,声音放缓,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姐姐,你袖口内侧,沾的是什么?”

宫女下意识地缩手。

沈清辞却更快,她对身旁一位看起来机灵的小内侍低语了一句。那小内侍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轻轻拉起了宫女的袖口。

只见那浅碧色的宫女服袖口内侧,赫然沾着几点半透明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胶状物!还带着一丝极淡的、与玉簪花类似的香气!

“这……这是用来拼接碎花的鱼鳔胶吧?”沈清辞淡淡道,“姐姐不慎,沾染在了袖口。”

真相大白!

宫女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柳如烟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

张承弼面色铁青,狠狠瞪了柳如烟一眼,拂袖不语。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观的苏静姝,忽然轻声开口,声音温软,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皇后娘娘,臣女或许……能略作弥补。”

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她。

苏静姝起身行礼,柔声道:“这‘碧玉含芳’碎裂,实在可惜。臣女不才,随身带了些许寻常丝线,或可尝试将其重新‘绣’合,虽不能恢复原貌,但或许能留住几分神韵,制成一件别致的案头清供,亦算不负此花芳华。”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你还能绣合碎玉?”

“臣女愿尽力一试。”

内侍很快取来绣架和丝线。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苏静姝从容坐下,拈起细如毫发的银线,穿针引线。她的动作依旧优雅,指尖翻飞间,那几片破碎的花瓣竟被她用极其精巧的针法,以银线为骨,重新“拼接”固定在了一个小小的檀木底托上。

断裂处被银线巧妙遮盖,破碎的花瓣反而呈现出一种残缺的美感,银线闪烁,宛如月华凝于碎玉之上,竟比原先完整时,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韵味。

“妙!妙啊!”皇帝抚掌赞叹,“化腐朽为神奇,苏姑娘果然心灵手巧!”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陷害者偷鸡不成蚀把米,沈清辞的冷静机智与苏静姝的灵秀巧思,都给在场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宫宴继续,丝竹再起。

沈清辞坐回原位,端起酒杯,向斜对面的苏静姝微微致意。

苏静姝回以浅笑,目光交汇间,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悄然滋生。

秦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京城,这皇宫,果然比北境的战场,更加危机四伏,也……更加有趣。

她看着沈清辞和苏静姝,心中暗忖:这两个女人,或许能在这潭浑水里,搅动出不一样的风云。

而她自己,也该好好想想,如何应对北境那即将再起的烽烟,以及这朝堂之上,无处不在的明枪暗箭了。

夜色渐深,宫宴终将散场。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真正的波澜,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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