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火车站的空气黏得能拧出水来,我蹲在出站口的阴影里,看蚂蚁排着队在青砖缝里搬家。远处古城墙的豁口处探出一丛野蔷薇,血红的花瓣在蒸汽机车的轰鸣中簌簌发抖。
"同学,文学院迎新是在这里吗?"
带着哈密瓜甜味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抬头瞬间,我望见一双嵌在颧骨上的丹凤眼,像天山脚下那种会在正午突然闭合的沙漠玫瑰。她的白衬衫被汗水洇成半透明,第二颗纽扣倔强地绷在起伏的胸口。
"欢迎来到火炉之城。"我起身接过她28寸的行李箱,轮子在青石板上发出垂死的呻吟,"申颖同学?"
她涂着薄荷色指甲油的手指突然攥紧拉杆:"你怎么知道?"
"新疆到豫东的T70次,今早唯一一趟经停列车。"我用脚尖踢开卡在砖缝里的碎石子,"再说你的保湿霜——"她耳后飘来的雪莲清香突然被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打断。
"小心!"
二十八米外的铁轨上,一辆绿皮车正喘着粗气进站。申颖的行李箱像匹脱缰野马,顺着斜坡朝铁轨冲去。我甚至能看清轮轴处崩开的螺丝钉,在阳光下划出七道银亮的抛物线。
《庄子》有云:"四两拨千斤"。我蹬着褪色的匡威鞋跃上站台,左手扯断行李箱的皮质拉手带,右膝顶住即将坠落的箱体。大理石材质的站台边缘在膝盖上硌出青紫,但好歹救下了那箱贴着库尔勒香梨标签的行李。
"你..."申颖的喉结在汗湿的脖颈上滑动,像颗卡在蜜饯罐里的橄榄,"练过功夫?"
"文学院传统艺能。"我拍掉牛仔裤上的铁锈渣,指腹摸到箱体侧面凹凸的刻痕——是六个排列成梅花的圆点,"不过建议你换个行李箱,这轮轴怕是三年前的老款。"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远处传来推车碾过碎石的声响,我转头看见肖灿举着"豫东大学"的塑料牌挤过人群,眼镜片上蒙着层汗雾。
"白泽!十一点钟方向!"他挥舞着泡得发胀的登记表,"那个穿碎花裙的学妹在问汉语言文学专业..."
我转身时余光瞥见申颖正用湿巾疯狂擦拭箱体侧面,薄荷色的指甲深深掐进人造革里。她耳后的雪莲香突然变得刺鼻,像是有人把整瓶精油打翻在正午的柏油路上。
校车驶过护城河时,申颖突然指着窗外:"那些城墙砖上怎么都有梅花印?"
"日军轰炸时留下的弹孔。"我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古城墙豁口,"后来工匠用糯米灰浆填补,就成了..."话音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打断,她的侧脸重重撞在我肩头。
在肌肤相触的0.3秒里,我闻到三种层次的香气:发梢是塔克拉玛干的沙枣花,衣领藏着天池雪水的凛冽,而最深处翻涌着某种熟悉的馥郁——像是上周在"真真发廊"洗发时,甄真姐手腕内侧飘来的那缕晚香玉。
"同学,你的学生证。"我从裤兜摸出被体温焐热的证件,塑料封套上还沾着早上吃的胡辣汤油渍。她接过去时小指微微翘起,指甲盖上的裂痕像道迷你版的天山山脉。
校车拐进大学路时,我注意到后座男生们吞咽口水的声音突然密集起来。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申颖正在整理鬓角碎发,胸前的银色十字架吊坠滑进衬衫第三颗纽扣的缝隙。阳光穿过车窗在她锁骨处投下晃动的光斑,像群误入敦煌壁画的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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