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羽急行在街道上，视线里一直有一条黑线，像水蛇一样在前方扭动。

这是师傅给他留下的信号。

这时候他才猛地想起来师傅让他每半个月都飞鸽传书一封报平安。

他给忘了。

他这一世自从被生下来起，能走路的时候就离家出走来找煜哥。

他找了七八十年，鞋都走烂了数百双才找到煜哥，谁料到一不小心就把大梵山的事给忘记了。

另一边，萧煜正琢磨棋局呢。

他下棋的时候最不爱说话，最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所以一般他都是自己和自己对弈。

以前在天池山，那群傻子最喜欢在他棋盘旁边大喊大叫，一个赛一个的有主意，一盘棋他只能走第一步，其他的全被那群傻子走了。

打了他们好几顿，却怎么也改不掉他们这个毛病。

后来他再也不在天池山下棋了。

刚落完一子，对面老头突然说话了，“今天带的那位小美人，是你什么人？”

萧煜头也不抬，“我的人。”

“你喜欢他？”

萧煜依旧不抬头，摸着下巴看棋局，只是“嗯。”了一声。

“他长得很好看，你要是不娶他，送给我吧。”

萧煜落子的动作一顿，抬眸之间，眼神猛然间变得像只被打扰到的老虎，直勾勾地盯着老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吞吃老头。

沈清羽可是他心怀愧疚的亡魂，他把沈清羽捧上天还来不及。

这老头见色起意还要把人娶回家，想什么美事呢。

“我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东西。”

老头挑眉，轻飘飘的落下一子，但他还是抬头看着萧煜的躯干，没有只盯着棋盘。

他怕萧煜把桌子掀了。

“怎么？只需你州官放火，还不准我点灯了？我是真心喜欢他的，你若同意，我一定待他好。”

萧煜眯起眼，两根指头青筋暴起，猛地夹碎手里的棋，落下来一层黑色灰烬，他敛眉看了一下，吹了一下满盘的灰，一掌推倒手边的棋盒，站起身来，冷着脸道：

“告辞了，多谢你今日款待。”

老头在身后收棋，叹口气道：“以前开别人玩笑也没见你生这么大的气啊。”

萧煜没回头，但是也没走，“我现在就是不喜欢，如何？”

老头叹口气，“你真没看出来你的小美人有问题？”

萧煜蹙眉，转过身看着老头，“我不喜欢别人说他坏话。”

老头摇摇头，“萧煜，你迟早死在美人手里。”

萧煜冷哼，“谢你牵挂，本座已经在美人手里死过一次了。”

老头看着萧煜的背影，又看看一团乱麻，棋子堆在一起的棋局，深深叹了口气。

萧煜出了巷子，回头望了一眼，心中默默沉了一下。

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家常菜了。

五十年前刚逃出黑水监狱，他整个人真的瘦成皮包骨头，两边脸颊凹陷的像骷髅一样，要不是这老头给了他一碗饭，说不定他真下地狱了。

那碗饭吃起来是什么滋味，里面有什么菜他都已经忘记了。但是当年心中涌起的那股情绪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慢慢抬步在街上闲逛，只想回去喝口茶，然后躺在床上睡觉，只有在梦里，他才什么都不用想，才能稍微轻松些。

走着走着，他逛到城门口，早上贴上的找修士的布告还在，好多人围在那儿看布告，商量着帮他找人和一百两黄金的赏金。

他走过去，那群人看到他自动让出一条路，此起彼伏地问他好。

他没走过去，只是问：“有人看到那个被挖眼的修士了吗？”

那修士的眼睛还在他手里呢，昨晚还是太着急给褚临安治病，不小心把人给放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修士会来报复。

四周人都只是摇头，没人应答。

萧煜蹙眉，盯着布告看了两眼，对众人道：“谁会写字？把那上面的赏金改成一千两黄金。”

四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场面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改完布告，萧煜继续闲逛，袖口里的罗盘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萧煜掏出来一看，里头的指针简直快要转飞出来了。

小二只花了一个时辰做这个罗盘，上面连个盖儿都没有。简单粗糙，和他的身份一点都不相符。

他抬指挡住飞速转动的指针，猛地一把把罗盘给掰断了。

他把罗盘的尸体扔在地上，使劲踩了两脚。

眼见自己肋骨做成的东西碎了。

他心里一口气这才吐出来点。

他拽住一个过路的中年男人，问：“前两天办百花大会，有个闹事的，你看见他没有？”

萧煜的名声小镇无人不知，就算随便拉了个人，人家也知道沈清羽在花魁大赛闯祸。

只不过大人不会刻意去记一些不相干的人脸。

“郎君，那日只是匆匆一瞥，小的已经不记得闹事的人长什么样了。”

萧煜放了他，转手抓了一个举着糖葫芦，穿着开裆裤，鼻子下面还挂了两条鼻涕的小孩，“小孩，有没有看到前两天······”

他话还没说完，小孩就指着后面说：“看到了，漂亮哥哥刚才一直往后走。”

原来刚才问那个中年男人的时候，小孩就想告诉他看到沈清羽的事儿了。

萧煜拍了拍小孩的脑袋，抱着他买了一扫把棍的糖葫芦，让他回去和小朋友们分享，这才继续找沈清羽。

这时太阳已经当空，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刚才在老头那吃的一顿填了早午两餐，这才让他有时间看看中午的大街到底是什么样的。

沿着大街一直走，其实能看到好多沿街摆摊的摊贩守在铺子边，吃点不冒热气的东西。

夏天热，那些东西捂了一上午，会有一点馊味。

这样吃很容易把身体吃垮，

当年他流浪的时候，有个姐姐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这时候他才发现小镇其实也没什么人味，大家匆匆忙忙地聚在一起，又匆匆忙忙地分。

还是百花楼好，只要一开张，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让他看到很多人。

正想着，视线里猛地晃了一个人的半个身子，而后迅速消失。

萧煜一看就感觉那人和沈清羽很像，正要喊，却见沈清羽正和对面一个什么人拉扯。

对面那人一伸手，似乎要打沈清羽的脸一样。

他皱着眉，大吼一声，“沈清羽！”

而后立马跑过去。

沈清羽的背影顿了一下，回头望他。这么一会的工夫，沈清羽面前那个人转身就要跑。

萧煜瞪眼，猛地从手里甩出剑魂。

这剑虽是魂魄比不上真的，但是胜在速度快，几乎眨眼的工夫，那剑瞬移到那人身后，眼看着就要扎中。

谁料沈清羽突然临空截断，活生生握住剑刃，沈清羽手心瞬间滋出血来。

他眼见那血飞溅出来，脑子里猛地一空，三两步跑上去，一把把沈清羽捞进怀里，大声道：“你接它干什么？”

沈清羽贴在他怀里，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

萧煜看他那闷葫芦的样牙根痒痒。

这要放在以前，他的人要被别人打却不还手，他非得打他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疼。

原先跑了的那男的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对着他两只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脸都涨红了。

他看着萧煜搂着沈清羽的手，声音冷的不成样子，“放开他，你这个畜生！”

“艹。”平白无故被人给骂了，萧煜一把推开沈清羽，上前两步道：“你他娘的谁啊？老子杀过你全家吗？”

这时候他才看清，这男的中年之姿，脸上细纹皱纹遍布，头发有的也白了，活像是尽力什么沧桑先行衰老了一样。

男人指着沈清羽道：“他是我的，你把他还给我。”

萧煜只觉一股火猛地从心脏窜上颅顶，他回头望一眼沈清羽，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便对男人道：

“你放屁。他是我的。”

“你。”男人的脸更红了，指向他的手指都微微发颤，“你无耻。”

萧煜：“你放屁！”

刚说完，沈清羽就扑过来，窝在他怀里哭，“煜哥，你别骂，别骂了。”

萧煜本来没把那男的当一回事，可是看到沈清羽哭，一双眼刷红一片，我见犹怜。

他心里那股气再一次烧起来，“他是谁？你们认识是不是？”

沈清羽就是哭，抽噎着说：“煜哥，你放他走好不好？”

萧煜冷脸，“他到底是你的谁？”

沈清羽呜咽着摇头。

萧煜心里更加躁，想大声吼沈清羽让他回答问题。

那男的突然开口说：“你没看到他哭了吗？都是因为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你放屁！”萧煜喝道：“老子行得正坐得直，没欺负过他。”

“好一个行得正坐得直。”那男的话音一转，冷笑着开口问：“你既然行得正坐得直，那百年前你······”

“够了！”沈清羽突然大叫一声，泪眼朦胧地看着男人，带着哭腔道：“你走啊，我会回去的。”

“回去？”萧煜一把把他拉回来，“你回哪去？你和他回去？他是你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