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和厉骋走后,左亮绕树转了一圈,啧啧道:“那家伙怎么藏身的?很有武林高手的风范啊。我们四个大活人,居然一个也没发现他!”
喻行远笑道:“要不你上去试试?你爬树也有高手风范,再抢只叫花鸡到树上啃啃,就更有洪七公的气质了。”
“呵呵,你想说我长得像丐帮帮主吧?上回在你碗里捞了块红烧肉,你记到现在啊?” 左亮回敬了喻行远一拳,“本帮主今天没带打狗棒,且吃我一招打狗拳!”
这俩人玩笑之际,杜晴薇把封轻拉到一旁,悄声问道:“轻轻,那个叫厉骋的好像认识你,看起来很嚣张的样子,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封轻摇头。
她回想刚才的情景,厉骋对孙建说“人在这里”的时候,语气肯定,说明他认识她。他瞥她那一眼,冷冰冰能冻死人,若是漠视也就罢了,偏偏像是怨怼,着实奇怪得很。
她思来想去,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个少年,更不记得开罪过他。
她想不明白,遂抛开这事不去费脑子了。
音乐声响起,操场东头的大荧幕现出了影像,电影开始了。
左亮叫道:“游戏还没完呢! 你们还玩不玩了?我先声明啊——我们没输,绝不走人!”
杜晴薇是电影迷,早就坐了下来,两眼盯着荧幕,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别吵了!电影都开始了还玩什么呀?靠边呆着去,没空赶你!”
左亮吹了声口哨,寻个地方坐下,架上望远镜看电影。
封轻目光微转,瞧了喻行远一眼,终于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喻行远敏锐至极,立刻捕捉到她的目光,还有她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心思缜密,而且深思熟虑。” 封轻道,“你在设计游戏之前就算计好了——不管有没有猜完,不管谁输谁赢,你们最后都不会走,对吧?”
“怎么说?” 喻行远含笑问。
“你设计的游戏,一开始就有陷阱,没规定已经发生的事不能问。大家同学这么久,总能想到一两桩对方的事情和反应。最初四局,最大概率是人人猜中,玩成平局。等加到八局,你们赢了最好,没赢也不打紧,因为还没分出胜负,电影就要开始了。所以你说玩游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拖延时间,拖到电影开演。喏,就像现在这样,顺水推舟就留下了,对吧?”
喻行远不置可否,笑意却加深了。近距离看,他清隽带笑的五官更是俊逸得不像话。那双漆黑深邃似夜空的眼里,又燃起了朵朵烟花,诱人沉沦。
她转头去看远处的大荧幕,暗暗腹诽:不错,的确是和平解决问题的好法子。可你一个男生,聪明有能力也就够了吧,没事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序曲结束,荧幕上显出电影名,是杨沫小说改编的《青春之歌》。
封轻读过小说,却没看过这部据说不错的老电影。她敛了心神,打算专心地看一看电影,有没有拍出小说的原味。
却听喻行远道:“刚才的游戏,如果没被打断,你会问什么问题?”
封轻微诧,转头瞥了他一眼:“你想知道?”
喻行远点头。
“拿你的答案来换。”
“什么答案?”
“第一局,你是怎么猜出我的反应的?”
“这个说来话长,” 喻行远回忆道,“分班之前,我们两个班是同一个语文老师。记得有一次,我有问题去找老师求证,走到办公室外面,听到你在里面和老师讨论同一个问题。不想打扰你们,我在门外等了一会,听到你拿了一堆资料,引经据典,特别认真地和老师讨论讲错的内容,让我印象深刻。”
还有这回事?封轻嘴巴张成了一个半圆,完全没想到分班前还有这个插曲。不过想想也对,她能发现的问题他当然也能发现。
“该你了。”喻行远提醒她。
或许是气氛太过美好,封轻把埋藏的记忆翻了出来,笑道:“我打算问你——有人在背后说你是洪水猛兽,刚刚好被你听到了。你有什么反应?”
喻行远怔了怔,也笑了:“什么反应你最清楚,这局你稳赢。不过你现在不打自招,是打算解释一下,为什么说我是洪水猛兽吗?”
这下封轻哑巴了。
说实话?她怎么出口?
说假话?这厮这么聪明,能信才怪!
继续装傻?
谢天谢地,这世上有闺蜜的存在,让装傻的难题迎刃而解。杜晴薇头顶五彩祥云,在这个节骨眼转头,警告他们两个别再叽叽咕咕扰人看电影。
喻行远对封轻笑了笑,在唇前竖起食指。这表情如此亲切,俨然他们已是熟稔的老朋友,可分明这才是他们的第一次交谈。
封轻转头去看大荧幕,很自然想起那句“倾盖如故,白首如新”。
山坡上没人再说话,全都静悄悄看电影。
大荧幕的荧光投射到少男少女的脸上,明明灭灭,像他们斑驳变换的心事。
电影结束后,四人在山坡上道别,分头打道回宿舍。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杜晴薇一边说着电影里的台词,一边拉着封轻往前跑,边跑边笑道,“高考来了,大学还会远吗?”
封轻任由这个疯丫头拉着自己跑得像一阵风,指着前方,笑道:“台阶来了,宿舍还会远吗?”
两人嘻嘻哈哈跑完台阶,眼见宁秀园大门在望,忽然斜刺里撞来一人,腋下夹着的椅子狠狠甩向封轻,打得封轻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若不是杜晴薇眼疾手快抱住了她,只怕她要第二次从这要命的台阶上滚下去,再次变成裴某人口中的瘸腿粽子。
杜晴薇扶封轻站好,低头一看,见她白皙的小腿上青紫一片。
撞了人的那位却目不斜视,就像没看到她们似地,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杜晴薇立刻就怒了:“孟燕,你站住!撞了人就跑,你什么意思?”
孟燕回过身,瞧了瞧封轻的腿,唇边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封轻,我撞到你了?椅子太重,一时没拿稳,撞得不严重吧?“
“椅子没拿稳?你当别人是傻子?” 杜晴薇被孟燕的话激得杏眼溜圆,“你装什么装?谁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你——”
封轻动了动腿,没伤到骨头。她握住杜晴薇的手,朝她摇摇头,转向孟燕:“如果你是不小心,道个歉也就算了。如果是故意地,那就奇怪了。我哪里得罪你了?大家是同班同学,有意见可以敞开来说,对吧?”
孟燕没有答话,唇边的笑消失无踪。她盯着封轻,那双细长眼眸里的憎怒深重无比,让封轻诧异而心惊。难道她真地得罪她了?她好像没对她做过什么吧?
她等了片刻,孟燕啥话也没有,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封轻莫名其妙,眼看宿舍熄灯的时间到了,犯不着追上去吵架,只赶紧与杜晴薇一起进了宁秀园。
两人去盥洗处洗漱,杜晴薇悄声问:“轻轻,你知不知道孟燕为什么那样对你?”
“不知道。” 封轻答完,见杜晴薇神秘兮兮地,奇道,“难道你知道?“
“叫我怎么说你?” 杜晴薇伸指戳戳她的脑门,“你这脑袋瓜子学习的时候挺聪明的,碰到这些事就呆头呆脑,裴涵叫你呆子可真没叫错!”
这个死丫头,也不晓得和裴涵闹了什么矛盾,到现在碰到人家,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呢,背后却动不动就拾人牙慧,好意思么?
封轻懒得说她,直接把牙膏沫抹到她脸上。
杜晴薇左躲右闪咯咯直笑,这才进入主题:“孟燕喜欢喻行远喜欢得发狂,这事你总知道吧?”
这事全班没有哪个女生不知道吧?可是,这和她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杜晴薇边洗脸边解说:“你和喻行远都是家境好、容貌好、学习好的“三好”学生,被同学们评为咱们班的金童玉女。老师还总爱点你们两个一起读课文。孟燕那样喜欢喻行远,怎么可能不讨厌你?最重要的是,喻行远对你有点特别,所以孟燕打翻了醋坛子,要找你撒气,你晓得了吧?”
封轻呆了呆:“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喻行远对我有点特别?哪里特别了?这么稀罕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杜晴薇脸上挂着水珠,歪着头笑:“所以说……你是个呆子啊!只知道读书上自习,宿舍一说八卦你就溜掉,当然就错过这么重磅极的消息啦!”
封轻苦笑。她不是只知读书上自习好不好,她只是不想留在宿舍听喻某人的八卦而已。
现在看来这也是奢望,陪闺蜜看个电影能撞上他,刷个牙还能听到他。喻某人真是无处不在无所不有。
杜晴薇又道:“左亮是咱班语文课代表,每周都要收全班的作文周记交给老师对吧?”
怎么又扯到左亮了?姑奶奶你说话有没有重点?
杜晴薇迎着闺蜜斜睨她的眼神,咯咯笑道:“据可靠消息,每次左亮收齐周记或作文,喻行远就会从他那里抽走你的周记作文借阅,从没看过别人的,只拿过你的哦。你说特别不特别?”
封轻咬着牙刷发怔。
杜晴薇继续道:“男生们在宿舍议论女生,据说喻行远夸你:温柔漂亮有灵气,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传到咱们宿舍,我亲眼看到,孟燕当场摔了一个杯子。还有今天,你没觉得喻行远和你说的话最多吗?说不定你们一起看电影被孟燕看见了,所以她才打翻了醋坛子要撞你!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什么叫他们一起看电影?是四个人一起好吧?而且是碰上的,又不是约好的!
纵然喻行远真地拿了她的周记作文,也只说明他认为她的文章写得不错,想读一读罢了,能说明什么特别?至于夸她,男生们对女生评头论足难道还少了吗?而且都是据说而已,据说的东西从来都是捕风捉影没有实据的。
这就能引起孟燕的嫉恨?究竟是孟燕太不可思议,还是蓝颜祸水太可怕?她已经竭尽所能远离他了,居然还有这样的无妄之灾?喻某人真是当仁不让的洪水猛兽啊!
封轻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怪不得有窦娥冤,六月会飞雪;怪不得晴雯对宝玉说,不要妄担虚名!
怪来怪去还是要怪洪水猛兽!而洪水猛兽的杀伤力果然强大,不出几天的功夫,四人一起看电影,还一起玩了个游戏的事情就传开了。
一传十,十传百,传了无数个版本。传到封轻的耳中,版本已经变成:叶泽校花小白鹭,暗恋校草喻行远,终于借着看电影玩游戏之际当面表白,夸喻哥哥长得帅、成绩好,人聪明,天上人间第一了不起!
上帝啊!这都是什么鬼?她表白了吗?就算要表白,她能那样表白吗?
封轻一向自诩是个规矩的好姑娘,最讨厌听人说脏话,可听到这样见鬼的流言,也恨不得飚脏话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流言传到最后,公鸡会生出鸭蛋,而鸭蛋会孵出恐龙了。语言从一只舌头飞到另一只舌头,大抵都是要经历基因突变的!
就在她领悟良多,感慨万千,决定把这桩雷人的绯闻当个冷笑话笑掉时,她在教室门口遇见孟燕。
“你最近挺风光。”孟燕冷笑,眼神像沾了冰渣。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哼了一声,走远了。
封轻站在原地,一种叫“被算计”的情绪,缓缓爬上来。
一切都开始拼凑成完整的图景。明里一场电影,暗里一次挑衅。轻描淡写的一句流言,却像投石入湖,激起她平静世界的涟漪。
青春从不需要明说,它藏在碰巧一起看的电影里,藏在彼此都没说出口的关注里,和一场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中。
有些心动悄无声息地展开,却因他人的恶意骤然放大。越是藏得小心,越容易被看穿,越想否认,越成实锤。
她以为躲得过目光、避得开情绪,却忘了,心里的那盏灯,一旦亮了,就很难再熄灭。
风言风语,不足挂齿。可惜,有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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