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会。

气氛比昨日更加紧绷。皇帝面沉如水，关于太子是否勾结边将、劫囚谋逆的争论并未停歇。萧景煜依旧闭口不言，静立一旁，仿佛风暴中心的那片宁静，却更令人捉摸不透。

而且，萧景煜现在拿不准自己这个父皇的想法，看似在保护自己，但又不断蚕食他身边的势力…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陷入僵局之际，一名内侍匆匆入殿，跪奏道：“陛下，钦天监副监正秦赋于殿外求见，称有紧急天象欲禀奏陛下！”

钦天监？朝臣们皆是一愣。钦天监虽地位清贵，却极少直接参与朝政，更罕有在如此敏感的朝会上贸然求见。皇帝眉头微蹙，略一沉吟，还是摆了摆手：“宣。”

片刻后，身着钦天监官袍的秦赋稳步走入大殿。他神色肃穆，目不斜视，至御前深深一揖：“臣钦天监副监正秦赋，叩见陛下。”

“秦爱卿有何急事？”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钦天监是直属于皇帝管辖的，平常也不会参加朝会，钦天监当中的每个官员也都是皇帝亲自筛选过的，确保不从属于任何人，只属于皇帝，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用天象祸乱朝政。所以钦天监这里突然登殿，让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只有萧景煜心里大概清楚，朝朝，成功了。

此时，秦赋抬起头，声音清晰却不高亢，带着方外之人特有的沉静，却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回陛下，臣昨夜率属官观星，于紫微垣帝星之侧，见一异星突现，其光晦暗，色呈赤芒，运行轨迹飘忽不定，冲犯帝星华盖。此星象…于《天官书》、《乙巳占》中皆有记载，主…小人作祟，惑乱朝纲，遮蔽圣听。”

因为钦天监正监的位置皇帝从未设过，所以秦赋的副监位置在钦天监就属于最大的话语者，平常对于天象的所有汇报也都是秦赋和皇帝直接禀言。

秦赋话语微微一顿，并未直接指向任何具体人事，而是继续道：“且此异星出现之方位、时辰，经臣等反复推演，皆与朝中近日纷扰之事隐隐相合。天象示警，臣不敢不报，恳请陛下……慎察朝局，明辨忠奸，以免……为妖星所惑。”

紫微星，象征帝王。妖星现于帝星之侧，主小人作祟，惑乱朝纲，遮蔽圣听！ 且出现时机与朝中纷扰相合！

这番话，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瞬间让整个朝堂炸开了锅！虽然没有一个字直接提到太子、敬王或者沈栖槿，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意有所指，狠狠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什么是“小人作祟”？谁是“惑乱朝纲”？又是谁在“遮蔽圣听”？

转眼间，钦天监竟抛出“妖星惑主”的星象！这岂不是在暗指他们才是那个兴风作浪、蒙蔽皇帝的“小人”是敬王？

皇帝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紧紧盯着秦赋：“秦爱卿，此言当真？星象所示，果真如此？”

皇帝也没想到钦天监会这么说，皇帝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晦暗地扫过脸色依然沉稳的敬王，又扫过依旧平静的太子，最后落在那群窃窃私语、神色各异的朝臣身上。

秦赋再次躬身，语气无比肯定：“臣以钦天监百年清誉担保，星象确是如此所示。臣与多位博士共同观测推演，绝无差错。天意昭昭，不敢虚言！”

天象示警！在这个敬畏天命的时代，钦天监的星象预言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力量。它不像人证物证可以伪造辩驳，它虚无缥缈，却又沉重如山。

皇帝这时开口，在宣钦天监的人来。

所有人更是哗然，这番举动显然皇帝是不信任秦赋的话，所以要在找一个人来重新回话。皇帝敏感多疑的心思再次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敬王在下面依然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毫无波澜，他的流程都已经走完了，接下来就是静静看戏。

太子也同样如此震惊，他们两个都很相信沈栖朝。

片刻之后，钦天监的官员匆匆而来，皇帝问了他们昨天观测星象的问题，这名官员回答的和秦赋陈述的完全一样。

皇帝这次不得不信了，最终，皇帝没有就太子之事再做决断，只是沉声道：“朕知道了。钦天监继续密切观测天象，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退朝！”

皇帝没有接触太子的三日禁足，也没有归还东宫的兵权…好像这一切都不是皇帝当初下的决定。

一场原本可能对太子极为不利的朝会，竟因钦天监一番似是而非的星象预言，而被强行中断，暂时搁置。

退朝后，萧景煜回到东宫书房。沈栖朝早已在此等候，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前，眼中带着询问。

萧景煜屏退左右，关上房门。他走到沈栖朝面前，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她，忽然开口：“今日朝上，钦天监秦赋所言星象……”

沈栖朝的心微微一紧，面上却保持平静：“殿下觉得，那‘妖星’所指，是谁？”

萧景煜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是你让秦赋去的？”

沈栖朝沉默了片刻，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缓缓点头：“是。我昨日去钦天监寻秦赋，与他分析了近日天象……当然，是用了些‘方法’，让他相信帝星之侧确有妖星隐现，其兆应在朝堂。他为人耿直，深信星象关乎国运，故而今日才会冒险上奏。”

她顿了顿，补充道：“话未说透，留下余地，反而更能引人遐想。身处父皇那个位置，有时模糊的‘天意’，比确凿的‘人证’更让人忌惮。”

萧景煜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拂过沈栖朝的脸颊，动作带着一丝温柔和心疼。

“兵行险着，却恰到好处。”他低声道，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激赏与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肯定：

“得此妻，实属幸事。”

沈栖朝的心因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直白的肯定而猛地一跳，脸颊微微发热。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之事。”

萧景煜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但那句“得此妻，实属幸事”却仿佛余音绕梁，在这间仍被羽林卫看守着的书房内，悄然驱散了几分阴霾，增添了一缕难以言喻的暖意与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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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皇帝回到御书房，众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在翻阅奏折。下人们送进去吃食也被拦在门外，宫人们都不得而知这位皇帝在做什么…

只是在途中宣了左相。

夜深人静，敬王府书房内的烛火却跳跃至深夜。敬王屏退所有侍从，独自对着一盘残局，指尖的黑玉棋子久久未落。

窗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猫头鹰啼叫。敬王眼神未动，只淡淡道：“进。”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滑入书房，跪地无声：“王爷。”

“说。”敬王的视线依旧落在棋盘上，仿佛那纵横交错的格子比任何事都重要。

“陛下今日午后，独自在暖阁赏画，看的…是前朝‘戾太子’兵变被诛的《玄武门惊变图》，看了足足一个时辰。”黑影的声音毫无起伏。

敬王执棋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戾太子…那是前朝一位极得民心、军功赫赫却被其父皇猜忌、最终被诬陷谋反而惨遭诛杀的太子。

“还有，”黑影继续道，“陛下暗中增派了监视东宫的人手，并命人开始…秘密整理太子近年来所有批阅过的奏章，似乎在寻找错漏。”

敬王缓缓将那颗黑子按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起眼，眸中一片深沉的冷寂：“知道了。下去吧，继续盯着，陛下任何细微举动，都要报我。”

“是。”黑影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敬王的目光重新落回棋盘，只是这一次，他看的不再是棋局，而是虚空中的某一点。

敬王喃喃自语，“当年先帝立太子之事，我的皇兄这是还想走一遍老路啊…”他拿起一枚代表“将”的棋子，在指尖慢慢转动。

皇帝的疑心，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快。那幅《玄武门惊变图》，哪里是赏画，分明是借古喻今，是在不断说服自己，那个能力出众、羽翼渐丰的儿子，就是下一个威胁！

他布下边将谋反的局，皇帝顺水推舟将太子软禁东宫。皇帝的多疑，像一把双刃剑，既能伤敌，亦能伤己。

敬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近乎自语：“皇兄，你便如此忌惮吗？忌惮到…要亲手折断最利的刀，只为让自己那龙椅坐得安稳片刻？”

敬王手上有当年所有事情的真相，他和皇帝早就已经面和心不和了，皇帝不敢动他，完全是因为敬王曾经立下誓言，如若有朝一日在都城内死于非命，下一刻，当年所有的事情都会公之于众，届时，还会不会有人相信这个当今皇帝，皇帝不敢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棋盘，这一次，是落在了一颗看似被重重围困、陷入死地的“车”上。那颗棋子，代表谁，不言而喻。

“也罢。”敬王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残酷的决绝，“玉不琢，不成器。不被逼至绝境，如何能看清这龙椅之下的万丈深渊？如何能生出……斩断一切枷锁的狠决？”

“只盼你……真能破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