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嘶哑的声音落下后,赵琦便被粗暴地从一个笼子转移到另一个更狭小的、用于运输的兽笼里。买下他的人似乎身份特殊,妖市的喧嚣在他被推走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只剩下车轮碾过不平地面的单调吱呀声。
买下他的人似乎很沉默,除了最初那句,再未发出任何声响。一种麻木的平静笼罩着赵琦,他不再去想未来,也无所谓去处。
行至一处,颠簸骤然停止。四周看守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久未归来。
四周寂静无声。
赵琦混沌的脑中闪过一丝清明。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心灰意冷。他不知这是试探还是机会,但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开生锈的笼门,滚落在地。
顾不上辨别方向,他拖着残破不堪、灵根尽碎的身体,踉跄着扑进路旁的丛林,拼命向前奔跑。
身后并无追兵。
肆意生长的枝丫荆棘刮破了他的皮肤,脚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体的空痛与虚弱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沙滩,以及更远处那片无边无际的、在暗淡月光下泛着灰白的大海。
力气终于耗尽,他腿一软,扑倒在冰冷潮湿的沙滩上。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能感到冰冷的海水一次次缓缓漫过他的小腿,带来刺骨的凉意。而在这片冰凉之中,却夹杂着一缕极淡的幽远冷香,若有若无,仿佛幻觉。
……
“他动了没有?”
“没有啦,还在睡!”
“他脸上有伤疤……”
“嘘!婆婆说不能吵他!”
随即,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驱散了那些好奇的小家伙:“去去去!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去找你们阿爹阿娘修船去!再吵,今晚没鱼吃!”
些许凌乱脚步声,孩子们一哄而散。
赵琦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他躺在一间简陋却干净的石屋里,身下是铺着干草的床榻,身上盖着一张粗糙泛白但厚实的麻布。一个穿着异族服饰、脸上布满风霜皱纹的老婆婆,正端着一个土陶碗站在床边。她的眼神浑浊而锐利,正静静地看着他。
“醒了?”老婆婆的声音和驱赶孩子时一样,直接了当,“把这药喝了。”
她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碗沿凑到赵琦干裂的唇边。一股苦涩无比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赵琦下意识地想抗拒,身体却虚弱得连偏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动地吞咽下去。
此后几日,他便在这屋中修养。
那异族婆婆每日送来汤药和简单的饭食——多是些鱼虾和海草煮的粥,话很少,只是在他试图起身或询问时,用眼神或简短的话语制止他。
孩子们依旧对他充满好奇。常常有光着脚丫、皮肤晒得黝黑的小家伙,偷偷扒在门边或窗口,露出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窥视他。一旦被他发现,便像受惊的小鱼般瞬间溜走,过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小脑袋探出来。
透过那扇简陋的窗,他能大致看清这个村落的样貌。这是一个坐落于海边的小村子,规模很小,看上去只有百来户人家。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近处是白色的沙滩和灰蓝色的大海。
村子里的人们生活简单而忙碌。男人们常扛着修补好的小舟走向海边,古铜色的臂膀在阳光下由于流汗闪着光。女人们则顶着大大的盘子或篓子,里面堆满了刚捕捞上来的、还在蹦跳的鱼虾螃蟹,脚步稳健地穿梭在零零散散的屋舍之间。
这里宁静得几乎与世隔绝,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腥和阳光的味道,仿佛像是幻觉。
他曾经熟悉的归藏城,或是那个噩梦般的北海妖市,恍如隔世。只有空虚的身体和无力的四肢提醒他过去并非噩梦,而是现实。
随后一天。
一个小海螺“咕噜噜”滚进屋内,紧接着,一枚带着彩色花纹的贝壳也被丢了进来。
门口先是探进一个小脑袋,用草绳扎着两个短揪揪。看着屋内只有赵琦,小女孩猫着腰,像只谨慎的小兽,蹑手蹑脚地挪进来,在离床榻一米远的地方站定,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好奇地打量着靠在床头的赵琦。
那眼神,让赵琦恍惚间想起了另一个有着乌黑大眼睛的小女孩,那个在寒冬中光着脚丫,同样带着几分怯生生好奇的赵菡。他心下一软,轻声问:“你是来找婆婆的吗?”
小女孩用力地摇了摇头,揪揪也跟着晃了晃。
赵琦不再说话,只是靠在床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平静回望着她。
小姑娘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似乎确认了没有危险,便自顾自地走到墙边那个矮矮的小板凳旁坐下,两只小脚丫抬起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里,晃着脚丫晒着太阳。
直到外面传来婆婆隐约的脚步声,她才像受惊的小兔子,立刻跳起来,飞快地溜了出去。
桑婆婆端着药碗进来,瞥了一眼门口晃动的草帘,没说什么,只是如常地为赵琦把脉,检查他体内那破碎灵根的状况,然后递上药碗。
赵琦接过,如往常一样一饮而尽。
第二日。
那小小的身影再次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这次,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尾巴——一个有着锃亮光头的小男孩,和一个脸蛋圆乎乎、手里攥着条鱼干的小胖子。
小胖子吸了吸鼻子,小声问:“喂,斑斑,婆婆不在吧?”
被叫做“斑斑”的小女孩笃定地摇头:“不在!”
光头男孩挺了挺小胸脯,故作老成:“怕什么!”
三个孩子便自发地围坐过来,斑斑坐在小板凳上,光头和小胖子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
“你从哪里来的呀?”光头男孩率先发问。
“一个……很远,人很多的地方。”赵琦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比我们村子还大吗?”小胖子啃了口鱼干。
“嗯,大很多,房子也很多。”
“我爹昨天打了条这么大——的鱼!”光头男孩用力张开双臂,脸上满是骄傲,“扛着绕村子走了三圈呢!”
“那有什么,我娘以前打的鱼比船还大。”
“最近退潮,螃蟹可多了,”小胖子扣了扣脚丫,提议,“一会儿我们去礁石缝里抓螃蟹吧?”
赵琦只是听着,偶尔极轻地点头,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阳光落在孩子们健康的、被海风吹成小麦色的皮肤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而充满生机。
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嘹亮的呼唤:“八爪——!回来吃饭了!”
“哎!”光头男孩像听到了集结号,麻利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和沙子。
“走啦,外乡人!”小胖子还挺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光头男孩则拉着还有点不舍的斑斑,一阵风似的跑了。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