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记忆,是实验室里刺耳的警报声和灼目的白光。
作为专攻神经网络与意识投射的研究员,林晚在实验舱失控的能量过载中,失去了所有知觉。
再睁眼时,头痛欲裂。
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凿子,对准太阳穴,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地钉入。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颅骨欲裂的嗡鸣和眼前炸开的金星。
不,不仅仅是头痛。
海量的、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涌入她的大脑,与她自身的记忆疯狂交织、碰撞——
“阿凝,朕的皇姐,这天下,除了朕,谁都不能给你气受!” (一个身着龙袍、面容模糊却语气亲昵的少年)
“殿下!求殿下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一张惊恐扭曲的男人的脸,鞭影呼啸)
“谢知遥……哼,清高什么?本宫偏要折了你这根傲骨!”(一种扭曲的、炽热的占有欲在心间燃烧)
凤印、公主府、跪拜的仆从、奢华的宫宴……
窒息感紧随其后。
浓烈的、甜腻到发齁的龙涎香,混杂着某种烈酒的辛辣气息,堵塞了她的鼻腔和喉咙。胃里翻江倒海。
意识投射实验……能量过载……难道……我的意识被强行塞进了另一个“容器”?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作为研究人员,她立刻抓住了这最符合逻辑(尽管听起来无比荒谬)的可能性。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而刺目的红。大红鸳鸯帐幔,龙凤喜烛跳跃的火光,将满室映照得如同流淌着熔金与鲜血。身下是冰凉滑腻的云锦被褥,绣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鸾凤和鸣图案。
她撑着手臂,艰难地坐起身,环佩叮当,是挂在腕间、颈上的沉重金玉首饰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她低头,看到自己穿着一身同样正红的、金线密织凤凰于飞图案的华丽嫁衣,宽大的袖口逶迤在榻上。
这服饰、这场景……结合那些碎片记忆……
楚凝。
昭国长公主,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
貌美,权重,性……暴虐。
强抢民男、鞭笞朝臣、奢靡无度、喜怒无常……一桩桩,一件件,属于“楚凝”的过往,如同浸了毒的荆棘,缠绕上她的灵魂,留下清晰而疼痛的烙印。
而最新,也是最骇人听闻的一桩,便是这位长公主殿下,动用滔天权势,强逼昭国开国以来第一位女丞相,谢知遥,断袖折腰,下嫁于她,成了这史无前例、荒唐透顶的……女驸马。
所以,我不是简单的穿越……更像是意识在实验事故中,侵入并占据了这个刚刚死去(或者昏迷)的“楚凝”的身体?并且继承了她大部分混乱的记忆?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这比任何她读过的文献设想都要离奇和危险!
这不是梦。
那锥心刺骨的头痛,那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洪流,这真实得可怕的触感……
她,林晚,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神经科学研究员,真的在实验事故中,意识投射(或者说魂穿)了,成了这个臭名昭著的疯批长公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却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冷静!林晚,冷静!
你必须立刻接受现实。根据记忆碎片,这个“楚凝”处境极度危险,性格更是四面树敌。任何不符合她人设的言行,都可能让我立刻暴露,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逃?
能逃到哪里去?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王朝,是权力顶端的公主府。外面守卫森严,她顶着楚凝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稍有行差踏错,等待她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不逃?
难道要她扮演这个疯女人,继续强占那位明显恨她入骨的女丞相,然后在这危机四伏的泥潭里挣扎求生?
思绪乱成一团麻,恐惧和求生欲在其中激烈交锋。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冰泉击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殿下醒了。”
她浑身一僵,循声望去。
床榻边,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却穿出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气质。并非女子的柔媚,而是如修竹临风般的挺拔与孤峭。墨色的长发并未完全挽起,几缕垂落在颈侧,更衬得那截露出的肌肤白皙如玉。她背对着床榻,身姿笔直,仿佛一棵扎根于冰雪崖壁的孤松,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
谢知遥。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的瞬间,连带涌起的是原主那份扭曲的、炽热的占有欲,以及一丝连原主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的忌惮。
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是凭借真才实学一步步走上权力巅峰的寒门领袖,是这桩荒唐婚姻里,最无辜也最危险的受害者。
而现在,她是“她”名义上的……驸马。
按照记忆里“楚凝”的人设,此刻她该做什么?
是扑上去强行圆房?还是用更侮辱性的言语折辱对方?
胃里一阵翻腾。她不是楚凝,她做不出那样的事。可是,如果她不扮演,如果她流露出丝毫的怯懦或不同,会不会立刻被眼前这个聪明绝顶的女人看出破绽?然后被当作妖孽,一把火烧了?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内心的不适与恐惧。她深吸一口气,那甜腻的香气呛得她喉咙发痒。她强压下咳嗽的**,用手按着依旧抽痛的额角,模仿着记忆里楚凝那慵懒又带着几分暴戾阴郁的腔调,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她掀开沉重的锦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脚步虚浮,不仅是因这具身体残留的醉意,更是因为灵魂与肉身尚未完全契合的眩晕,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紧张。
行动间,脚踝上系着的细金链发出清脆而琐碎的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她看到那道背对着她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一步步走近。绣着金凤的红色丝履踩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但那无形的压力,却随着她的靠近,一点点在空气中凝聚。
直到离她只剩半尺距离,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冽的、仿佛雪后寒梅般的冷香,与自己周身浓郁甜腻的香气形成鲜明对比时,她才停下。
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喜服上精致的暗纹,能感受到那具身体里散发出的、极力压抑的紧绷。
属于原主的、那种面对美丽又危险猎物时的兴奋感,混杂着穿越者自身的恐惧,形成一种奇异的冲动,驱使着她伸出了手。
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这可以被解读为醉意,或者……兴奋。
她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对方光滑的下颌肌肤。那触感微凉,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她能感觉到指下肌肉瞬间的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用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对方抬起脸来。
终于,她对上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眼尾微挑,本该是风流含情的模样,此刻却只有一片冰封的荒原。瞳孔是纯粹的黑,沉沉的,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以及淬了冰碴般的、毫不掩饰的鄙夷。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仿佛有细密的冰针扎在皮肤上,寒意刺骨。
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晕眩。她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大概称得上恶劣的、属于楚凝式的笑容。指尖在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上,暧昧又带着羞辱意味地轻轻摩挲着。
“爱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刻意模仿的慵懒拖沓,每一个字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不服?”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谢知遥眼底那冰封的荒原骤然卷起了风暴!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捕捉不到,却让她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殿下若敢动我,”谢知遥开口,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腊月屋檐下悬着的冰棱,每个字都带着宁为玉碎的决绝,“明日,便叫你这公主府,血流成河。”
不是虚张声势。
她有这个能力。纵然被强娶,被折辱,失去了丞相的实权,被禁锢在这公主府内,她依旧是那个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在寒门与清流中拥有极高威望的谢知遥。她若拼着鱼死网破,绝对有能力让这座奢华的牢笼,瞬间化作修罗场。
心脏因这直白而恐怖的威胁猛地一缩,那是属于原主残存的本能忌惮。但更多的,一种被挑衅后升腾而起的、扭曲的兴奋感,属于“楚凝”这个身份的兴奋,开始在她血管里窜动。
不能退。
退了,就是万丈深渊。
她俯身,凑近她。
温热的气息,带着酒意,喷吐在谢知遥敏感的耳廓上。她能感觉到那具身体瞬间的僵直,和那竭力控制的、细微却无法完全掩饰的战栗。
就是这里了。
她张开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轻轻含住了那冰凉的、线条优美的耳尖。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带着警告和占有意味地,磨了一下。
“巧了,”她低笑,声音含混,带着恶劣的、仿佛找到什么有趣玩具般的愉悦,“本宫……就喜欢看美人染血的模样。”
“……”
谢知遥猛地偏头躲开,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拂动了颊边的碎发。她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了一瞬,白皙的耳廓迅速漫上一层被羞辱和怒火灼出的薄红。她盯着她,那双漂亮凤眼里的冰层彻底碎裂,只剩下滔天的恨意和几乎要将她剥皮拆骨的凌厉。
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此刻早已被凌迟。
“无耻!”从齿缝间挤出的两个字,带着浓重的厌恶。
她直起身,后退半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心脏还在狂跳,手心一片冰凉的冷汗。她表面上却故作轻松地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袖摆,仿佛刚才那个极具侵略性的动作,不过是随手为之。
“夜已深,”她转过身,不再看谢知遥那杀人般的目光,声音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爱卿若是想站着守一夜,本宫也不拦着。”
她走回那张宽大得过分、铺满红色锦缎的婚床,动作略显僵硬地躺了回去,背对着外面。将满室的红烛光华,和那道冰冷刺骨的视线,都隔绝在身后。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钉在她的背上,如同附骨之疽。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维持一个姿势几乎要麻木,才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衣料摩擦声。
然后是逐渐远去的、极轻的脚步声。
“吱呀——”
房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
室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跳跃的、仿佛永远也烧不完的龙凤喜烛。
直到确认谢知遥真的离开了,她才猛地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柔软的锦被中。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贴在皮肤上,一片黏腻的冰凉。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因为缺氧而阵阵发闷。
活下来了。
至少,这第一关,她凭借对原主疯批人设的模仿,勉强糊弄过去了。
可是接下来呢?
谢知遥明显恨她入骨,皇帝弟弟态度不明,这公主府里不知有多少各方势力的眼线。她一个异世魂,顶着这样一个高危身份,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她抬起手,看着这双白皙纤细、却可能沾染过无数血腥的手。腕间的赤金缠丝凤镯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昂贵的光泽。
从现在起,她就是楚凝。
昭国的长公主,疯癫,暴虐,权倾朝野。
她必须尽快适应这个身份,摸清周围的形势,找到自保的方法。否则,等待她的,不是被当作妖孽烧死,就是在这吃人的权力斗争中,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窗外,更深露重,偶尔传来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敲打在心脏上的鼓点。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危机四伏的牢笼。
而她,无路可退。
新生的长公主,在红烛泪尽、黎明将至的黑暗中,缓缓蜷缩起身体,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她的穿越,不是一场奇遇,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存游戏。
游戏,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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