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开得再好,也不过是玩物

谢知遥离开后,楚凝(或者说,占据了她身体的林晚)在那张宽大得令人心慌的婚床上,睁着眼,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窝白。

头痛稍有缓解,但精神的弦却绷得更紧。她不敢深睡,陌生的环境,潜在的杀机,还有脑海中那些属于原主的、光怪陆离又血腥残忍的记忆碎片,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

必须尽快掌控局面。林晚在心中再次告诫自己。而在这座吃人的府邸里,原主楚凝的“疯批”人设,反而是最坚硬的铠甲。

她仔细梳理着涌入的记忆碎片,那些因忤逆、怠慢甚至只是眼神不够恭敬而被鞭笞、被杖杀、被投入水牢的仆从和低阶官员的面孔,模糊而狰狞地闪过。原主用毫无道理的残暴,建立了一种绝对而高效的统治。恐惧,是这里最通用的语言。

我一个异世魂,无亲无故,无枝可依。不懂武功,不谙权谋,甚至连这个时代的基本礼仪都要靠身体记忆硬撑。林晚冷静地分析着自身处境,感到一阵冰寒。唯一的优势,就是我知道“剧情”走向(虽然只是模糊的开端),以及,我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身份和那份令人胆寒的“疯名”。

模仿她,成为她,甚至在某些时刻,要比她更令人捉摸不透,更疯狂。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生存策略。任何一丝属于林晚的软弱、迟疑或怜悯流露出来,都可能被那些窥探的眼睛捕捉到,然后被撕碎。谢知遥的威胁言犹在耳,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府内更是眼线遍布……她就像站在悬崖边的孤鸟,一阵微风就可能万劫不复。

她需要尽快掌控这座公主府,至少,是表面上的掌控。而第一步,就是将这“疯批”人设,牢牢焊在自己身上。

天光渐亮,寝殿外开始有了细微的动静。是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恰好能让她察觉到外面的世界已经苏醒。

她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属于原主的身体记忆开始悄然浮现——如何起身,如何唤人,甚至是对待下人的那种漫不经心又隐含暴戾的态度,都像是刻在这具身体的肌肉里。

“来人。”她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刻意模仿着记忆里楚凝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殿门被轻轻推开,两名穿着浅碧色宫装的侍女低眉顺眼地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串手捧铜盆、巾帕、香膏等物的宫女。

“殿下万福。”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楚凝(以下统称楚凝)冷眼打量着她们。根据记忆,这两个领头的侍女,一个叫红袖,一个叫添香,是原主身边较为得用的大宫女。红袖眉眼精明,添香则更显怯懦。

她没有立刻叫起,任由她们跪着,自己则慢条斯理地伸开手臂。

红袖和添香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起身,上前为她更衣。动作熟练,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畏惧,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毒物。

褪去繁复的嫁衣,换上日常的绯色宫装,裙裾上用金线银丝交错绣着大朵大朵的曼陀罗花,华丽而妖异。宫女为她梳理长发,戴上沉重的赤金点翠步摇。整个过程,寝殿内静得可怕,只有衣料的摩擦声和首饰碰撞的细微叮咚。

铜镜中,映出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眉眼精致,唇不点而朱,眼尾微微上挑,天然带着几分媚意与凌厉。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一丝倦怠,但这反而更添了几分阴郁的美感。

这就是她现在的样子。楚凝。

她对着镜子,缓缓勾起唇角,镜中人也随之露出一个冰冷而妖异的笑容。很好,这张脸,这个身份,以及那凶名在外的“疯批”标签,就是我活下去的最大资本,也是最危险的枷锁。我必须用好它。

梳洗完毕,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依旧垂首侍立的宫女们。

“早膳摆在花厅。”她淡淡吩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红袖连忙应下,小心地在前引路。

公主府极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回廊曲折,每一步踩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都能感受到脚下传来的、属于权力顶端的冰凉与坚实。

沿途遇到的仆从侍卫,无论正在做什么,见到她的身影,立刻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然后齐刷刷跪倒在地,头颅深埋,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种绝对的、建立在恐惧之上的权威,让楚凝心中凛然,也更加坚定了她维持人设的决心。原主用暴力构筑了这座堡垒,我若示弱一分,堡垒便会崩塌,将我压得粉碎。

花厅布置得同样精致,临水而建,窗外是初绽的荷花。紫檀木圆桌上已摆满了各式精致的早点,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她刚在主位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似乎有压抑的哭泣和争执声。

楚凝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记忆里,原主最厌恶用膳时被打扰。

果然,侍立在一旁的红袖脸色微变,立刻低声斥道:“外面怎么回事?惊扰了殿下用膳,你们有几个脑袋!”

一个内侍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回、回殿下,是、是负责打理芙蓉圃的小宫女云儿,不、不小心打碎了殿下您前儿赏的那对琉璃盏……”

琉璃盏?楚凝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似乎是番邦进贡的玩意儿,色彩斑斓,原主挺喜欢,随手赏给了下面的人。这就吓成这样?

她还没说话,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种熟悉的、暴戾的情绪开始在心间弥漫。那是属于原主的残存本能:挑衅权威者,死。

这是个机会。林晚的意识冷静地判断。一个立威的机会。用最小的代价(一个小宫女的命运),来巩固所有人对我“疯批”身份的认知。

她端起手边的白玉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动作优雅,声音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哦?碎了本宫赏的东西?”

她抬眼,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抖如筛糠的内侍身上:“既然手不稳,那双手,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话音落下,花厅内温度骤降。所有侍立的宫人脸色瞬间惨白,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内侍更是吓得几乎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云儿她不是有意的……”

“拖下去。”楚凝打断他的求饶,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断。她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连同那个叫云儿的,一起。手剁了,扔出府去。”

命令下达的瞬间,她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这是她,林晚,第一次下达如此残忍的命令。胃里一阵翻涌,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心软。在这里,心软就是死。你必须比原来的楚凝更像个疯子,才能镇住这些魑魅魍魉,才能活下去! 她在内心对自己嘶吼,用理智强行扼杀了那一点属于现代灵魂的不适。

“是!”两名身材魁梧的侍卫应声而入,面无表情地架起那几乎昏厥的内侍,向外拖去。求饶声和哭泣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花厅内恢复了死寂。

楚凝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拿起银箸,夹起一块小巧的水晶虾饺,放入口中。味道极好,她却味同嚼蜡。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宫人看她的眼神,恐惧之中,似乎又多了一丝别的什么……是了,是确认。确认她依旧是那个视人命如草芥、动辄酷刑的长公主殿下。这就对了。林晚想。要的就是你们怕。

红袖和添香交换了一个眼神,更加小心翼翼地布菜,动作轻得几乎无声。

早膳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

漱口毕,楚凝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站起身。

“去园子里走走。”

她需要熟悉环境,也需要让更多人看到“正常”发疯的長公主殿下。

公主府的花园占地极广,奇花异草,假山流水,一步一景。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红袖和添香落后一步跟着,其余宫人则远远缀在后面。

走到一处抄手回廊下,一个穿着管事服饰、面容精干的中年太监正低声训斥着几个小太监。见到楚凝过来,那管事太监立刻换上一副谄媚至极的笑容,小跑着上前,利落地打了个千儿:

“奴才给殿下请安!殿下今日气色真好,这满园的花儿见了您都失了颜色!”

这太监名叫福安,是府里的二管事之一,据说很会来事,但也有些油滑。

楚凝停下脚步,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没说话。

福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库房新进了一批东海珍珠,个个都有龙眼大小,光泽极好,奴才想着给您镶一套新头面……”

“福安,”楚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本宫上月命你寻的雪顶寒翠,找到了吗?”

福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回、回殿下,那、那雪顶寒翠生长在极北苦寒之地的悬崖上,一年也产不了几两,奴才、奴才已经派人加紧去寻了……”

“哦?”楚凝挑眉,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是寻不到,还是……你把寻茶的银子,吞了?”

她的声音依旧不高,甚至带着点慵懒的尾音,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那点龌龊心思。

福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殿下明鉴!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啊!奴才对殿下忠心耿耿,天地可表……”

“忠心?”楚凝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不带丝毫温度,“本宫怎么听说,你前儿个在外面,打着本宫的旗号,强占了西街李员外家的一座茶山?”

福安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这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长公主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殿、殿下……奴才……”他张口结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肮脏的虫子。关于福安贪污、仗势欺人的记忆碎片,恰好在她醒来后混乱的记忆整合中浮现了出来。正好,杀鸡儆猴,清理门户,还能进一步巩固人设。

“看来,本宫这公主府,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她慢悠悠地说着,目光转向旁边的侍卫,“拖下去,查抄他的住处。所有贪墨的银钱,充入公中。人……打断腿,扔出去。”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福安杀猪般的嚎叫声响起,却被侍卫毫不留情地堵住嘴,粗暴地拖走。

处理完福安,楚凝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她继续往前走,目光掠过那些战战兢兢、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仆从。

经过这一早上的连番发作,她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种恐惧的氛围更加浓重了。每一个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会立刻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林晚在心中默念。疯批人设,不仅要疯,还要让人捉摸不透,随时可能发作。恩威难测,才是最高境界。她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她还是那个楚凝,甚至,因为新婚受挫(?)而变得更加阴晴不定。

她走到一片开得正盛的牡丹圃前,停下脚步。姹紫嫣红,富贵雍容。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朵碗口大的姚黄花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怜爱。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猛地收紧手指,将那朵堪称花王的姚黄,连花带枝,狠狠掐断!

花瓣碎裂,汁液沾染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她将残花凑到鼻尖,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迷醉又残忍的笑容。

“开得再好,也不过是玩物。本宫喜欢,便是它的福气。本宫不喜欢……”她随手将残花扔在地上,用绣鞋的鞋尖,漫不经心地碾碎,“毁了便是。”

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她明艳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笑容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愈发妖异莫测。

在场的所有仆从,包括红袖和添香,都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这位长公主殿下,似乎比以往,更加喜怒无常,也更加……可怕了。

楚凝看着脚下被碾碎的花泥,心中一片冰冷。

这,只是开始。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她必须将“疯批”进行到底,直到……找到真正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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