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面无表情,手指缓缓从铜壁中抽出,两个完美的圆形孔洞赫然在目。
她指尖完好无损,连皮都没破一点。
“分筋手,指为锋,力为刃。”
她甩了甩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认穴不准,力散。指力不凝,徒劳。”
她走到空地角落,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药材。
她捡起几根长短不一但质地坚硬的木柴,又拎起一个沉重的石锁。
“你的筋骨被断续强行催生,如同新芽,脆且弱。”
她将一根碗口粗且木质紧密的铁桦木棍竖着插进石锁的提环孔里,使其稳稳立在青石板上。
“今日起,每日两个时辰,以此棍为靶。”
她指着那根笔直竖立的铁桦木棍看向我:“右手五指,依次点刺此棍。不破皮,不裂木,只求力透一点,凝而不散。棍身不可动,棍底石锁不可移。”
“督主交代,夫人初习,可借助此物。”
她示意我掌心那枚莹白温润的同心环。
我下意识地握紧它。
玉环入手,微弱的暖意顺着掌心劳宫穴渗入,手臂的酸胀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丝。
“握环于掌心,运转口诀时,引其暖流聚于指尖。”青鸾补充道,“此物有凝神聚气、温养经络之效。但外力终是外力,根基在己。”
交代完毕,她不再看我,径直走到空地边缘,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空地中央,只剩下我,和那根铁桦木棍。
棍下,是沉重的石锁。
我深吸一口气,忍着左臂的酸胀和全身的虚弱,走到木棍前。
右手摊开,掌心是那枚同心环。
闭上眼,强行摒除杂念,分筋手那晦涩拗口的口诀在脑海中艰难流转。
“气走少商,力贯中冲……凝神聚意,破甲锥锋……”
默诵数遍,试图引导那丝微弱的暖流。
暖流如同滑腻的小鱼,在经络中游走,时有时无,极难捕捉。
更别提将其精准地引导和凝聚到指尖。
尝试了许久,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尖却依旧空空如也,只有同心环本身带来的微弱暖意。
不能放弃!
右手食指猛地戳向那根笔直的铁桦木棍!
没有任何技巧,只有一股被恨意催生的蛮横狠劲!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
木棍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棍底沉重的石锁都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
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仿佛戳在了铁板上!
指甲盖下的嫩肉瞬间充血,火辣辣地疼!
食指指骨更是传来一阵尖锐的挫痛!
而木棍表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白点。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手指传遍整条右臂,酸麻胀痛。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牵动左臂伤处,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噗通!”
我腿一软,狼狈地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涔涔而下。
右手食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指尖通红,指甲缝里渗出一丝殷红。
废物!
挫败感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孤勇。
角落里的青鸾,依旧闭目调息,仿佛刚才那声闷响和我的狼狈跌倒从未发生。
只有她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之意。
阴影里的阿吉,更是吓得浑身一抖,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紧盯着那根纹丝不动的木棍,又看向自己颤抖发红的指尖。
同心环温润地躺在掌心,那丝暖意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
力量……不是靠恨意就能凭空得来的。
就在这时,药庐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深蓝色锦缎管事服、面白无须、眼神却带着精明算计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
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目光飞快地在药庐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阴影里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阿吉身上。
“青鸾姑娘,打扰了。”管事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带着浓浓的讨好,“小的奉国公夫人之命,特来递个话儿。”
青鸾缓缓睁开眼,没有任何情绪,“说。”
管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的笑容更谄媚了:“是这样,后日府上设宴,宴请京中几位夫人小姐,叙叙家常。夫人想着……大小姐如今身子不便,但毕竟也是府上的姑娘,总闷着也不好。特意让小的来问问,后日宴席,大小姐……可有空闲过去坐坐?也好让夫人们瞧瞧,大小姐在九千岁这儿,被照顾得多好。”
他嘴上说着“照顾”,眼神却飞快地瞄了一眼我狼狈跌坐的姿态,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鄙夷和幸灾乐祸。
林氏和苏婉清!
她们这是要当着京中贵妇的面,彻底坐实我“失心疯”、“重伤垂死”或“被九千岁厌弃”的名声!
把我当成她们宴席上供人取笑,衬托苏婉清高贵得体的活道具!
怒火瞬间冲上头顶,我攥紧右手,“滚!”一个字,嘶哑破碎。
那管事被我眼中迸射出的凶光吓了一跳,脸上的谄媚笑容僵住,随即又强行堆起,看向青鸾:“青鸾姑娘,您看这……”
青鸾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又扫过管事那张谄媚的脸。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那管事面前。
管事脸上笑容更盛,以为有转机。
青鸾却只是伸出一根食指。
那根刚刚在厚实黄铜上留下孔洞的手指。
动作看似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轻轻点在了管事的心口膻中穴上。
没有声音,没有惊天动地的动静。
那管事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紧接着,他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
眼睛暴突,嘴巴大张,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
他双手死死捂住心口,踉跄着后退几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像条被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浑身抽搐着,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不断溢出的痛苦呜咽,涎水混着冷汗糊了满脸。
青鸾收回手指,瞥了一眼管事:“回去告诉苏夫人。”
“夫人的宴,我们督主替苏大小姐……”
她看了我一眼,才道:“……应了。”甚至没再看地上抽搐的人影,转身走回空地边缘,重新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阿吉缩在药柜的阴影深处,瘦小的身体抖个不停,眼睛死死闭着,长长的睫毛沾着惊恐的泪珠。
我撑着青石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冷笑出声:“呵……”
不再看地上那摊烂泥和角落里的惊弓之鸟。
充血的眼睛只盯住空地中央那铁桦木棍。
它笔直地矗立着,像一根耻辱柱!
“再来!”我嘶哑地低吼。
右臂抬起,五指张开,同心环温润地贴合着掌心劳宫穴。
分筋手那晦涩的口诀在脑中疯狂运转,这一次,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的蛮力。
剧痛、屈辱、恨意,如同燃料,被强行灌注进那玄奥的轨迹。
“气走少商,贯中冲……凝神!聚意!”
那丝被同心环引动的微弱暖流,在巨大的意志压迫下,竟真的被强行收束、凝聚。
如同无形的细线,艰难地缠绕向食指尖端。
指尖瞬间传来一种奇异的鼓胀感,仿佛被无形的气充满。
就是现在!
“破!”
食指如电,带着一股凝聚到极致的狠劲,狠狠戳向铁桦木棍的中段!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硬碰硬的剧痛,而是一种穿透的滞涩感。
我死死盯着指尖落点。
木棍……依旧纹丝不动,石锁稳如泰山。
但,在食指落点处,那坚硬如铁的木棍表面,赫然留下了一个……浅坑!
不再是白点!
而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向内微微凹陷的浅坑!
边缘的木纤维被指力强行压断和挤开。
虽然浅,虽然微不足道,但不再是徒劳无功。
我这算是成功了?
身体因为脱力和激动猛地一晃,“噗通!”
再次狼狈地跌坐在地,右臂酸软得如同面条,食指指尖火辣辣地疼,指甲缝里又渗出了血丝。
但这一次,挫败感被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取代!
我死死盯着那个浅坑,如同盯着无上至宝!
角落里,闭目调息的青鸾,不知何时已悄然睁开眼。
眸子落在那根木棍的浅坑上,又看了看我因兴奋和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似乎比之前……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力散三分,凝不足七。”她淡淡开口,“指骨未裂,算你运气。”
泼冷水的话,此刻听来却像某种变相的认可。
我喘息着,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再来!”
接下来的两天,药庐成了地狱与熔炉的交界。
断续膏的药力在筋骨深处持续燃烧,如同无数细小的火蚁在啃噬、在锻造,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
左臂的酸胀麻痒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灼痛,新生的骨肉在强行催长。
而右手的五指,则成了反复锤炼的钢胚。
每日两个时辰,如同酷刑。
青鸾如同最严苛的监工,盘坐在阴影里,闭着眼,却仿佛洞悉一切。
当我指力稍有涣散,木棍晃动,石锁摩擦发出声响时,她清冷的声音便会毫无预兆地响起,如同鞭子抽在背上:“力散了!”
“心不静!”
“你想用这软绵绵的指头去戳苏婉清的眼窝吗!”
……
同心环的暖流在一次次极限的压榨下,从最初的微弱游丝,渐渐变得清晰可控。
引导它,凝聚它,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操控一叶扁舟。
指尖的浅坑,从指甲盖大小,渐渐加深扩大,如同被无形的钻头缓缓凿击。
汗水浸透了粗麻的练功服,又迅速被炉火烤干,留下白色的盐渍。
指尖的皮肉反复磨破、结痂、再磨破,包裹的棉布上总是渗着暗红的血迹。
右臂的肌肉酸痛到麻木,每一次抬起都像拖着千斤重物。
阿吉依旧像个惊惧的影子,送来的饭菜永远是最清淡滋补的药膳。
他不敢看我练功,每次送完东西就飞快地缩回角落,抱着膝盖,把头埋进臂弯里,只露出那双盛满恐惧的大眼睛偷偷瞄着。
有时对上我因剧痛和专注而扭曲的眼神,他会吓得浑身一抖,慌忙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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