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的发现

“嘶……”

指尖刚触到药罐,滚烫立刻逼我缩手。

只好胡乱扯下衣襟布条裹住左手,才敢去揭盖子。

我将那布条尽数浸透于药汁内后,再取之出来悬晾降温,然后生硬地往右臂上涂抹。

洞口传来窸窣声,我动作骤停,看了过去。

只见阿吉瘦小的身影瑟缩着,捧着蕉叶包的小方块,眼中盛满不安和让我心烦的担忧。

被我目光一扫,一哆嗦,差点摔了东西,脚后跟往后蹭。

但当看清我的伤势后,他脚步却又生生止住。

挪着小碎步,低头蹭到我面前,把蕉叶包放在干净的石头上,又从腰间拿了一对筷子摆放好。

蕉叶散开,露出里面冒着微弱热气的米糕。

他指了指米糕,又指了指我的嘴,然后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

动作笨拙又着急,意思明晃晃的:用左手吃!右手……右手会好的……好了就能自己扒饭了……

比划完,他又飞快地把刚才捧着热米糕烫得有点发红的几根手指头藏进了自己破旧的衣襟里,头垂得更低了,只露出一截泛红的脖子。

洞内浓重的药味似乎都被那丝微弱甜香冲淡了一点。

紧绷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就在这时,裴寂的墨色身影突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洞口,悄无声息。

阿吉吓得魂都没了,僵在原地,连跑都忘了。

裴寂径直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

高大的身影将我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我仰起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胸口闷痛,喘息未定。

裴寂垂眸,视线在我右臂和右手食指上停顿了片刻。

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夫人,”他开口,声音还是那副温润调子,听不出半点波澜,“既还能拿得住筷子……”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往旁边石头上那块孤零零的米糕上一瞥,“想必,也还拿得动笔。”

一卷捆扎好的素白纸卷,被轻轻放在我身旁。

“蛇既已探出了头……”裴寂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该找它的七寸了。”

“东宫近三月,所有采买支用,米粮、炭薪、药材、布帛、器皿……乃至一针一线,皆在此处。”他微微俯身,“夫人慧眼,想必能从中……嗅出些不一样的味道。”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卷素白的纸卷。

左手探过去,解开捆扎的细绳费了点力气。

纸卷摊开,密密麻麻的字迹如同蚁群,瞬间涌入眼底。

东宫采买单,分门别类,条分缕析,一笔笔支出,一串串数目……

米粮……消耗平稳。

炭薪……入秋后激增,符合常理。

布帛……多是宫制常例。

器皿……损耗也在情理之中。

目光一遍遍扫过,无意间掠过“药材”一栏下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腊月十七,购‘透骨草’三十斤,纹银十五两,支用:药库。”

“正月初九,购‘透骨草’五十斤,纹银二十五两,支用:药库。”

“二月廿二,购‘透骨草’七十斤,纹银三十五两,支用:药库。”

……

透骨草?这名字有点耳熟。

“……断骨续筋,离不得透骨草!东宫那起子蛀虫,前几日又支走了库房大半!败家玩意儿!尽糟蹋好东西……”

想起来了,药老之前提起过。

东宫药库……大量购入……透骨草?

这药效单一,主用于跌打损伤和续筋接骨的苦寒之药。

东宫侍卫操练受伤?

可这购入的量……一次比一次多!

三十斤,五十斤,七十斤!

这哪里是侍卫操练的损耗?

分明像是……在养一支不断受伤,不断需要大量接骨疗伤的队伍!

一支见不得光,只能在暗处舔舐伤口的队伍!

难道是影卫!

裴寂口中的“烛龙”,他手中那些如影随形,出手狠绝的爪牙。

他们训练严苛,动辄伤残,自然需要海量的续骨药材。

原来在这里!

蛇的七寸,不在那些光鲜的米粮布帛,就藏在这不起眼的苦药渣滓里。

左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在那张采买单上,“透骨草”三个墨字的旁边,一笔一划地用力写下:“烛龙之牙,药渣为证!”

我盯着那八个字,纸卷上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东宫深处隐藏的影卫,那些在暗处舔舐伤口的毒牙。

裴寂似乎很有耐心,开口:“夫人。”

目光锐利如钩,直刺纸面,“看来,是嗅到些味道了。”

我喘着粗气没有说话,将那张纸卷,朝他那边推了推。

裴寂垂眸,捻动佛珠的手指,倏地停住了,目光在那八个字上停留了许久,眼底情绪不明。

终于,他缓缓抬起眼,重新看向我。

“透骨草……”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褒贬,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了然,“续筋接骨,苦寒之药。东宫药库……胃口不小。”

他微微俯身,用手指替我擦去了额角的汗珠,“夫人以为,这‘药渣’,便是那蛇的七寸?”

我迎着他的视线,胸口闷痛尖锐,却强迫自己开口,“寻常操练,耗不了这么多接骨续筋的苦药!这分量,只够填一群不断断骨裂筋的豺狼的嘴!”

我喘了口气,积攒力气,左手指向那串不断攀升的数字,“三十,五十,七十!他们在养伤!在拼命!养一支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队伍!除了影卫,还有谁?”

“药渣……”他唇角荡起一抹笑,意味不明,“好一个药渣为证。”

随着他直起身,那点微不可察之味已然敛去,重新变得深不可测。

“夫人慧眼,这味道,嗅得不错。”他语气平淡,却像在平静的深潭里投下一块巨石,“看来,这盘棋,夫人尚能落子。”

他的目光转向洞口,声音低沉下去,“蛇既已露了牙印,下一步,该看看,这牙印底下,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骨头了。”

自那之后,裴寂连续半个月未再出现过。

我也难得静养了这么久,直到青鸾的出现……

“夫人。”

“督主吩咐,带路。”

“亥时三刻,西角门外,巷尾堆物处。”

一旁的阿吉偷偷瞄了我一眼,眼神中似乎有所顾虑。

寒潭别院深处,通往外面的暗门时隔多日后,竟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条缝。

西角门黑洞般矗立,巷尾那堆药渣散发着呛鼻的腐臭与血腥气,像一座坟场。

忍着作呕的气味,我扑跪着,在污秽的残渣里翻找。

指尖触到的尽是腐草和碎瓷。

阿吉不知何时跟了出来,竟也跪在不远处,双手同样在快速翻找着。

他瘦小的身体紧绷着,脸色惨白,显然被这气味和景象折磨得不轻,但动作却很专注,甚至带着豁出去的一股执拗劲。

这个样子的阿吉我是第一次见。

他比划着,指向药渣堆深处靠近宫墙根的一角,那里被几块破碎的瓦罐压着。

我心头一震,立刻扑过去,用左手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瓦砾碎片。

下面,赫然是一团浸透黑红污血的粗麻布。

旁边,散落着几根被药渣半掩着,带着断裂茬口的指骨。

胃里翻江倒海,被我死死压住。

阿吉也看到了,身体一抖,别过头干呕起来。

青鸾的声音幽灵般在身后响起:“找到了?”

眼底是确认猎物踪迹的冷酷,“刀未断,还能掘坟。”

回到石洞后,我将那团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布连同断骨残骸,都丢在了药老脚边。

“东宫药渣堆里刨出来的。”我喘息着,“‘烛龙’的牙印底下埋的骨头!”

药老的老眼瞬间瞪圆,盯着那污秽,脸上惯常的暴躁凝固,化为惊骇。

“这……这是……?”他颤抖着指向断骨。

“疯子……都是疯子……”他低吼着,转身在药柜里疯狂翻找着什么。

裴寂踏入洞内,目光平淡地扫过地上的“证据”,却精准地盯在角落里发抖的阿吉身上。

“看来夫人不仅嗅到了味道,还挖出了点东西。”他捻动佛珠,“‘烛龙’的爪牙断了,总要有人……去扫干净。”

他平静的语调下是致命的命令:“药庐清净,不宜久留。这哑仆,该挪挪地方了。”

阿吉瞬间如坠冰窟!

他连滚带爬地扑向药老,死死抱住他的腿,仰起布满泪痕的脸,喉咙里发出破碎绝望的哀鸣,拼命摇头!

药老被撞得一个趔趄,低头看着阿吉,老眼里翻涌着挣扎和怒火。

他猛地抬头,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凶狠地瞪向裴寂:“裴寂!你他娘的……”

“药老!”我嘶声打断,挡在他和阿吉身前,然后直接迎上了裴寂的目光。

“督主!”

“蛇窝里的骨头……还没挖干净!这哑仆……认得路!”

我左手指向地上那团污秽,“让他带路!去那堆药渣!他能找出……更多‘烛龙’啃剩的骨头!他认得药渣里混着的纸!”

裴寂双眸微眯,嗅到了重点之处。

阿吉似乎被点醒,忙松开抱着药老的手,飞快地从我丢在地上的那团污血破布里,用颤抖的手指,抠出了一小片被血污和药渣浸透得几乎难以辨认的纸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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