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求神

哐当——

朱玄真不知何时已抄起铁锹,金属与泥土碰撞,与青云子的挖凿声交织,此起彼伏,恍若两军对垒。

"道主觉得这故事如何?"

青云子拄着玄铲,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

"就像溪流归于大海,再不复最初模样。"

朱玄真声音清冷,似山涧寒泉:"当沈长卿苏醒那刻,沈老三便死了,她们的爱或许真挚,但弱小本就是原罪,在这世道,弱智不配谈情说爱。”

良久,无言。

一片枯叶打着旋落下,在两人之间划出沉默的界限。

"晦气。"青云子突然踹飞脚边的石块,“我在百骨城,每次引檀香,至少有百位前辈来赴约,这怎么半天都没有动静,问仙城的前辈……”

话音戛然而止。

他瞪大眼睛,看着朱玄真随手抛出的棱形石台,声音都变了调:“道主果然道缘深厚,难怪我挖了半天,没个动静,感情被您挖走了。”

朱玄真挑眉看着手中其貌不扬的石块:"就这?"

她实在无法将手中灰蒙蒙的石头与仙台联想在一起。

青云子一把夺过,宝贝似的擦了又擦:"道主您可轻点,弄坏了要赔的,在坊市中至少要百道人气。”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是仙人引,平日前辈们就靠这个偷看人间百态,也是我们入仙台的媒介。"

青云子将法力注入仙人引,无数阵纹闪烁,她们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朱玄真只觉天旋地转,周围弥漫着泥土与腐朽的气息,仿如在地底千万里,沉闷而压抑。

在黑暗的尽头,有一点点灵光闪烁。那是一座古老的六角仙台,在类似供台的最高处,盘坐着一道朦胧的光影。

那是一位白袍道人,梳着混元髻,面容阴柔,眼眸低垂,手捧拂尘,五心朝天盘腿而坐,见来人,他庄声喝道:“既见真神,为何不拜?”

仙台分三等,下等为四角,中等为六角,上等为八角。

散修能筑得中等根基,已然不易。

“前辈有礼,晚辈青云子,拜上。”

青云子双手合十,连忙行了个标准的道揖。

朱玄真也学着青云子的样子,微微躬身,冷声道:“前辈有礼,后辈妙玄拜上。”

受了二礼,仙台上的道人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面容如神像般祥和:“道友,无需多礼,贫道不过一求道途的失败者罢了。既来此,两位又有何求?”

“我想求一炼体功法。”

道人闻言一怔,随即失笑。

这一笑,竟让他死气沉沉的面容显出几分鲜活:"贫道乃是乐修,不沾那等莽夫之道,你可下寻八百里。"

朱玄真低头看去,只见黑暗散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通幽小径。

她心头一跳,这才明白道人所说的"下寻"竟是字面意思。

“多谢前辈指路。”

朱玄真未想,这竟真是地下,想到阴魂畏光实属正常,不由叹道:“这些前辈方有道德真修模样。”

“活着时,人争一口气,神争一柱香,唯死后一点真灵,失七情六欲,无阴谋诡计,宁静不染尘,所以和人打交道哪有与死人来的轻快。”

朱玄真渐行渐远,望着消散的荧光,忽然问道:"他们能成神吗?"

青云子斩钉截铁道,"不能,他们早就死了,如今仅剩这一点至善,稍有不慎便会化作人间极恶。"

"我师父在教我们借道时,便告诫我们无数遍。”青云子慎重道:“千万别试图救他们,那会害死...…无数人!"

再往下,四周的气息愈发沉闷压抑。

忽然,前方亮起一点灵光。

那是一座四角仙台,却早已不复昔日庄严,台身斑驳,遍布裂痕,像是被岁月啃噬的残骸,唯有正中央悬浮着一团微弱的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这时幽幽的女声从光中传来,如泣如诉,似远似近——

即成神灵,何时归乡,造福一方……

即得长生,何不长伴亲友,魂葬故乡……

声音渐渐低弱,却又陡然清晰起来,带着近乎哀求的颤意:"远方来的道友啊,你可否……助我归乡?"

朱玄真心头一颤,下意识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你家在何处?"

那团光骤然闪烁,像是被惊扰的萤火,女声却变得混乱而破碎。

"……我家在何处……在何处……"

“我要回家,回家……”

声音越来越急促,光团剧烈震颤,仿佛濒临崩溃。

光中又传来幽幽歌声,只是声道愈发断续。

青云子眉头紧锁,伸手拦住朱玄真:"道主,她真灵已蒙昧,仅剩一缕执念,快消散了。"

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那座仙台寸寸崩裂,最终砰的一声彻底化作齑粉,消失于天地间。

朱玄真望着眼前的永寂,一时佂然。

那女修仿如从未存在过,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寂寥,沉沉压在心口。

青云子静立片刻,忽而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的喟叹:"道主天资卓绝,道缘深厚,又重情重义……作为下属,我本该庆幸,您不会拿我们作那筑道的耗材。"

他说着,目光却微微恍惚,像是透过这片黑暗,望见了某些遥远的过往。

半晌,才轻声道:"但是这世间有很多道貌岸然之辈都喜拿情义作为绊住强者的圈套。”

他顿了顿,嗓音微哑,"有时,该放下的终究得放下。"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低喃着,似嘲似叹。

朱玄真沉默良久,终是缓缓点头:"实力为重。若有余力,自当相助,结个善缘。"

她抬眸望向深不见底的前路,声音很轻,"至于成与不成,七分在人,三分看天。"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愈发浓稠,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凝滞。

二人时不时低声交谈,言语间刻意轻松,却仍掩不住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

忽然,在黑暗的最深处,一点微弱的灵光亮起。

那光芒起初渺远如萤火,渐渐凝实,竟勾勒出一座道观的虚影。

只可惜上无天,下无地,仅有两方红柱支起观门,很显然,这是一尊开府失败的筑基仙台。

其观门微敞,内里隐约可见一座十二角祭台,静静悬浮于虚无之中。

青云子瞳孔微缩:"怎么可能?仙台至多八角,怎会有十二角之多?!"

朱玄真凝神细看,忽而恍然:"不,这不是十二角……"她指尖轻点,虚划出一道弧线,"是八角与六角相嵌,如阴阳相抱,合二为一。"

"道友好眼力。"

一道嗓音蓦然响起。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观门处立着一名墨衣道士,衣袍上银鹤暗纹流转,道髻高挽,姿容清逸。

他广袖轻揽,低眉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入我忘忧观,何不拜一拜忘忧仙人?"

"凡有所求,皆有所应。"

朱玄真抬步迈入观内,霎时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陈旧经卷的气息。

抬眸望去,只见观中空荡寂寥,唯有一尊神像端坐正中,那神像宝相庄严,眉目低垂,唇角含着悲天悯人的笑意。

像前供牌肃立,朱漆金字书着——忘忧仙人。

她瞳孔骤然收缩,心头巨震。

筑基开辟紫府,立四方天柱,分化阴阳,本为庇佑阴神,可眼前这......

"我们兄弟二人不过散修,道途艰难。哥哥为我冒险破入紫府,取一方天柱塑神像护我真灵,自降身价化身为洞天之灵,从此性命同修,荣辱与共。"

道士的声音忽然轻柔下来,带着说不尽的缱绻。

他抬眸望来,温声询问道:"不知道友有何事相求?忘忧仙人必有要必应。"

修士真灵,非极善即极恶,这话突然在脑海中炸响。

他们兄弟二人,是善还是恶?

朱玄真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三炷线香。

香身两短一长,甫一取出便无风自燃,青烟袅袅升起,神像面前凝成一个人形轮廓,又倏忽散去。

"我想求一炼体功法,愿忘忧仙人厚赐。"

"这简单。"修士广袖一挥,案前忽现三卷玉简,悬浮半空,"我们未入道时修过凡俗武道,名为《炼体功》。"

"后来得佛门《般若》真传,可身化舍利,无漏无缺,亦有一神道功法《雷火煅金身》,不过......"

道士意味深长地看了朱玄真一眼,"修行时需受雷击火烧,非常人可炼。"

"不知你……"

话音未落,那道士原本温润如玉的面容骤然阴沉,袖中一道银芒如电光破空,直射观门。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声佛号悠悠传来,似远似近。

那声音初听如水滴石,转瞬却化作黄钟大吕,震得人耳膜生疼。

朱玄真猛地回头,只见门槛处不知何时立着个金身小和尚。

不过总角之年,却通体如鎏金浇筑,在昏暗的观内熠熠生辉。

他双手合十,腕间佛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刺目,仿佛随时会滴出血来。

"施主着相了。"

小和尚抬眸,朱玄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眼中竟无瞳孔,唯有一片灿金佛光流转,澄澈得......不似活人!

"二位既已亡故,何苦滞留人间,徒染尘埃。"

他稚嫩的嗓音说着最诛心的话,忽而歪头一笑,"何不奉上香火为我佛塑金身,广渡天下,也好早登极乐。"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秃驴。"道士怒极反笑,袖中银光更盛,"觊觎香火就直说,何必说得冠冕堂皇。"

小和尚不恼不怒,径自盘膝而坐。

手中木鱼"咚"地一响——

霎时间,梵音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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