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峰-山顶
明冰卿难得能有空和瑶岩一起坐在玉清宫喝酒,这般潇洒恣意,悠然自在的时光可不多有了。
她手中拿着的正是卢敇前几日新挖出来的佳酿,本来是献给他师尊瑶真赔不是的,转而被瑶真拿来借花献佛。虽然这小子在外门不求上进,但是酿酒一道确实天赋出众,为此瑶真在明冰卿面前没少炫耀自己这个徒儿,称他是大材,言语之中尽是盛赞美誉。
明冰卿左手举着酒壶,右手和瑶岩勾肩搭背,两人脚边全是空坛子,石桌上的棋子稀稀拉拉散落一地,“三儿啊,多少年了,咱俩没这么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了。”
瑶岩在师门中行三,入道前的本名为楚因,因为年少时期行事多顽皮耍滑,每次都被大师兄和明冰卿揪着耳朵怒骂。
“是啊,师姐。自从大师兄走后,咱们就没聚到一块了,以前多好啊。”
楚因显然有几分醉了,哪里还有平日威严肃穆的模样,他眯着眼睛,笑得开怀,无意间吐露出这句真心话,却将明冰卿拉入了过往记忆篇章中最天真烂漫的时光。
那个时候他们师门几位同袍都聚在玉清峰的山腰,每日晨起练剑,中午结伴去膳堂,下午各自去上选修的课程。那时的她还不是大师姐,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师尊和师兄撑着,完全不用她忧心任何事务。
她每日带着瑶灵和瑶岩两个师弟师妹在玉清峰后山爬树挖土,趴在司法阁的屋檐上揪炎狱的背毛,去丹阁给皎玉喂灵泉峰后厨的灵灰,一柄飞雪剑在内外门乱窜,打翻了医修的汤剂,踹翻了文修的笔洗,弄乱了器修的图纸,打碎了阵修的罗盘。
总之,没少调皮捣蛋,也没少惹是生非。
那时的她,是玉清峰的小魔头,是师尊最宠爱的弟子,是师门的二师姐。
那时的她还有一个温润如玉的大师兄。
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是从魔修屠戮九洲?还是从大师兄叛逃宗门?
抑或是华阳师尊突然的陨落?
一切终归是不一样了,她被临时推上了玉清峰的主位,被迫做了天衍宗第一百三十一任掌门。
没人教她如何做好一个掌门,她在乱世之中接过旗帜,扶起摇摇欲坠的天衍宗。
依旧是一柄飞雪剑,掠过元洲魔域,掠过溟洲深海,掠过寒洲冰山,她的剑上染了无数鲜血,在纯洁无瑕的冰心剑域之中,斩杀无数脏污邪祟。
平四海,安九洲,她学着师尊和师兄的样子拔剑。
冰刃破万障,飞雪定乾坤。
玉清峰一脉的辉煌没有葬在她的手中,她的剑存住了天衍宗历代掌门之誉,
却没能留住瑶灵。
玉清峰的雪花染白了她的发,也封住了她的人。
明冰卿晃了晃酒壶,向后一仰,倒在梨树下,梨花和雪一起落在她的身上,紫色的法衣留下点点白珠,一片片,一朵朵,将她彻底掩埋。
“三儿,别说以前的事了。人呐,得往前看。不然这千年寿数,百无聊赖啊。”
“师姐,你说为什么大师兄要离开宗门啊,他现在在哪,还活着么。”
“师兄的剑法是咱们几个中最好的,他不会死的。”
“我想师尊了,也想师兄了,还有师妹。”
明冰卿没有说话,她何尝不想呢,师尊对她那么好,从小就宠着她,她还想像小时候那样,跪在师尊面前,问他一句:师尊,我现在厉不厉害,徒儿这掌门做得好吗,没有给你丢脸吧。
她用袖子挡住脸,指腹偷偷擦过眼角,踹了身旁的楚因一脚,“瑶岩师弟,就你一天天的伤春悲秋,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选你做司法阁阁主了吧。”
“我悲?那你这满头白发又是怎么来的,从小到大都拿我当幌子!明冰卿你才是师门性子最顽劣的那个,我替你背了多少锅!”
楚因把空坛子轻轻摔在明冰卿脚边,提起从前之事,他便难得露出这副玩世不恭和师姐打趣的模样。
“没大没小,这就是你对师姐的态度?真是反了你了。”
明冰卿抓起身旁的一团雪,凝成一个雪球,朝身侧的楚因砸去。
瑶岩歪在梨树旁,一手盘着沉香手持,一手攥着酒壶,闭着眼睛,浑浑噩噩的。话锋一转,就谈到了沈流尘他们, “师姐,阿尘他们到哪了?”
明冰卿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令,把牌子递出去,示意对方自己看,“紫金说,他们到丹水县了,要不你自己看,恨不得一天问我八百遍。”
瑶岩摆摆手,没有接下掌门的令牌,“掌门之物我可不敢动。我也是关心那几个小崽子,好歹养了这么多年么,万一死在临江了,这可咋办嘛。”
“收起你那没用的担心吧,与其担忧他们。不如想想行风的事怎么处理。”
“倘若没有李娇,行风估计还能瞒着宗门,继续做他那腌臜事。”
“当初就说他这人不老实,让你多提防些,结果呢。”
瑶岩自知因为疏忽,酿了大错,言语之中染上了懊悔和歉意,“我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明目张胆残害门中女修。”
“背后之人也得查,还有谷口村那邪阵,你亲自去看看。可怜李娇那孩子了,本来瑶仁跟我提过想收她为徒,你也知道瑶仁师弟的性子,座下没有弟子,收徒准则更是论心也论迹,本来就没人能入他的眼。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让行风给毁了。”
明冰卿确实觉得李娇十分可惜,但事已至此,人既然已死,就不能复生。
更何况看李娇如今的造化,倒是更适合鬼之一道。
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要怪宗门,倘若能早半个月发现行风长老做下的恶事,说不定一切还有救。
可惜命运就是这么无常。
“如今李娇在谷口村杀了那么多人,身边还有一条恶蛟,师姐,还不让紫金出手吗?”
“急什么,看看阿尘会怎么选择。”
其实整件事情的发端,还是要因为杨峰。
若不是他及时传讯宗门,谷口村一事不知道还要隐瞒多久。
王村长一家确实不干净,王伯的大儿子就在望东镇的仁心堂做事,此药铺正是行风长老留在镇上的暗桩。这些年来他没少迷jian抓捕外门的杂役女修,把人藏匿在谷口村,因为她们大多都是没有靠山和天赋平平的普通弟子,就算杀了死了,也不会被人察觉,闹不出大事,所以才被行风当作欺辱凌虐的对象。
但用以续命的邪阵就是为谁而设的,还不得而知。
不过,单单残害门中弟子这一条罪状,就够行风长老喝上一壶了,更何况还是那么多人命。
明冰卿起身,她眼中已经没了刚刚那种醉态,而是浑身泛着冷气,她从芥子空间取出一枚玉简,甩在楚因的额头上,
“你是真成啊,历年宗门在凡间选徒都是司法阁六处负责外事,关于临江县的收徒档案你是全然不看的吗!睁开你的眼睛给我好好看看,往前数十届,谷口村何时出现过有灵根的稚儿,不过短短一百年,宗门从谷口村招的弟子,每一届能达十几人,有时候甚至有二三十人。”
楚因被师姐这么一喊,酒早就醒了,他神识扫过玉简,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宗门卷宗,只听得师姐难掩怒气,继续说道。
“这么不正常的数字和比例,难不成,倒真是紫微星连着百年间都降在他小小谷口村了?上万年没出过一个修士,怎么百年间层出不穷,那些外门突然亡故消散的女修究竟去了何处?楚因,你给我好好动动你的狗脑子,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发觉异常,要是没有杨峰舍命传讯,你,我,整个宗门还要被他行风这个世家子弟隐瞒多久。”
“师姐,我,我。确实是我的错。”
“把女子当作洗髓伐筋的炉鼎,被囚于乡野之间,接连不断地给那些凡间男子生下带有灵根的后代,就为了让那些农户走出深山,就为了收徒的几两碎银和满足自己卑劣的杏玉。用完就抛之弃之,沉尸江河。这是在要普通女弟子的命,也是在打我天衍宗的脸!谷口村上空的幽怨之气,这些年来难道司法阁就毫无察觉吗?行风隐瞒不报,难道你就不知道安排二处弟子在宗门范围内巡哨侦查?”
明冰卿的怒斥,吓得楚因立刻跪在掌门师姐脚边,他早已没了平日在自己弟子面前那份庄严,“是我的疏忽,还请师姐治罪。”
明冰卿叹了口气,她心中明白,当年瑶岩匆匆接手司法阁,能做到如今已是十分不易,只怕那时就让歹人钻了空子,“唉,你最好处理好行风的事,要是处理不好,我看你也不用做这司法阁的阁主了,交出镇山河,去师尊的灵牌前,自戕谢罪吧。”
说罢,她心中有感,遥望西方。随后一抬手,将楚因送出了玉清峰的山顶。
不好叫门中弟子见到凌云峰峰主这般形象。
楚因走后,明冰卿甩了甩发丝上沾染的雪花,她掸一掸衣袖,掐诀打开了玉清峰的禁制。
一柄道簪由西方急速驶来,一路上削了门中不少树,甚至因为速度太快,还砍了外门一个小山峰的半个山头。
只见明雾曦跌跌撞撞,御簪疾行,因为收不住力道,这枚由瑶霜仙尊亲手雕刻的道簪,直直深陷于山顶梨树之中。
一时之间击落满树梨花,瞬时间把明雾曦埋葬。
她双手挥袖,呛得直咳嗽,因为不会御剑,不知道自己怎么平稳落地,于是一个狗吃屎,头朝地直愣愣地栽在明冰卿面前。
她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满头大汗,因为飞行速度太快,发丝杂乱的盘在脑后,就连眉心的朱砂痣也跟着陷落在皱起的远山眉之中,她双眼含泪,心中一半是对师兄们的担忧,另一半则是自己成功御剑的喜悦。
只听她断断续续地开口,“姑母……哦,不,不是,参见掌门,弟子……弟子们在山下……发现。”
明冰卿此刻已经恢复了那副仙尊模样,她玉手轻抬,用灵力托起明雾曦让自己的这位本家侄女平稳心神,她慈爱地看了一眼明雾曦,“没关系,东东,慢慢说”
瑶霜自然什么都知道,但是这不仅是沈流尘一人的试炼,更是这一代核心弟子,所有人的试炼。
可还没等明雾曦说出谷口村的古怪和临江郡即将面临的灾祸,就听得一阵鼓声。
鼓点激烈,声韵雄浑,声势浩荡,带着难以冲刷的冤诉和对世间公理的不平,震撼万山群峰,以一种铮铮铁骨的壮烈,荡漾在宗门之中。
那是万年间都未曾鸣响的登闻鼓,由人的脊柱为鼓槌,以人的尊严为鼓面,揭露那些人面兽心的残忍不仁。
就此通天达地,响彻云霄,声震寰宇。
今天吃了火爆腰花,喝了玫瑰奶茶,就这个放假爽(开心星星眼~),开始码字日更一下,因为年后要写论文,所以年前多更更!不然后面精神迷乱了(哭哭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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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宁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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