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凤阙听得此句,将君青玉身下的符纸猛地抽出,连退好几步。
君青玉施施然站好,倒是没再说什么。
只是辞凤阙臊得耳根通红。
随口诌的化名,竟撞到正主头上。
他平复下来,借着昏暗中看不清人,装作若无其事道:“何来的缘分?”
君青玉淡笑:“结过仇怨的缘分吧。”
围观全程的第一轻然:这两人果然有仇。
只是现下绝非两人掐架的好时机,第一轻然主动打断两人:“这幻境是不是变了些?”
辞凤阙皱眉:“是变了,或者说执念者变了。”
第一轻然疑惑。
“说起来还未问过姑娘,今夜为何会出现在水牢之中?”辞凤阙道。
第一轻然没有瞒着的心思:“我追着人过来,意外闯入。”
“何人?”
“就是那位,”第一轻然指向黑衣人,“前阵子我发现他在偷摸收集我家中历练弟子身上的圣物,便一路追查,想知道他意欲何为。”
“可有结果?”
第一轻然摇头:“他很狡猾,好不容易纠缠几招便立马逃走。”她说着得意起来,“不过我聪慧至极,一路都没被他甩开,这才有机会追至此处。”
大乘期都甩不开,姑娘你颇有本事啊,辞凤阙夸赞两句,又道:“恐怕与这祭祀典礼脱不了干系,我们等着便是。”
第一轻然唉声叹气:“可惜刚才着了他的道,若不是小玉兄出手相救,恐怕我凶多吉少,那位姑娘也——”
她停顿几秒。
“那位姑娘呢?”第一轻然惊恐。
乖乖,现在才想起来,辞凤阙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是同你在一块?”
“确实如此,我方才还扛着她,”第一轻然比划着,“可我一睁眼便被倒挂绑着,怎知她去了何处?这幻境中危险重重,莫不是——”
辞凤阙赶忙打断她,生怕她嘴巴开光坏事成真。
奈何这姑娘的思路比较独特:“莫不是她比较顽强,已经自力更生先走一步还将我们抛下了?”
“那挺不错。”辞凤阙无力再说什么,深觉再同第一轻然聊下去自己也要被带偏。
“你问这些做什么?”第一轻然后知后觉。
“确定一个答案,”辞凤阙同她解释道,“我曾在书中见过此幻境,名为死生,境内情形并不由境主决定,而是幻境中执念最深者操控,变化多端,还能将幻境部分截取成真,实属罕见。”
“此前操控者应是顾悬,他的执念是祭祀大典顺利进行,寅朝千秋万代,所以我们睁眼便是祭典之时,无法违抗。但很明显,现在已经换人了。”
辞凤阙示意她抬头,暴走的天雷肆虐祭祀台,血池被搅得天翻地覆,顾悬狼狈地跌在地上,龙冕金珠散落一地,毫无君主之威。
血池下的千位朝臣四散而逃,如同惊慌的乌鸦。
借由徐应彻的天雷之罚,君青玉此前带去的威压烟消云散。
喻师秀跨步而出,大乘期灵力不知何时回归己身。他有了底气,大笑起来,终于暴露出最终目的。
顾悬头颅被他吸到手中,他单手将人拎至高台边缘。
下方便是血池,顾悬咽喉青紫,两眼不住翻白:“国,国师是何意,快放朕下来!”
喻师秀刚被君青玉磋磨一顿,早已失去蛰伏的耐性:“旁人叫你一声陛下,便真以为自己是千秋万代的君主了么?”
他冷笑:“也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松手,将今日最后一人送入血池中。
黑衣人来到他身旁,道:“小心君青玉,血池对他造不成威胁。”
喻师秀横眉竖立:“都至此时还要顾及什么?万人已死,国运在手,不过一个君青玉,我们两个大乘在此还斗不过他么?别忘了你求上门来时说的话,我赌上整个喻家的声誉来同你做这买卖,你是不是也该拿出些诚意来?”
黑衣人不为所动:“诚意已提前给过,我只是劝你冷静些,不要功亏一篑。”
“你只为寻人,左右失败了可以再寻法子,自然与我不同,”喻师秀冷声,“我寿元已尽,若是再无法突破,几月后便要躺进棺椁之中,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他不再收敛,召唤出罗天大塔将黑衣人击飞,待血池将顾悬彻底吞噬后,他高扬双臂,口中高呼:“夺万运,造我身——”
这句呼语如同至诡术法,只见血池中顾悬的尸身飘起来,背上血肉糜/烂,从那血肉中摇摇晃晃长出一朵八瓣红莲的花苞,绮丽芬香,分裂出无数根丝线。
丝线分叉,延长至半空,尔后齐刷刷地飞到篁鹤引城中。
之前逃开的官员们离得最近,丝线穿背而过,从身躯中硬生生扯出透明的魂魄,回到红莲花苞。
随着愈来愈多的魂魄进入红莲,它的颜色愈发妖魅,血肉魂魄灌注出了至邪之物。
辞凤阙身处血池池底,看得更为清楚,八瓣红莲在吸收魂魄后根茎交叠,硕大的莲瓣下一秒似乎便要绽放。
这是……
辞凤阙眯眼。
那些丝线恐怕会夺走篁鹤引中每个人的生魂,当作八瓣红莲生长的养分。红莲以一朝君主为载体,再凝聚一国气运,若能顺利采用,喻师秀便不必担忧寿元将尽。
原来一百多年的蛰伏,目的竟是这个么。
辞凤阙啧啧,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之前无故出现在喻家禁地中的凡人应当皆为喻师秀的手笔,利用杀阵掩人耳目,为凡间君主铲除异己,这对修士而言轻而易举,放到喻师秀身上,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断地为一代又一代操控一代又一代的君主,终于孕育出天地至邪的血莲。
果然,这些老不死的都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
可惜了,筹谋多年,临门一脚之时还是没沉住气,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死生幻境,境随念动。
这幻境之中,执念最深者,可不是你这种行将就木的老头。
辞凤阙心情颇好地又画一符,带着两人从血池中回到岸上。
“铮——”
天地破晓,视线尽处鸣起震耳弦声。
紧接着是如怒涛般汹涌的“杀——”
刀兵相撞,滚滚而来,数不尽的士兵从城外集结,向祭祀台的方向疾驰。
玲珑巧端坐城墙之上,流云古琴奏响杀伐无边的《破阵曲》,而她身后,步微月纤纤玉手勾动柳月,清蓝琴音化为实质,疾光掠影般割断城中密密麻麻的丝线。
旁人几乎看不清她们指上的变幻,在她们的弹奏下,士兵们高歌猛进,如入无人之境,气势层层攀升。
“顾悬。”
玲珑巧的声音回荡天地。
“你耽溺酒色,城外饿殍遍地却不管不顾,该当何罪?”
“你滥杀忠良,万人死于你手仍不知悔改,该当何罪?”
“你昏庸无能,国之不国仍妄想称帝压迫,又该当何罪!”
一字一句,振聋发聩。
“我寅朝千万子民,绝不会束手就擒,哪怕是九天之上的修士,也无法夺走我朝国运!”
她在以凡人之躯,向两位大乘宣战。
喻师秀:“区区凡人,不过痴心妄想。”
他飞身而出,罗天大塔就要杀入人群,然而琴声比他更快,宫商变奏,玲珑巧将他的攻击尽数拦下。
那双紫色双眸杀意毕现。
“螳臂当车。”喻师秀罗天大塔轻飘飘挡在身前。
玲珑巧轻哼一声,拨琴,可谓山崩海啸之势,罗天大塔应声碎裂,甚至来不及被收回洞府。
喻师秀不可置信地哇出一大口血:“我可是大乘,一介凡人怎会……”
地位逆转,玲珑巧如看蝼蚁,将他踩在脚下:“大乘又如何?自以为是草菅人命,你罪有应得。”
她没有废话,再次拨琴。
琴音如同千剑万仞,毫不留情地顺着骨骼经络肢解喻师秀的躯体,他被切成无数碎块,鲜血飙溅,腥气冲天,玲珑巧面色未变,只是抬起袖子抹掉脸上血迹,怒吼道:“杀——”
辞凤阙在远处忍不住拍手称快:“干脆利落,不错不错。”
虽然大快人心,但这般损耗,纵使是神族,也撑不太住吧。
他遥遥望去,高墙上的步微月白衣清丽,却掩不住那如同落梅般赤红的血色。
玲珑巧祭出杀招之时,她也五窍皆失,血流不止。
假亦能真,终究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玲珑巧显然知晓这一点,她咬着牙,竭力克制不往后看,再次变化琴音,向剩下那位黑衣人攻去。
黑衣人不欲交手,处处闪避,袖摆间的蛊虫封成围墙,将他整个人严密包裹起来。
第一轻然与他数次缠斗,立马警觉:“不好,他要跑!”
玲珑巧已快如残影,弦音切开虫潮,蛊虫残躯纷纷掉落,还是晚了一步。
里面空空如也。
“又给他跑了。”第一轻然抓狂,抄起剑便想追上去,只是腿还未迈开又被迫停下——
玲珑巧两眼一闭,直直倒在她怀里。
第一轻然手忙脚乱,差点没抱稳,在看清玲珑巧身上伤势后惊讶:“乖乖,这也太顽强了些。”
辞凤阙凑过去,玲珑巧进入幻境前便已重伤,方才不管不顾地奏曲助阵,十指已千疮百孔,原本的伤口也再次迸裂,黑血淤积,整件衣裳都被染黑。
“得快些出去医治。”辞凤阙道。
好在玲珑巧解决两位大乘之后,剩下的士兵没用多久便占领整座都城,旧君旗帜被折断烧毁,顾悬不再是压在身上的大山。
这般,她的执念便尽数成真了。
辞凤阙想,执念已消,那这幻境也该消失了。
他垂眼,就是总觉得还忘了什么,错觉么?
“不是错觉。”
有人忽然开口。
辞凤阙闻声回头,君青玉微笑回应,好似能读出他心中所想。
在被辞凤阙救下后,他便一直安安静静的,此时出声又勾起了辞凤阙的疑惑。
他进幻境想做什么?总不能是为同喻令说两句话吧,那么嫌麻烦的人肯定有别的目的。
“何出此言?”辞凤阙刚要多问几句,眼前却掠过两道黑影,彼此间纠缠不清。
他们栽进血池当中,满身狼狈。
辞凤阙视线被吸引过去。
喻令环抱着昏迷不醒的徐应彻,在深不见底的血池中扑腾:“应彻你醒醒,别吓我。”
他的手下意识想抓住什么来阻止两人下潜,不知是凑巧又或是别的原因,八瓣血莲正好就在他的手边。
辞凤阙瞳孔一缩。
八瓣血莲被喻令扯下,紧接着整个血池疯狂凝缩起来,像是被连根带起的根茎,化为一颗丹红的血珠,钻入喻令的眉间。
随着血池干涸,地底裸露出一扇古朴的巨门,它横躺在地面,门边排列绿火跳动的骷髅头骨,罗刹浮雕怒目圆睁,门环上飘动的白色纱带不染纤尘,柔软如藻。
辞凤阙听到君青玉极轻地笑了一声。
此时,属于柳月那无止休的琴音竟再次响起。
大门打开,辞凤阙被巨力吸入。
眼前的画面急剧变换,琴音远去,血气弥散,他被一阵暖风围住,重新回到地面。
入眼的景色他并不陌生。
连绵不尽的红枫如同艳丽的火焰蔓延山脉,灼灼欲燃。风声如萧,飒飒穿林而过,于林中经久不绝,大片泼墨一般的橙红映入眼帘,像是拓在地上的云霞,席卷所有感官。
辞凤阙却抑止不住地合上眼。
这里是他此生最不愿回忆,也从未想过踏足第二次的地方。
鬼域,十里长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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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姑娘相信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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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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