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从十八层尽头走出,第一轻然稍显疲累,随便找了个栏杆靠住,掰着手指头数自己在上九层转了多少圈。
五根指头弯曲贴住掌心,五圈,依旧一无所获。
第一轻然微微叹气,想着同辞凤阙会合后再作打算。
剑随意动,两柄灵剑带着她一路俯冲。
在第八层瞧见辞凤阙的身影后,她兴冲冲地御剑而至,足足将辞凤阙身旁的地板冲出个大洞才停下来,跳下灵剑,张口道:“小玉兄你找到——”
她看清眼前的情形,声调极其诡异地转了一圈:“姬四阴了?”
幸好辞凤阙此时没心思笑她。
——他正处于人生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分明只说了句“你们好”,喻令却能惊声叫出他的名字“喻英!”
辞凤阙都要怀疑原主和喻令间的兄弟情谊其实并没那么不堪了,否则就凭这几个字,他亲娘来都听不出是谁,喻令怎会认出他来的?
喻令的惊呼自然也将姬四阴的注意力转到辞凤阙身上。
对上那双诡异至极的异瞳,辞凤阙再次招招手:“你好。”
姬四阴怀中抱住喻令,挑衅道:“想抢人?”
喻令喘不过气,呜呜噫噫地扯着他的衣领,露出大片胸膛。辞凤阙实在没兴趣看这些有伤风化的东西,不得不偏过头去,只是喻令显然不想放过他。
“喻英!救救我!”他勉力伸出一只手攥住辞凤阙的袍角。
这一举动无疑激怒了姬四阴,他阴狠狠抬头,对辞凤阙威胁道:“他不是你能碰的人。”
“我没……”
“你什么身份,也敢站在这里抢我看上的人?”姬四阴仰起下巴,目中无人。
“我没想跟你……”辞凤阙额角露出极度忍耐而产生的青筋。
姬四阴并不给他说完的时间,单手将喻令拽到身后,隔绝两人,尔后祭出法宝,森森罗铃响彻,他的袖口忽地急剧变大,灰雾从袖口钻出,如同地狱来的恶鬼般缠上四肢,欲将辞凤阙吞噬殆尽。
“看上我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辞凤阙的衣袍被风掀起,腰上的墨玉坠同脚踝的金环一同叮当作响。
他还有闲心回头,找到人群中幸灾乐祸的谢弥书,传音问道:“你只说将人带到你面前,没说这人得完好无损吧?”
谢弥书抱着那卷《仙州诗词三百首》,只道:“下手轻些。”
得到答案,辞凤阙眼底流转金光,黄符滑落出袖,两指作笔,赤血画出一张法符,飞抛出去如同灵剑般划破灰雾,正贴在姬四阴额头。
罗铃声歇,姬四阴的袖袍竟从腕处寸寸震裂,直逼胸口,姬四阴连忙割断左半衣衫,可余劲依旧划落他耳下长发。
辞凤阙伸手收回符,笑盈盈道:“现在能听我说了么?”
姬四阴沉默。
“我只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路人,你背后那家伙我瞧不上,不如说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种人,”辞凤阙一句话骂两个人。
“喻英,你……”喻令瑟缩道。
“什么喻英?我认识你么?道友年纪轻轻却眼神不好,该去药王谷看看了。”辞凤阙讽。
恰巧此时第一轻然从天而降,一声小玉兄更是坐实了他的身份。
喻令以为认错了人,埋下头去,可怜地哭起来。
第一轻然凑到辞凤阙身后,自认为小声地问道:“小玉兄,他这是在装可怜么?不久被人亲了两下,也没人把他如何吧?”
第一轻然不亏是有话直说单纯耿直的性子,说得辞凤阙浑身舒畅,他指指姬四阴:“那就是谢弥书要寻的人。”
第一轻然眼中,姬四阴已然同七千万枚上品灵石挂钩,闻言二话不说,甩下竹篓,抱起书卷桃枝就上去逮人。
辞凤阙方才探过,姬四阴不过元婴初期,并不是第一轻然的对手。不出三两刻,他便屈辱地倒在第一轻然脚下,被桃枝捆着带到辞凤阙面前。
他趴在地上,死死地盯着辞凤阙。
辞凤阙来了兴致,忍不住道:“对不住道友,打搅到你追未婚妻,只是有委托在身,体谅一下。”
辞凤阙说着还望了眼喻令,可怜的喻公子正抱着徐应彻痛苦,没空搭理这边,辞凤阙笑,火上添油道:“不过你的未婚妻看起来心有所属啊。”
惹得姬四阴只能用眼刀剜他。
“待我解开束缚,我定——”
辞凤阙才懒得听他说完,一把将人甩到谢弥书跟前:“这样便算两清了。”
谢弥书看起来很满意。
他将手中书卷收进袖中,指尖插进姬四阴发间,逼迫他抬起头来,轻快道:“少主。”
姬四阴看到他,如同看见洪水猛兽,瞳孔剧烈颤抖,但他被第一轻然的桃枝绑住,动弹不得。
谢弥书扯住他的发根,将整个人拽起来。
姬四阴比他高上许多,即便被举过头顶,仍有半条腿搭在地上,分明是仰视之态,可谢弥书仿佛才是那个掌控的人。
“无故离开家中,所为何事?”谢弥书语气极轻。
姬四阴的气焰仿若被人扼住,他低着头:“仙州大比在即,我想寻些趁手的武器,以便在大比上为姬家争光。”
“还有么?”谢弥书问。
姬四阴摇头。
谢弥书忽地松开手,姬四阴砸在地上,又立即站起来,站到谢弥书身后。
谢弥书唤出一根粗重的黑色锁链,拷在姬四阴脖颈处,同他脚腕上的如出一辙。
他牵着姬四阴:“看来你不愿同我说实话,也罢,你向来瞧不起我,那就将真话留到家主跟前说。”
他同辞凤阙和第一轻然挥手作别:“多谢二位出手相助,改日再叙。”
第一轻然目送二人离去,之前聚集起来的路人也纷纷散去,她搓搓手小声道:“你不觉得方才的情形很诡异么?”
辞凤阙回头望她:“有么?”
“不是说谢弥书和姬四阴,”她指着远处的喻令,“是他。”
“哦?”
“我总觉得很奇怪,他一出现,视线便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仿佛无形中有人命令我必须看向他一般。上次在篁鹤引中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可方才那些路人也都是这样。即便他样貌出众也不至于人人都如此吧?大道之上,红粉枯骨,这不是垂髫小童都晓得的事么?”
辞凤阙笑了笑:“第一姑娘道心纯粹,日后定是举世无双的大人物。”
“小玉兄独具慧眼,”第一轻然被他夸了两句尾巴又翘起来,“家中有训,万事万物只争第一,道心只是其中一项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一轻然随口一提,却让辞凤阙想起些旁的事来。
在《蓬莱云霄传》中,无论是徐应彻,君青玉又或是其他爱慕者,对喻令的感情皆起于一见钟情,就如第一轻然所说,像是无形中有人命令他们必须看向喻令一样,可此乃修真界,有能耐让这些天之骄子也无法抵抗的,会是什么?
喻令此人,说来也很奇怪,按书中所说,只是平平无奇的世家少主,却能引得无数人为他前仆后继,甚至献出性命,只为博美人一笑,如同天道宠儿,不由分说倾注一切宠爱。
几番接触下来,分明只是个没脑子的草包美人,哪儿来那么大魅力?
细想之下疑点越多,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答案,辞凤阙索性撂到脑后,干回他的正事。
方才喻令一通打岔,先前的摊主早已收拾东西去了别地,辞凤阙只得再慢慢寻些新药。
第一轻然是个闲不下来的,见诸事已了,便嚷嚷着要回去写诗,很快也离开了天虹楼。
耳边忽然清静下来,辞凤阙难免松快了些。
一路向上,身边忽然飘落几片枯叶,像是从楼外吹进来的。辞凤阙似有所感地抬头,天虹楼顶垂落的红绸因风而动,拂过脚下的木梯,如同姑娘家的红罗带,带起一片灯火影影绰绰。
楼顶站着一人。
辞凤阙能感觉到他在注视自己,那人一身玄衣,若不是就在眼中,甚至很难用神识捕捉到他的存在。
四周无人注意到那人的存在,辞凤阙笃定,那人只想让自己看见他。
他放下手中正在闻询的药,欲要飞身而上,那人却再次掀动红绸,遮住自己的身影,转身消失了。
手边再次飘来一枚落叶,辞凤阙抓住,上面刻了行字:“仙州大比有变,小心。”
在他看完后随即化为齑粉。
追上去已然来不及,辞凤阙若有所思地落回地上,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帮我包上这两味药。”他对身前的摊主道。
“好的稍等。”摊主利落地包好送到他手中,辞凤阙状若无意地提起:“说起来你见过天虹楼主么?能将天虹楼做成如今这般模样的想必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吧?”
摊主愣了愣:“天虹楼哪儿有什么楼主?若有也是之前的事了。”
“哦?”
“十年前,姬家家主带人血洗过天虹楼,杀了许多人,自然也包括当时的天虹楼楼主,自那之后天虹楼便一直群龙无首。”
“为何要杀那些人?”
“我也不清楚,”摊主耸肩,“我来这楼中才三四年,只是听人模糊提过,说是什么恶有恶报。”
“原来如此,”辞凤阙接过药材,“多谢。”
“客气,”摊主想起什么,又好心提醒道,“天色不早,莫在楼中多逗留,早些回去,近日楼中不太平,我们都得早早收摊。”
“发生什么事了?”
摊主凑近:“道友应当知晓天虹楼并非十八层吧?”
辞凤阙点点头,其实他并不知晓。
“往上还有一层,平日里不会打开,只在每届仙州大比将近时才会有人进去。”
“你是说有第十九层?”
“没错,”摊主点头,“十九层不像下面的十八层,对所有人开放,只有仙门百家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进去,既不为买卖,也不为招待。”
“那么神秘?十九层到底是做什么的?”
摊贩压低声音:“鬼域,神髓。”
辞凤阙眼色一暗,神髓?为何十九层会有神髓的消息?
“既然如此,为何只在仙州大比将近时才会有人进去?”他问道。
“知之甚少,”摊主摇头,“总之近几日总会有尸体从十九层被丢出去,若不想平生事端,道友还是早些离去吧。”
“那些尸体……”辞凤阙话只说了一半,摊主就如知晓他要说什么一般,改为脑中传音道:“都是近日入楼的客人。”
“我知晓了,多谢。”辞凤阙这回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离去前辞凤阙再次看了眼楼顶。
方才那人,应当是从十九层出来的,大费周章给他传落叶上的那句话,还牵扯到鬼域和神髓,辞凤阙倒是好奇此次大比会发生什么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拎着药包,走出楼外。
回去的路上已近黄昏,霞色扑了漫天,原野尽头的山川被勾勒出天青色的轮廓,辞凤阙不由得想到了鬼域。
都怪今日那摊主突然同他谈到鬼域,让他平白无故想起些遥远的事来。
比亦英峰的山风还要久远,那些记忆被破损的旌旗蒙住,天与地间只有玉白和墨黑。
世人皆传鬼域之人都是些穷凶恶极之徒,否则怎会被关在鬼域中,世代不得踏出那片土地?可辞凤阙却知道他们都是些单纯到极点的家伙,他们的世界非黑即白,一日又一日地守在鬼域,只是为了一座座枯坟,每日头疼的都是今日的菜怎么又枯了谁将我种的红薯偷吃了。
他想到自己对他们扬言要去修真界看看时,他们皆是担忧之色,并不赞同,对他说外面世道太乱,鬼族之人出现只会被人觊觎,尤其是辞空山,差些没将他的腿打折,还是弄茶茶偷偷将自己放出去,辞凤阙才得以溜出那里,来到修真界。
辞空山曾对他说:“人世险恶,我们在那里活不下去。”
彼时辞凤阙正忙着研究那年的天榜,寻思着要如何大放异彩,完全听不进去,惹得辞空山火冒三丈,飞来一腿。
辞凤阙早有预谋地跳到树上,鬼域山多,漫山遍野皆是不同品类五光十色的树木,朝他吐舌:“怪不得茶茶姐说你像啰嗦的八哥。
”
“她何时说过?”辞空山恼怒。
“她只是人美心善,照顾你,不在你跟前说罢了。像你这样,想将人家娶回家还是下辈子吧。”辞凤阙尽挑着他痛处说,前阵子辞空山将自己关起来不让自己去修真界的经历历历在目,他可不是会隐忍的人。
辞空山冷哼:“小兔崽子能耐大了?敢议论我的事?”
“我只是同你姓,又不是你亲儿子,议论你又怎么了?天理伦常都管不着我。”辞凤阙翻白眼,
“今晚的饭你别想吃!”辞空山只会用这个威胁他。
“我去茶茶姐那儿吃。”辞凤阙留下个背影,跑了。
“好好好,你的事别来找我!”辞空山也放下狠话。
辞凤阙顿首,记忆被各色落叶覆盖,落到手中,变作幻影。
嘴上那般说,结果还是管到底了。
他抬起头,夕色落进眼中,刺得他眼睛有些酸。
鬼域的人对他都太好了,所以即便在鬼域早已消失的如今,辞凤阙也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天虹楼,十九层。
他会让他们随着鬼域一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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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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