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根据牛头领和马当家的供述,温蘅等人很快就找到了匪巢,将匪徒残部尽数抓获,并且缴获精良兵器无数。

这些兵器,用王贵说的话,“像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温蘅分析道:“徐州地界并无兵器作坊可以产出如此精良的武器,这些土匪也不像拥有许多金银可以任意购置,而且,如果一群平民在驿道上运输大批兵器,官府不可能毫无察觉。”

穆文澜接口道:“所以这些兵器,是他所谓的那个背后主谋偷偷提供给他们的。这个主谋,一定来头不小,不然不可能避开路上重重关卡。”

据牛头领所述,他原先当过几年兵,募兵年限满了以后,攒了几两银子想回老家讨老婆,没想到遇到了百年一遇的黄河水灾,房子没了,银子也没了。他除了一身蛮力,和在军队学到的一些招数,并无长技,于是也走上了落草的道路。

一开始他只是想学其他人抢点粮食果腹,等过了荒年,继续回去当老百姓过老实日子。可是某日一个男人找上自己,劝自己与其回去在地里刨食,靠天吃饭,不过把强盗事业做大做强,靠自己的能力吃饭,他可以提供全方位无条件的支持。

“我原本是想拒绝的,但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他说就凭我的本事,成为一方豪强不在话下,要是天时地利,成就一番霸业逐鹿天下也不是梦想。这话听了谁不迷糊啊,我就稀里糊涂答应了。我当然也担心事情败露有性命之忧,他便教了我假降的办法,告诉我危急时刻搬出先皇遗训,没人敢动我一根汗毛。”

温蘅问道:“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牛头领摇头。

“什么模样,高矮胖瘦,多大年纪?”

牛头领继续摇头。

“穿什么样衣服,骑什么马,坐什么车?身上有没有什么突出特征?”

牛头领还是摇头。

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人每次见我,都是一身黑衣带着帷帽,看不见脸。而且每次都是他有需要了才找我,我找他,连个脚印都找不着。连老马他们,连他面都没见上过。

看来此人心思缜密,也说明他的来历确实见不得光。

“要说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特征的话……”牛头领努力思索了下,答道:“这人说话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不像本土人士。”

温蘅闻言,与穆文澜交换了下眼神,双双退出大牢。

回到住处,穆文澜示意温蘅同往议事堂。

“阿蘅你记得吗?当日我当着他面交代手下‘好生伺候’,这头老牛反应激烈。”

温蘅回忆了下,确实如此。

“这是官军中常用的暗语。对待俘虏,如果只说伺候着,那便是寻常打着问,伤皮肉不伤筋骨,若加‘好生’二字,断手断脚在所难免,若是‘好生仔细伺候’,那势必用刑,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一个草莽强盗,却第一时间辨得出其中关窍,可见平常必有官军中人于他交谈过。”

温蘅沉吟道:“可是官军不止京中一处。南北直隶,州县府衙,边关卫所,均有官军驻扎,如何分辨得出是何处官军捣鬼?”

“你再看看这个。”穆文澜递过一支羽箭,这是从牛头领的老巢收缴来的。“仔细看看箭镞。”

温蘅依言将箭镞握住掌中仔细摩挲。

这枚箭镞以精铁铸就,表面并不光滑,镌刻着细小的图案和铭文。这些图案看着眼熟。

温蘅想了想,从领子里拽出一枚坠子。

那是穆斐送她的护身箭镞,她将尾部打孔穿绳,挂在脖颈上,片刻不离身。

她将两枚箭镞同放在掌中,一一对照后,笃定道:“这是京军的徽文。黄河匪患与敖家无涉,而是京中有人与其暗通款曲,暗中扶持他们坐大。”

穆文澜“呸”一声,拍案而起,“好一个穆斌,好一个太子,行事如此腌臜下作,实在是我皇室之耻!”她愤然对温蘅道:“阿蘅别怕,我这就带你回京,与穆斌分说分说。有我作证,一定还你清白。我还要让穆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你赔罪!”

她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言毕便起身打算招呼下属整军待发。

温蘅跟在身后,“阿姊且慢,我总觉得……”

她总觉得事有蹊跷,真相不如表面上看来的那么单纯。但是具体复杂在哪,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一踏出房门,正好撞上王贵站在门边,面色不怿。看来是站了好一会,也听到了方才那些大不敬的对话。

穆文澜毫不客气道:“我们马上启程回京,姓牛的我们带走,其余的你仔细看守,出了差错,为你是问,听明白了吗?”

王贵面露难色。

温蘅宽慰道:“王大人放心,此次剿匪平乱,你功不可没,本相回去,一定记你首功。”

“唉,不是,下官不是图这个,哦,也不是不图这个。”王贵递过一张黄纸,“京里刚来的消息,朝廷晓谕四方,陛下受上天启示,深感太子温仁宽明,才敏孝爱,文德武功,才配天地,堪为一国之君。而陛下年老体衰,不堪重负,意欲传位太子,不日便举行即位大典。为防止典礼期间宵小之辈趁机作乱,所以此刻起全国戒严,无诏令者不得随意进京,违者,”他小心地看了看穆文澜,又看了看温蘅,将最后三个字念出来,“杀无赦。”

温蘅与穆文澜对视了一眼,后者冷笑道:“什么传位,我看是篡位!”

温蘅不语,顺仁皇帝沉迷敬神,一心追求长生,不能不说也有想要在宝座上千秋万代坐下去的意思。大家都知道他的愿望迟早都得落空,到那时自然不得不传位给储君。如今正是春秋之年,却突然退位,确实不正常。

王贵捂住耳朵,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日城中士兵不是忙着种地,就是忙着修房子,都没空守城门。”

穆文澜一扬眉毛,:“算你识相。”言罢大步朝外走去。

温蘅拱手道:“多谢王大人。”

王贵眼睛一翻,嘴里嘟囔着:“唉哟,头好晕,头好晕,不行了不行了,撑不住了。”随即身子一歪,缓缓软倒在地。

温蘅憋着笑,快步跟上穆文澜。

*

穆文澜一声令下,雷猛等五百精兵迅速集结,如狂风过境一般刮过徐州城,向着盛京一路进发,直奔下一座城池。

除了父亲亲手栽培的温家军,温蘅第一次见到如此令行禁止、军纪整肃的部队,不由叹道:“阿姊尽得父亲真传。”

穆文澜笑答:“若不是你父亲,这世上恐怕只是多了一个远嫁的公主,而少了一个威风的将军。”

话刚出口,便觉不妥,急急刹住嘴,抱歉地看向温蘅。

温蘅自然知道她如此情状是为哪般。

她自幼体弱,完全没有继承温儒的英勇神武。反倒是穆文澜,天纵英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每逢她到军中玩耍,温儒便喜笑颜开,“公主殿下来啦,要不要伯伯带你去打仗啊?”“公主殿下真厉害啊,一击即中。”“公主天生将才,可惜生在皇家,要是……”

温蘅在侧,温儒突然刹住嘴。她却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要是公主殿下生在温家就好了

穆文澜的思绪却飘向不同的远方。

她十二岁那年,皇帝皇后为平息边乱,又无奈军费支绌,于是打算采用和亲的方式与邻国缔结盟约。当时京中贵女,唯有穆文澜年龄合适,身份匹配,帝后于是打算以长公主之尊向邻国请婚。朝中文武对此分为两派,一派盛赞帝后仁厚,视万民为赤子,不惜以亲女为代价,换生民之福泽。另一排则力斥这是绥靖之策,只会将敌国豢养成贪狼,不断得寸进尺,无限啃食本朝疆土。

温儒便是反对派的代表。

她在殿门外听着殿内吵成一团,最终顺仁只能罢朝而退,容后再议。

穆文澜躲在角落,但是温儒还是看见了她。

他第一次没有主动招呼,没有邀请她到军中玩耍。

她知道他心中所想,尽量笑得如往常一样。

“温将军不必介怀。既然受万民供奉,自然应当为万民牺牲,这是我生在皇室应有的自觉。”

温儒也随着扯出一抹笑,“可是,殿下,”他面上虽有笑意,眉眼却是耷拉着的,“您才12岁啊。”

身后的殿门内传来帝后与太子三人的嬉笑声。她的父母正在夸奖她的弟弟刚写了一个极妙的“永”字。

这个“永”字,她不到三岁就会写了。

她努力扯动嘴角想笑,终究没有成功。

她的父母就在身后,却是一个无亲无故的臣子惦记着,她才12岁。

她才12岁,就得肩起一个国家的安危,两个民族的邦交。

她抬起手,将脸埋在宽大的袖子里,呜呜哭泣起来。

“我知道,”她边哭边说,“我也知道,我才12岁啊。可他们说,我‘已经’12岁了。”

温儒无言。巍巍宫墙亦无言,只是冷冷看着这个哭泣的小女孩。

“夺”的一声,一只冷箭钉在马蹄前,止住了她们的思绪,也止住了她们北上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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