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伶牙俐齿沈大人

寿宴设在庆元殿内。

因着国库空虚,皇帝力行节俭,今岁四十寿宴并未大张旗鼓,只邀了皇亲近臣,殿中席位略显疏落。

轿撵停在殿前丹墀之下。李公公低声提点的话语犹在耳边,姜宁扶着小内侍的手缓缓下轿。

风雪暂歇,宫灯映着她发间那支步摇,在阶前投下细碎的光影。

“承嘉公主到——”李泓顺尖细的唱喏穿透殿内喧哗。

刹那间,满殿寂静。所有目光如芒刺般聚拢过来,聚焦在这位离京十二载的公主身上。

姜宁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御座之上的姜厚钦。步摇轻晃的幅度被她控制得恰到好处,一步一韵,端的是皇家气度。

行至御前,她下拜行礼,声音清越如碎玉:“儿臣参见父皇。恭祝父皇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福寿绵延,万寿无疆。”

“起身吧。”御座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话音未落,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姜厚钦以帕掩口,咳罢,眼底泛起了不易察觉的潮湿,“宁儿……来,坐到父皇身边来,让父皇好好看看。”

姜宁并未依言起身。她抬眸,那双与明昭皇后极为肖似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光,嘴角却努力弯出欣喜的弧度:“十二年未见,父皇可还安好?”嗓音已然沙哑。

姜厚钦怔住,猛地起身离座,快步走到她面前,指尖微颤地虚托起她的手腕:“好……好……父皇……很好。”

借着起身之势,姜宁眼睫一颤,两行清泪恰好滑落颊边:“儿臣在长安,日日跪守母后陵前,却连父皇白发新添几缕都无从知晓。”语带哽咽,字字如针。

这句话狠狠刺中了姜厚钦的心房。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个梳着双鬟的小女孩,每日清晨牵着灵均的手,跌跌撞撞跑进殿来,一头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问:“父皇今日可还安好?”

后来灵均走了,那小小的身影便独自坐在宣政殿冰凉的台阶上,执着地等待下朝的他。那时,朝阳总是染红她稚嫩的脸庞,她小跑过来,依旧仰着脸问:“父皇今日可还安好?”

无论他回以温言或只是冷淡的一个“好”字,那小小的身影从未缺席,直到十二年前……风雪漫京城,她孤身远赴长安。

一别十二载,教他如何不想念?

他深吸一口气,强抑激荡心绪,颤抖的手指轻轻扶正她发髻间那支步摇:“这步摇……是你母后的遗物吧。”

“是。”姜宁仰着脸,眸中泛着泪光,“离京前夜,母后入梦……她说,她想您了。儿臣便自作主张,将这枚步摇带了回来。”

姜厚钦凝视着女儿酷似明昭皇后的眉眼,情难自禁:“你与灵均……越发相像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恳切,“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吧。”

此言一出,四座微惊。

“陛下!”汪皇后霍然起身,欲提当年钦天监谶言。

姜厚钦只一摆手,不容置疑。

姜宁眼中瞬间迸发出真切的光彩,指尖紧紧攥住龙袍一角:“真的吗?父皇?儿臣……真的可以留在京城,陪伴父皇?”那份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的姿态,令人动容。

姜厚钦抬手想像过去那般抚她发顶,却蓦然发觉女儿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收回手,语气斩钉截铁道:“当然!我儿想留多久便留多久。这里,是你的家。”

“谢父皇!”姜宁伏身行大礼,声音带着压抑的颤音。

一礼定乾坤,归京已成定局。

长安已成坟茔,京城方为棋盘。

当年一句谶言,她被迫离京。

可是,所谓谶言,无非是看帝王信与不信。

当帝王需要时,那便是谶言。

当帝王不愿相信了,那不过只是一句笑话。

“父皇,”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皇姐舟车劳顿,不如先请落座。儿臣备了寿礼,欲献与父皇。”

姜宁循声望去。汪皇后身侧,一位身着四爪蟒袍的少年长身而立,正是太子姜齐。

离京时他尚是幼童,如今已有成人身量。若皇弟姜宸还在……也该这般年纪了……姜宁心头一刺,面上却波澜不惊。

姜厚钦朗笑:“是朕疏忽了。宁儿,坐近些。且看太子备了何等厚礼!”

姜齐击掌,两名内侍抬上一覆着红绸的笼状物。

他行至殿中,朗声道:“儿臣近日随萧彻将军习练骑射,于长留山幸得仙禽。此乃天赐祥瑞,为父皇贺寿!”言罢,扬手掀开红绸——

一只通体雪白、唯尾部翎羽青翠欲滴的仙鹤,傲然立于笼中。

“青尾鹤!”礼部尚书张瑾惊呼,“《瑞应图》载,青尾鹤现,主太平盛世,佑山河永固,君主千秋万岁!此乃天降祥瑞,臣恭贺陛下!”

殿内顿时贺声如潮。

姜厚钦龙颜大悦:“太子用心,赏!”

待仙鹤被恭敬捧下,殿内觥筹交错。姜宁以帕拭唇,起身离席,行至御前再拜:“父皇,儿臣亦有贺礼献上。”

她自袖中取出一页薄纸,小心展开。李鸿顺接过,呈至御前。

姜厚钦目光触及纸上内容,骤然凝眉。席间有人神色骤变,紧握酒杯;有人掩口窃笑,私语“莫不是贺寿诗赋?”

“宁儿,此图……当真?”姜厚钦身体前倾,声音紧绷。

“千真万确!”姜宁声音清越,“此乃昆仑银矿舆图。儿臣得图后,即与长安知县高大人商议。高大人遣人亲往探查,确认无疑,矿脉宏大,年产白银百万两绰绰有余!”

“苏阁老,汪阁老,你们也看看。”姜厚钦沉声道。

李鸿顺立刻将舆图分呈二人。苏崇阁老捋须颔首:“天佑大凌!此矿若开,可解国库燃眉之急。”

汪远阁老审视着舆图,目光如鹰隼般射向姜宁:“敢问公主,此图从何而来?为何不即刻奏报朝廷?那高知县既知有此矿,竟也敢隐匿不报么?”

三言两语,贺礼随即成为问责。

汪皇后适时温言道:“宁儿,莫怕,只管说。陛下圣明,不会怪罪于你。”

姜宁骤然抬眸,唇边绽开一抹冰冷的笑:“呵,‘宁儿’?汪皇后,宁儿也是你能叫的么?”

“姜宁!放肆!”姜厚钦怒斥,一如当年她砸碎汪皇后寝宫时。

姜宁倏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上:“回父皇!此图乃一游历山川的徐姓长者所赠。彼时他言此图可解国难,留下图后便飘然而去,再寻不得。儿臣与高知县恐图有伪,不敢以虚妄之事惊扰圣听,故先行查证。待高大人勘验无误时,恰逢儿臣奉旨回京贺寿。为保万全,儿臣命高大人另绘副本存案,亲携此原图,以作父皇寿礼。”

她再次叩首,额头紧贴冰冷地面,“儿臣,从未欺瞒父皇!”

姜厚钦沉默。他知道,那句“从未欺瞒”,亦是在质问十二年前,他不曾信她未推姜齐落水的冤屈。

“倒也……合情。”苏崇打破僵局,看向汪远,“汪阁老觉得呢?”

汪远冷哼:“真假与否,遣人一探便知!”

姜厚钦面露疲色:“银矿事关国本,明日早朝再议。散了吧。”挥手示意散席。

朝臣如潮水退去。空旷大殿中,唯余姜宁一人长跪。

姜厚钦步下御座,扶起姜宁,拭去她眼角泪痕:“莫哭了。汪阁老只是谨慎些……”

姜宁抬眸,泪光盈盈,却字字清晰:“儿臣何曾在乎旁人?儿臣只痛心,父皇从未信过儿臣。”

“朕,是天子!”姜厚钦声音陡然加重。

天子无错,更不会致歉。

汪皇后轻拍皇帝后背:“陛下寿辰,公主莫要再惹圣心不快了。”

姜厚钦咳了两声:“蒹葭宫已为你备下,往后,便住在宫中吧。”

姜宁语气转柔,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持:“父皇,儿臣离京多年,唯伴梅香方能安枕。母后昔年在城西置有梅园别业,儿臣恳请父皇,将此园赐作儿臣府邸。”

姜厚钦凝视女儿倔强的眼眸,良久,终是妥协:“……罢了,随你。”语毕,带着李泓顺离去。

“儿臣谢父皇!”姜宁行礼如仪,目送銮驾。

汪皇后行过她身侧,语带讥讽:“长安十二载,还不够磨磨你的性子么?”

姜宁侧首,唇角勾起漫不经心的弧度:“皇后娘娘如此忌惮于我,可是做了深亏心事?”

汪皇后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皇姐此番归京,”少年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为储君之位么?”

姜宁脚步未停。

姜齐几步上前,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与她齐平,语带锋芒:“皇姐当知,父皇不喜储位之争。我大凌,也断无女子当政之理。”

寒风灌入殿门,卷起姜宁鬓边碎发。她蓦然驻足,回道:

“十四年前姜宸夭折时,你尚在襁褓,自然不懂何谓手足相残。

十二年前谶言迫我离京,你懵懂无知,更不晓何谓构陷之痛。

如今——”

她侧身看向姜齐,唇角勾起冰冷的笑意:“你母后赐我的污名,本宫自当百倍奉还。至于储君?本宫若真要争——你以为那只青尾鹤护得住你么?”

话毕,她决然转身,踏入殿外漫天风雪。唯余少年太子僵立原地。

好像多了一个收藏。

惊喜掉落第二章,嘻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泪落宫城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