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步出宫门时,风雪已积了寸许。
惜桃与苏七在宫墙下候了多时,见她身影,连忙迎上。苏七擎伞挡住风雪,惜桃则替她拂去肩上积雪,又将暖烘烘的大氅拢紧。
姜宁接过惜桃递来的汤婆子,指尖传来暖意,随口问道:“沈之衡可醒了?”
“回殿下,”苏七答得利落,“刚到天香楼便醒了。按您的吩咐,予他吃食,又在茶水中下了迷药。此刻苏九守着。”
姜宁颔首:“好。如何处置此人,待我与外祖父商议后再定。”
三人折返天香楼。行至客房外,却见内里漆黑一片。
“咦?苏九怎不点灯?”惜桃讶异,伸手欲推门。
苏七眼疾手快将她拦下,示意姜宁后退。他“铮”一声利剑出鞘,侧身推开门扉——只见苏九倒在地上,而床榻上空空如也!
“苏九!醒醒!”苏七蹲下拍打他的脸,“沈之衡人呢?”
苏九迷迷糊糊睁眼,嘟囔道:“苏七啊……你们回来了?让我再睡会儿……”
苏七眉头一拧,瞥见桌上半盏残茶,抬手便泼向苏九面门。不料苏九眼皮一翻,竟又昏了过去!
“糟了!是迷药!”苏七心中一凛,离开苏九,连忙探手一摸床榻被褥——尚有余温。
此时,姜宁与惜桃已步入房中,烛火点亮。苏七回禀:“殿下,沈之衡应是刚走不久,可要追寻?”
姜宁的目光扫过桌上茶盏,声音平静无波:“东西呢?”
苏七按了按胸口:“在。属下贴身保管,未曾离身。”
“那便不必追了。”姜宁唇角微扬,眸中掠过一丝赞许,“只要证物在,主动权便在我们手上,他沈之衡也不敢贸然掀起什么风浪。倒是我小觑了这位沈侍郎……”
她转向苏七,“弄醒苏九,问个明白。”
几番推搡拍打,苏九终于彻底清醒。看到空荡荡的床榻,他脸色煞白,一骨碌爬起来:“坏了坏了!殿下,我坏事了!”
姜宁在桌旁落座,指尖轻叩桌面:“说说吧,怎么回事。”
苏九懊恼地挠头:“沈之衡醒来后吃了东西,喝了那杯迷药茶,很快又晕了。惜桃和苏七离开后,属下一直盯着他,绝无懈怠!后来实在饿了,就去门口叫小二送饭。回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喝了半盏,就觉得味道不对……再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苏七把我拍醒……”
房中一时静默。
惜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苏九!你该不会喝的是沈之衡那杯茶吧?”
“怎么可能!”苏九急得跳脚,“殿下明鉴!属下分得清!定是那沈之衡装晕,趁我叫小二的空当,偷偷调换了茶水!”
姜宁神色淡然:“嗯,知道了。这些日子辛苦,今夜就在此歇息吧。明日,我们迁入公主府。”
“公主府?”惜桃眼睛一亮。
姜宁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是。父皇将母后旧日置下的梅园宅邸赐给我了。往后,我们便留在京城。”
惜桃欢喜得拍手:“太好啦!恭喜殿下!”
苏七却面露忧色:“殿下留在京中,汪氏一党的明枪暗箭,只怕更甚往昔。”
姜宁深吸一口凛冽寒气,眸光冰冷:“长安十二载,是不得已的蛰伏。十四年前的真相,是时候见天日了。”
苏九忽地想起什么,提醒道:“殿下,沈之衡恐怕已经记住了属下的长相。属下是否需要离京暂避一段时日?”
姜宁略一沉吟:“是个麻烦,但也无妨。只要我咬定未曾见过那些东西,即便他认出了我们,又能奈我何?”
翌日清晨,天香楼用过早膳,一行人便往城西那座承载着明昭皇后心血的宅院行去。
宅邸门前,李鸿顺领着内侍宫人早已恭候。见姜宁下车,他恭敬奉上圣旨:“殿下,陛下赐府圣旨在此。公主府牌匾已悬,府内一应物事亦已归置妥当。”
姜宁接过圣旨:“有劳李公公。代我向父皇问安。”
“殿下客气,老奴定当转达。若殿下无其他吩咐,老奴这便回宫复命。”李鸿顺躬身欲退。
“公公且慢。”姜宁唤住他,目光扫过阶前垂手侍立的宫人,“这些人,也请公公带回宫中吧。”
李鸿顺面露难色:“殿下,这些都是陛下亲命司礼监为公主挑选的得力人手……”
姜宁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本宫喜清净。父皇说过,回京之后,一切随我心意。公公不必为难,过两日本宫自会入宫谢恩。”
李鸿顺只得应下:“……老奴遵命。”遂带着一干人等告退。
待李鸿顺等人远去,姜宁才领着惜桃、苏七、苏九踏入这座属于她的府邸。
宅院不大,亭台水榭却处处透着雅致与用心。姜宁指尖拂过熟悉的廊柱,眼前仿佛又见母后当年执图笑语:“漪漪若喜欢,这园子将来便是你的公主府。待你遇着个知冷知热、能护你周全的人,母后便安心了……”那是母后缠绵病榻时,难得的明朗笑意。
十二年前离京前夕,她曾偷偷来过。彼时才知,父皇竟悄悄在园中遍植了腊梅。
母后生前最爱腊梅啊……她走后一年,宫中那片梅林便被汪皇后寻借口尽数砍去。
而今,这处梅园依旧,连一砖一瓦的位置都未曾改变。
时值深冬,梅开正盛,冷冽幽香萦绕庭院。
“看来这些年,父皇还是着人精心照管着。”姜宁轻啜一口惜桃奉上的热牛乳茶,暖意融融。
苏九点头附和:“李公公办事,自是稳妥的。”
惜桃又为她添了杯茶,问道:“殿下,如今安顿下来,接下来有何打算?”
姜宁放下茶盏,眉梢微挑:“自然先寻个厨子。”
“啊?”惜桃与苏九异口同声,面露愕然。
姜宁睨了他们一眼:“不然呢?靠你们那糖盐不分的本事度日?”
惜桃顿时蔫了:“唉,真想念顾先生……又懂药理,厨艺又绝,在长安多舒坦啊。”
姜宁眼中也泛起一丝怀念:“师父难得清闲,就让他自在游历吧。”
正说着,苏七裹着一身寒气入内,呈上两封信:“殿下,凤明堂和苏府的信。”
姜宁拆开凤明堂的信笺,飞快扫过:“师父一切安好,现下游历至巴蜀。”
“顾先生何时能来京城啊……”惜桃托腮,满是期盼。
姜宁莞尔,又拆开苏府来信。
信中外祖父言明三事:左都御史府昨夜拾得冻僵的沈之衡;朝中为昆仑银矿主事人选争论不休;以及……外祖母想她了。
阅毕,姜宁信手将信笺投入火盆。火舌舔舐纸张,腾起一簇亮光,旋即化为灰烬。
“这沈之衡,倒是个明白人。”她唇边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知道去找督察院,而非他那户部尚书的老师。”
“殿下,”苏七请示,“苏府送信的人还在外候着回话。”
“哦?看来外祖父也无意再避讳了。”姜宁眸光微动,“去回话,明日我入宫给父皇请安后,便回府探望。另外……”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认真,“问问府里,可有手艺精湛的厨子,暂借一位过来。”
“厨子?”苏七微怔,随即了然,眼中掠过促狭的笑意,“殿下放心,此事顾先生已有安排。”
他忽地击掌两下,扬声道:“红叶姑娘,请进来吧。”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一位身姿利落、目光沉静的年轻女子步入厅内,对着姜宁盈盈一礼:“红叶,拜见公主殿下。”
姜宁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略带疑惑:“这是……?”
苏七笑容更深,朗声道:“回殿下,此乃顾先生为您寻来的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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