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栀失魂落魄的回到东暖阁,软软的跌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失焦的望着窗外。红袖奉上的热茶在一旁渐渐凉透,她却毫无察觉。
脑子如同一团乱麻。
贺兰烬为什么要隐瞒伤势?是怕有损他帝王的威严?还是另有隐情?
他救她,是出于本能,还是因为别的?毕竟当时太子也在她怀里。
一个个问题盘盘旋交织,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看透那双深邃眼眸背后的真实想法。
而另一个的更让她心惊肉跳,脊背发凉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还是说,这一切要做戏给她看?
故意让她“偶然”发现他受伤的秘密,看看她会不会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按捺不住,或是出于关心,或是出于别的目的,立刻将这个秘密向太后告密?
这个想法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是了,这完全有可能!
贺兰烬与太后之间那看似母慈子孝实则暗流涌动的关系,她并非毫无察觉。贺兰烬或许是想借此试探她的立场?试探她究竟是更忠于太后,还是……会替他保守秘密?
可是他猜错了,若真能由她自己选择,她既不是太后的人,也不会成为贺兰烬的人。
她心向自由,不是谁的棋子。
只是,眼下的她无从选择,亦不会做出选择。要斗,便任由他们去斗。
与此同时,贺兰烬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闭目养神,或是偶尔口述几句要点,脸色依旧不虞。
而靖安王贺兰翳则端坐一旁,神情专注,代笔为皇帝批阅奏折,朱笔挥洒,落笔飞快,将是将各类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偶尔还会提出几句且中肯絮的见解。
孟太医跟在高良儒身踏入西暖阁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微微一怔,立马低下头,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
“陛下,微臣来为您换药。”孟太医跪下行礼,声音恭敬。
“嗯。”贺兰烬淡淡应了一声,并未睁眼,只是将手腕微微向前挪了挪,示意可以开始。连续几日的换药,已让他习惯了这套流程,也厌倦了每次揭开绷带,触碰伤处时不可避免的尖锐疼痛。
那朱笔书写流畅的沙沙声停了下来,被贺兰烬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他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立刻看向王爷。
只见贺兰翳握着笔,姿态并未有太大变化,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的微微眯起,正一瞬不瞬的瞧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的鼻尖悬在奏章上方半寸之处,那一点朱砂似滴未滴。
“怎么了?”贺兰烬的声音带着一丝朦胧的沙哑,却依旧以后这不容置疑的威压,“有何不同?”
贺兰翳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惯有的,懒散的笑容,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手腕上,朱笔轻轻点在脸颊上,过了半晌才道出心中困惑:“皇兄的手腕受了伤,又命臣弟代笔批阅奏章,惹的朝臣无端猜测。何不将受伤一事公之于众,也免去臣弟这件苦差事。”
他一边抱怨,一边揉着发酸的手腕,表情痛苦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字迹模仿的不像,能不引朝臣猜测吗?”
贺兰翳一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很是不服气的反驳:“皇兄,您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臣弟这已经是超常发挥了,你那笔字的,是跟着父皇学的,打小就被太傅盯着练,一笔一划都跟刻出来似的,板正严苛,无趣的很。”
他越说越来劲,甚至还拿起刚刚批好的一份奏折,指着上面的字迹为自己辩解:“你瞧瞧,这起笔,这转折。臣弟能做到以后七八分像,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是还嫌不像,自个儿起来批。”
刚换好药,打了一个利落的结的孟太医,听闻此言,手指一顿。
贺兰烬的目光落在被重新包裹的严实的手腕上,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依旧是那熟悉的刺痛和无力感。
“微臣告退。”孟太医执起药匮,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等。”贺兰烬开口唤住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孟太医。
孟太医转身,静待他的问询。
御案后的贺兰翳也好奇的望着他。
“她,脚伤如何了?”
“哦~”
孟太医尚未反应过来,便先听见靖安王拖长音的讶异声。
“闭嘴!”贺兰烬简直想用没受伤的手,把眼前这个碍眼的弟弟扔出去。
“皇兄息怒,息怒~”贺兰翳见状,笑得更加愉悦,仿佛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
贺兰烬没再理会他那个泼皮弟弟,宛自看向孟太医。
孟太医回过神,躬身回禀:“云小主的伤势已无大碍,眼下多走动走动是有好处的。”
贺兰烬忽略掉御案后想笑不能笑的贺兰翳,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微臣告退。”孟太医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高良儒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皇帝扶正些,又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
贺兰烬接过,用左手慢慢啜饮着,目光扫过忍笑着贺兰翳,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别憋出毛病来。”
闻言,贺兰翳正襟危坐,大有一副要问十个八个的问题。
“皇兄可还记得曾经说过,福哥将她当做母妃,你却没办法当做昭贵妃。”
贺兰烬眉头微微拢起,语气略有不善:“朕是说过。”
贺兰翳脸上那惯常的戏谑与懒散笑容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正经神色:“那眼下,皇兄如何看待此女?可是将此女当做昭贵妃了?”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贺兰烬知晓他口中的“此女”指的是谁。
西暖阁内落针可闻,只剩下香炉里青烟袅袅上升的细微声响。
贺兰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底深处的情绪翻涌了一瞬,快的让人无法捕捉。
他如何看待她?
是一个替身?一个麻烦?一个让他心烦意乱,还是……别的什么?
面对贺兰翳那双难得的正经眼眸和毫不避讳的探究,贺兰烬在长久的沉默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冰冷,缓缓道:“你明知道柳阮与朕是何种关系。”
各取所需,相辅相成。
或许有过温情,或许有过敬重,但那最深的核心,或许始终未曾脱离“合作”。
汉臣需要稳固朝堂,彼时贺兰烬需要脱离太后背后回鹘的掌控。他借宠爱汉家女的名义,重用汉臣,朝堂才渐渐稳定。说白了,他同柳阮,不过是彼此借力罢了。
即便如此,他确实也做到了独宠柳阮一人。
而他此刻提起柳阮,用意再明显不过。
连柳阮,那般与他有着深厚渊源,为他生育子嗣,在他心中占据特殊地位的女人,最终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互相合作的关系。
那么,如今这个长相相似,无甚根基,甚至可能心怀叵测的替身,又算得了什么?
贺兰翳深深看了贺兰烬一眼,那眼神里有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情起时,鲜少有人能有所察觉。真等察觉到一丝异样时,情根早已深种。他竟有些期待,期待着皇兄沦陷的那一日。
“臣弟,明白了。”贺兰翳最终只是淡淡应了这么一句,不再追问,重新低下头,执笔批阅。
西暖阁再次陷入寂静,却比之前更加压抑。
贺兰烬用最决绝的方式,提醒自己。这深宫之中,从来容不下多余的,不受控制的感情。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柳阮不能。
云栀自然也不能。
次日,阳光依旧准时洒满西暖阁,但那张为王爷特设的小案却空着。高良儒战战兢兢地前来回禀,说靖安王殿下昨夜回府后忽感风寒,头痛欲裂,今日实在来不了,已上表请罪。
贺兰烬听着禀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风寒?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那小子分明是批了几天奏折嫌烦,故意找借口躲懒。
他冷哼一声,却也和不好发作,只能挥挥手让高良儒退下。
看着御案上再次堆积起来的奏折,贺兰烬只觉得额角青筋又开始跳动。他尝试着用左手的拿起一份奏章,那别扭的姿让他极其不适。他又试着用左手执笔,那歪歪扭扭,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更别提批复政务了。
一股无力感和焦躁瞬间攫住了他。他烦躁地将笔掷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右手腕的伤处因为这动作而又隐隐作痛起来,更是添了一层憋屈。
就在这焦头烂额,气闷不已之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殿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因为“静养”而被他一句话变相禁足在太极宫的云栀,她既是皇后的堂妹,想必自然也习过字。
让她代笔?也可以试探下她是否真的存了旁的心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贺兰烬自己都怔了一下。
让一个后宫嫔妃沾染朱笔,批阅奏章。这违背祖制宫规的事,若是传出去,必引朝野非议。
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贺兰翳“病了”,他自己手腕重伤无法属下,总不能真让宦官代笔。
贺兰烬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再犹豫,对高良儒冷声道:“让云嫔即刻来西暖阁见驾。”
高良儒一惊,眼底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还要朕说第二遍吗?”贺兰烬语气不耐。
“奴才这就去!”高良儒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下,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即便是当年宠冠六宫的昭贵妃,也没有踏足西暖阁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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