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贺兰翳领命告退前,那双桃花眼滴溜溜一转,又落回到了贺兰烬那依旧缠着绷带的手腕上,以及御案上那明显不同于往日风格,过分整齐的奏折。

他脸上瞬间又挂起了那副惯有的懒散笑容,不忘揶揄几句,似笑非笑道:“既既然皇兄有得力帮手了,臣弟也好得闲处理其他事情。毕竟臣弟‘字迹虚浮,形散神溃’,不如‘字迹工整,书写端正’的更合圣心啊。”

他这话说的拐弯抹角,既调侃了贺兰烬之前嫌弃他笔迹,又明显意有所指地提到了那位云嫔。

这话一出,侍立在一旁的高良儒瞬间脸色都变了。他拼命给贺兰翳使眼色,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

贺兰烬闻言,抬起眼,目光冰冷的地看向贺兰翳,那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僵。

贺兰翳却仿佛浑然不觉,依旧笑嘻嘻地迎着皇兄的目光,甚至还不怕死地补充了一句:“臣弟这就离开,不耽误皇兄……呃……静养深思。”

说完,他像是生怕挨揍似的,立刻转身,脚下抹油般溜之大吉,那速度快的,完全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人。

留下西暖阁内一片死寂。

王朝恩等人惊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唯有高良儒缓缓上前劝慰道:“主子息怒,王爷他向来口无遮拦,绝无他意……”

贺兰烬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盯着贺兰翳消失的门口,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被弟弟这番不知死活的揶揄气的不轻。

尤其是那句“更合圣心”,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上。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比冷的话:“云嫔人呢?”

到底是避嫌还是偷懒去了。

“孟太医为主子更换了药方,此刻正在为主子熬药。可要传云小主到御前来伺候?”

“不必了。”贺兰烬微微叹气。

高良儒则趁机摆摆手,跪在地上的宫人纷纷起身退出殿外。

贺兰烬重新靠回软榻,闭上眼,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跳动的太阳穴,显示他内心的波澜远未平息。

贺兰翳这混账东西!

他几句混不吝的揶揄,却像一面讨厌的镜子,照得他心烦意乱。

而那面镜子映出的,是他自己都尚未理清,如一团乱麻的心绪。

云栀端着刚刚在小厨房亲自熬好的一碗浓黑药汁,步履轻缓地进入西暖阁。贺兰烬手腕的伤需要内服外敷相结合,这内服的汤药,是她为免入住太极宫的尴尬,主动担任起的责任。

她刚踏入门内,瞧见的便是孟太医正在为贺兰烬换药的情景。

贺兰烬坐在软榻上,衣袖挽至肘部,那只受伤的手腕暴露在空气中,红肿虽然已经消减,但依旧能看出固定夹板的轮廓。

孟太医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拆解着旧的绷带,动作小心翼翼。

云栀不动声色行至案前,将汤药默默地置于案上。

抬眸恰好瞧见贺兰烬正略有所思的看着她,不是平日里冰冷的审视,也不是带着怒意的威压,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云栀垂头抿紧唇角,思索着今日所行,并未有过错。等她再抬头时,贺兰烬垂首盯着自己拆了夹板的手腕,迫不及待想要活动一下时,被孟太医阻拦。

“陛下的腕伤虽然大好,日后无需再用夹板固定,但仍不可提重物,或骤然发力,还需再静养一段时日,循序渐进才好,另外……”孟太医稍稍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云嫔,才继续道:“每日若能辅以适当的按摩,活络经脉,有助于伤势彻底好全,也能缓解些僵硬之感。”

“按摩?”贺兰烬挑眉,语气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是,”孟太医躬身道,“手法不需复杂,只需以温掌轻柔按压腕部及周围穴道,由轻至重,以感到胃热酸胀为宜。若陛下允准,微臣可教授近侍之人……”

听着孟太医讲解按摩之道,云栀的目光开始无意识地游移。最终,将视线落在了西暖阁一侧高大的紫檀木书架上。

代笔这几日,一门心思都扑在奏折上,根本没有时间细细打量西暖阁的摆设。

书架之上,除了各类典籍卷宗,还零星摆放着一些卷起的画轴,似是主人闲暇时赏玩之物。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画轴,忽然,其中一支略显陈旧,轴头用料极为考究的画轴,猛地抓住了她的视线。

那轴头的样式,色泽,一种熟悉感猝不及防的击中了她。

她记得父亲尚在人世时,曾在他的书房中见过此画。当时教导她书画的夫子曾无比神往地提起过,绝世之作,早已失传,若存于世,必是国之重宝。

云栀鬼使神差走向那书架,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极其小心地取下了那支画轴。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青绿山水之色逐渐呈现,层峦叠嶂,江河浩渺,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气势恢宏又细节精妙,那独特的笔法和磅礴的气韵让她记忆深刻。

当面仅仅是一面之缘,却让她惦念了半生。

只是未曾想过,此生还能有缘再见《千里江山图》的真迹。

她看的认真,指尖虚悬在画卷之上,仿佛想要触摸天才笔意,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真的是,青山绿水之巅,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

“喜欢?”

云栀闻声,吓得手一抖,画卷差点脱手,慌忙想要卷起:“奴才该死,请主子责罚。”

也不知是何时,贺兰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而殿内早已没了孟太医的身影,她竟然看了许久?

“认得此画?”贺兰烬的声音响起,依旧平淡,却并未怪罪之意。

“奴才年少时曾在父亲的书房有过一面之缘,方才只觉得画轴眼熟,大胆猜测,不曾想竟是真迹。”

“你父亲的书房?”

贺兰烬眉头微皱,若他没记错,此画是回鹘的合罕云清鹤进献,而他是皇后的生父,亦是云栀的叔父。

云栀沉浸在回忆中,没有察觉到贺兰烬声音中的困惑。

“犹记得父亲对此画宝贝的不行,轻易不让触碰,即便是我想要瞧瞧,父亲都不允……那仅有的一面之缘,还是我磨了许久才换来的。”

父亲曾允诺称将此画添做她的嫁妆,待她大嫁之时亲自奉上此画。云栀忆起父亲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甚至暂时忘记了身处何地,竟连称呼都忘了。

等她回过神,敛起笑容,才发现贺兰烬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请罪:“奴才失言,请主子治罪。”

贺兰烬望着垂首请罪的女子,不语。好像在他身边,她很喜欢请罪。

对比她方才沉浸画中时那宁静专注的侧影,心中的困惑更深了。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若她所言为真,那此画怎地到了云清鹤手中,进献给他?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更高明的伪装?

“起来。”贺兰烬的声音打断了她惊恐的思绪,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既然懂得赏画,日后……便由你来打理这书房中的书画吧。定期晾晒检视,勿使虫蛀受潮。”

云栀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美眸之中闪烁着星星光点。

让她打理着书房得的书画?

贺兰烬这又是什么心思?

“怎么?不愿?”贺兰烬挑眉。

确实不愿,可……她瞧了一眼手中的画轴,着实无法拒绝:“奴才领旨。”

贺兰烬将目光投向她手中的那幅《千里江山图》,脑海中浮现的是她那双骤然亮起,充满惊叹与纯粹欣赏的眼眸。

或许,将她放在身边,放在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务里,才能更好地看清楚,这幅看似简单的“画”中,到底藏着多少他没有察觉到的笔墨。

短短数日,云栀将西暖阁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已经悄然延伸到了太极宫更多角落。她不会越权干涉政务,也不会指手画脚,只是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打理的更加妥帖。

她也乐在其中,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只是偶尔在寻找某幅画卷或归置某卷古帖时,蓦然回首时,猝不及防地对上贺兰烬盯着她瞧的眼神。

侍立在贺兰烬身侧的高良儒得见此景,讪讪失笑:“云小主这里,倒让奴才们省心不少。”

云栀自然不信这满是恭维的话。

这份白日的“得心应手”仿佛只是一种虚幻的错觉,一旦夜幕降临,一切又回到原点。

晚上,她依旧跪在龙榻边的软垫上,姿态恭顺,低眉敛目。

只是与先前单纯的枯坐不同,如今多了一项新的职责,因孟太医那句“有助于伤好”的祝福,贺兰烬那尚未痊愈的手腕,便成了她需要帮助按摩的对象。

这项差事远比她想象中更难。

她从未学过任何推拿之术,只能凭借着的太医极其简略的描述和本能,用自己微凉的指尖,轻柔地按摩上那只此刻显得脆弱的手腕。

寝殿内烛火昏黄,贺兰烬靠在榻上,闭着眼,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柔软,那小心翼翼地触碰,此刻仿佛带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蛊惑力。她离得那样近,近到他甚至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

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白日里,她看到《千里江山图》时那双发亮的眼眸,他沉浸画中时宁静专注的侧脸,甚至……更早之前,她笑着离开太极宫时那么刺眼却鲜活的背影。

这些画面与此刻鼻尖萦绕的冷香,手腕上传来的轻柔触感交织在一起,搅得他心绪不宁,意识翻腾。

一种燥热的激动,从小腹深处悄然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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