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云栀回到自己略显清寂的宫殿,红袖一边为她卸下钗环,一边终究是按捺不住满腹疑虑,低声问道:“主儿,奴婢愚钝。皇后娘娘向来对太子殿下不算亲近,今日怎得让太子殿下多去凤霄宫走动?”

铜镜里,映出云栀一张清减的脸庞。她闻言,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看着镜中自己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与冷意,唇角缓缓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亲近……”她抬手,指尖拂过一支素银簪子,冰冷的触感让她思绪更清晰了几分。

“你可知,容贵人诞下的那个死胎……是个女婴?”云栀平静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不痛不痒的事。

红袖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这两者的关联,懵懂地点点头:“奴婢方才隐约听见几句,真是可惜……”

“可惜?”云栀打断她,那丝嘲讽的笑意终于明显了些,“对皇后娘娘而言,或许并非如此。”

她转过身,看向一脸困惑的红袖,目光锐利起来:“一个公主,尤其是一个生母失宠,自身夭折的公主,于皇后而言,有何用处?既不能稳固她的地位,也无法用来牵制谁。”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但太子不同。

“太子是嫡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之前皇后对他不冷不热,或许是因为太子年幼,或许是因为她心中那根关于昭贵妃的刺。可如今,容贵人这步棋废了,皇后若还想牢牢把握后宫权柄,甚至放眼将来,她就必须把太子抓在手里。”

想当初,小太子同她亲近,她因此也背负了不少污名。

红袖瞬间明白过来,眼睛微微睁大:“所以皇后娘娘让您带着太子殿下去,是想把太子殿下接回凤霄宫抚养?”

“接回?”云栀失笑摇头,笑容里带着凉意,“那倒未必。亲自抚养,劳心劳力,若你插翅,反受其咎。让她‘看着’太子常在眼前出现,让她能以‘关怀嫡子’的名义插手太子的一切,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是在她的‘照拂’之下,这便足够了。”

她站起身,行至窗边,望着凤霄宫的方向。

“而我,”云栀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自嘲,“便是她选中的那个‘幌子’。一个家室不显,看起来安分守己且受她掌控的妃嫔,用来堵住悠悠众口,显示她并非独揽太子,而是其他妃嫔常陪太子左右。可实际上,太子殿下若在我身边出了任何事,这罪责,便是我来承担。她既得了名声,又握了实权,还找好了替罪羊。”

红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主儿,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云栀沉默片刻,窗外夜色浓重,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如何是好?”她轻反问,更像是在问自己,“皇后懿旨已下,岂容抗辩?如今,我受制于人,也唯有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了。”

小太子的安危,从此便是她头顶的悬着的利刃。

这深宫,从来就不缺棋子,也不缺弃子。

午后,栖霞宫。

窗明几净,日光明媚。云栀正俯身于一张宽大的画案前,素手执笔,凝神描绘着一幅即将完成的《千里江山图》摹本。青绿山水在她笔下渐次铺展,层峦叠嶂。这片刻的宁静,对她而言已是难得的喘息。

“母妃!”

一声清脆欢快的呼唤打破了寂静。小小的身影如同归巢的乳燕,带着一身暖融融的阳光气息,猛地扑入她怀中,险些撞歪了她手中的笔。

云栀下意识地揽住小太子柔软的小身子,方才作画时的清冷神色瞬间融化,眼底漾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殿下慢些,”她放下笔,轻声哄着,“瞧瞧,跑得满头是汗。”

小太子却不管这些,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画上绚丽的青绿颜色,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母妃画的真好看,我也想画!”

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云栀莞尔,重新拿起一支略小些的笔,蘸了少许石青颜料:“好,奴才教殿下画。”

她将小太子圈在怀中,握着他软软的小手,引导着他的手腕,在那连绵的山峦旁,小心翼翼地点上一棵小树。孩子的力道控制不好,笔尖歪斜,颜料晕开一小片,倒更添了几分稚拙的意趣。

“哈哈,我画上去了。”小太子兴奋地扭过头,白嫩的小脸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抹青绿的颜料,像只小花猫。

云栀忍不住笑了,拿出绢帕,正要他擦拭干净。

“云小主。”

一个恭敬却略显刻板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云栀的笑意瞬间凝在嘴角。她抬起头,只见皇后身边的绣雀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正微微屈膝行礼。

“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绣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云栀的心微微一沉。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依旧懵懂,脸上还带着颜料的小太子,心中暗叹一声。皇后让她“带着太子多走动”,这请安自然也包括在内。

“有空姑姑稍候。”云栀神色恢复平静,仔细地用绢帕将小太子脸上的颜料擦干净,又理了理他微乱的衣襟,这才牵起他的小手。

“殿下,我们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小太子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乖乖地任由她牵着,只是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安静。

云栀牵着小太子,跟在绣雀的身后,一步步走向凤霄宫。

画案上未完成的《千里江山图》静静躺着,那没被小太子无意画上的青绿,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方才殿内的片刻温馨,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散。前路,依旧是莫测的深宫风雨。而她手中牵着的,不仅是太子,更是她此刻无法摆脱的护身符与催命符。

凤霄宫内,香气馥郁,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威严。

皇后端坐上位,看着云栀牵着小太子的手走进来。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小太子那张与故去贵妃越发相似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厌烦与嫉恨飞快掠过眸底,又被迅速压下。

她脸上堆起堪称慈和的笑容,朝小太子招手:“福哥,到母后这儿来。”

小太子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云栀的衣角,将半张脸埋在她身后,只露出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怯生生的望着皇后。

皇后的笑容僵立了一瞬,随即又加深了些,语气更加“温柔”:“怎么了?可是怕母后?来,母后这里有你爱吃的糖蒸酥酪和蜜饯果子。”她示意宫人将精致的点心捧到小太子面前。

小子看了看那些诱人的点心,又抬头看了看云栀,依旧不肯挪步,反而更紧地贴在了云栀身边。

云栀能感受到掌心里那只小手的依赖,她心中五味杂陈,只能微微屈膝,轻声哄道:“殿下,您该唤皇后娘娘一声母后。”

小太子只抬头望了一眼皇后,便又往云栀身后躲了躲,轻声说道:“母妃,你为何让我唤别人母后,我不……”

“母妃?”皇后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目光锐利地扫过云栀,最终定格在小太子身上:“即便是你的生母昭贵妃在世,你也合该唤本宫一声母后。”

她看着小太子那全然依赖云栀的模样,再想到他们二人酷似昭贵妃的那张来拿,更多的嫉恨涌上心头,那强装的和善终于维持不住,语气带上了几分冷意:“福哥!你仔细瞧瞧身前的人,她可不是你的母妃。”

皇后刻意忽略了云栀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盯着小太子,“你的母妃是昭贵妃,而她……”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将小太子或许不想接受的残酷事实砸了过去,“她、已、经、死、了!”

“死了”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殿内每个人的耳膜。

小太子猛地一震,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小嘴瘪了瘪,却没有哭出声,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云栀的腿:“母妃,她骗人的对不对?”

云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蹲下身,将小太子护在怀里,挡住皇后那道冰冷而具有伤害性的目光,心中又惊又怒。皇后她怎么能如此残忍地对一个小孩说这样的话。

“殿下,皇后娘娘她只是……”

“福哥,你可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自称奴才,唤你殿下。若她真是你的母妃,为何不与你同吃同住?”

犀利的诘问让小太子措手不及,往日相处的时光点点滴滴浮现眼前,他曾问过母妃为何不住昭和宫了……

珠光闪烁,手上的力气渐渐松懈,无形的力量将他与云栀分开。

“她骗我的对不对?”

小太子没有理会皇后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她骗我的对不对?”

云栀不忍告知真相,却又碍于皇后近在眼前,她说不得谎。更何况,她从未想过要哄骗小太子,认她为母妃。

她的沉默,间接回答了小太子的问题。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小太子的抽泣声。

皇后心底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意,那个酷似昭贵妃的小孽种,终于尝到了苦头,看他哭得撕心裂肺,看他连最依赖的云嫔也不再相信,这让她积压许久的嫉恨与憋闷,得到了些许宣泄。

这快意如同冰凉的毒酒,初饮时觉得畅快。

然而,当殿内的人因为小太子的崩溃而乱了阵脚时,那快意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蔓延开的后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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