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病人原本也是之前的老病人。

她作了预约，但不知为什么，已经超过了咨询时间十分钟，她还没有出现。

白唐有些疑惑地探出头去。

走廊上几个护士正在那里聊天，看到他探头，突然都集体惊慌地背过身去。

“请问是谁负责安排预约的？”

白唐问道。

“有一位‘桂龚子’病人还没来。”

走廊那几个护士依然背对着他，没人回话。半分钟后，走廊的另一头才跑出来一个穿着清洁服的阿姨。

“桂龚子小姐吃坏肚子了，现在在厕所里。”

白唐“哦”了一声，坐下了。

“那麻烦您和她说一声，六点前我都有时间，如果她需要把咨询时间往后推一点也是可以的。”

以往白唐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一贯秉持着“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理念，绝不耽误一秒钟。唯一一次例外就是刚才因为那本《太平京二十四时辰》，让他险些忘记了结束时间。

可是今天不一样。

白唐又干坐了一会，最后等得无聊，索性翻起了诊疗记录。

这个桂龚子小姐已经来过四次了。她的咨询频率是一周一次，算是白唐接手的时间最长的老病人。

她的症状也比较常见，就是声称自己会在梦里使用巫术，因此造成了周围一些人的死亡。尽管那些都被证明是纯粹的意外或疾病导致的正常死亡。

她本人是绝不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的，来找白唐做咨询纯粹是被家里人逼得没法，想要堵住他们的嘴。

实际上，他们的咨询就是在闲聊。

过去白唐也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病人，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其实对于这类病人，心理咨询的作用并不大，等她们能想开的时候自然就想开了，想不开的时候怎么说也没用，因为他们所宣称的事很难证实或证伪。

就和宗教一样，信则有不信则无。

没有什么反社会或者暴力倾向的话，这种病症一般也无伤大雅。

白唐低头看了看桂龚子的记录，上面倒是记了不少和巫术有关的传说，当成小故事看还挺有意思的。

比如桂龚子说，用香灰往纸上画上特定的符，再用朱砂水封在口上，可以让死人开口说话。

而同样的方法，如果换上另一种符，封上黑砂水，就可以让活人闭嘴。

换在之前，白唐也就当成故事听听罢了。但是在经过了刚刚那本莫名其妙的小说后，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在现实世界多收集一点信息，一定对他提升演技有所帮助。

毕竟在一部用灵异做噱头、实际却符合科学发展的作品里，神官就是个一闪而过的小角色，说不定最后还会变成反派。

所以他的剧本一开始才那么少，只介绍了事件发生的地点、神官的身份和他有一个搭档——连搭档的底细都不知道。

典型的“狼人”剧本。

白唐摇了摇头。

他觉得演戏还蛮好玩的，可不希望这个副业草草中断。

没想到桂龚子迟到了足足一个小时，一直到五点才姗姗来迟。

“抱歉啊，白医生。”

桂龚子抚摸了一下头发。

“昨天吃火锅吃坏肚子了。”

白唐点了点头。

他注意到桂龚子今天没有穿一贯的旗袍，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披下了。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从来不吃火锅这种俗世的食物吗？”

白唐疑惑道。

“说是会影响巫术的效力。”

“哦，那个啊。”

“我现在不信那个了，都是假的。”

“……？”

病人自愈了？

“咳，我今天也是来和白医生道别的，以后我就不到这里来了。”

桂龚子说道。

“我男朋友不喜欢我搞这个。”

白唐直直地看了她一会，看得她有点心里发毛。

“爱情的力量还真是强大。”

白唐最后说道。

“恭喜你。”

他倒不是觉得不舍，只是想到那些小故事之后听不到了，有点失落。

多好的一个素材来源。

桂龚子看他的表情，有些过意不去。

“真的不好意思啊白医生，本来我是打算装……当一年的病人，可是我男朋友不让我继续当下去，我也只好离开了。”

“白医生，其实你人挺好的，长的也挺好的……所以真的对不起。”

白唐点点头，看桂龚子一直在往外瞥，好像很着急要走似的。

“没事，你可以去办手续了。”

他说道。

桂龚子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两步，又匆匆回来，把一本册子悄悄塞在他怀里。

“白医生，你藏好，别让他们发现了。”

“这是？”

“我们祖传的。你自己收好了悄悄看，要是被他们发现肯定要收走的。”

“一定要藏好！”

桂龚子又恢复了神秘的神情，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

看白唐把东西收好了，她才放下心来。

“那我走了，白医生。”

说完之后，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白唐感觉自己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既然最后一个咨询临时取消了，白唐索性把窗口关上，表示自己今天提前下班。

之后他才掏出刚刚桂龚子偷偷塞给他的那本东西。

——《近代秘闻：玄学村的故事及一百八十种咒文秘术》

这就是桂龚子家祖传的东西。

***

- 太平京 -

月光下，一红一黑两个穿着长衣的身影笔直地立在屋顶上。

“今天的时辰似乎比昨日早一点。”

席羽说道。

叶黑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今天白天，人间的官员已经做出了一些调查，调查结果就是——”

脑海里的剧本更新了。

“——刺史毕马温进行了一日失踪人口排查，却没有收获。但是在官府即将关门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失踪了。”

剧本和那本小说基本相同。

“可以肯定，死者并不是临时进城的外来人口。”

席羽继续说道。

“报失踪的人就很奇怪了。如果死者是常住人口却没有人报案，说明他很有可能是独居的人；如果他并非独居，为什么刺史大张旗鼓地在整座城里调查了一天，同居的人却在最后一刻才来？”

叶黑扭过头看着他：“因为那人睡过头了，傍晚醒来才发现家里有人失踪？”

席羽摇摇头。

“不管怎么说，我们发现死者的时候是在夜间，说明他肯定是夜不归宿了。”

“为什么夜不归宿都没有引起人的注意，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有人意识到不对呢？”

“说明他经常夜不归宿。”

叶黑抢答道。

“对了！”

席羽赞赏地看着他。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什么身份的人会经常夜不归宿。”

“酒鬼。”

“咳，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有一种更大的可能。”

“……什么？”

“其实我们昨天已经获得了提示。”

“……？”

眼看着叶黑缠满黑布的脑袋旁飘起了一个问号，席羽只好自问自答下去。

“昨天晚上我们查看尸体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打更人的声音。他说了小心火烛，却没有报更。而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这说明我们见到‘打更人’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应该报更的时间。”

“之后，我们也只见到了灯光、听到了声音，并没有见到打更人。”

“为什么呢？”

“——因为打更人已经死了。”

叶黑“啊”了一声。

的确，如果死者的职业是打更人，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会在夜间经过那条小巷，而又为什么夜不归宿也不会引起人的怀疑。

直到第二天又该他去报更的时候，才被人发现他已经失踪了。

“那我们昨天见到的……是他的鬼魂？”

叶黑小声问道。

席羽点点头。

“应该是的。死得那么惨，他的魂魄一定不得安生，所以才用那种方式告诉我们。”

“那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官府。”

“……”

“因为我们是神官，只有我们看得见。”

“……哦。”

叶黑恍然大悟。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今天还没有出现新的死者，打更人的尸体也已经被官府收好了。”

“我们只能先去找找那部分。”

“那部分？”

“头。”

席羽说道。

“尸体的头被砍了，到现在还没有下落。”

“可是找到头又能怎么样？我们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只要找到头，就可以施咒。”

席羽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符纸。

“我知道一种咒，可以让死人开口说话。”

“只要找到头，就可以让他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叶黑赞许地比了个大拇指。

“那么这么大的太平京，我们去哪里找头？”

“……”

“问得好。”

席羽拍了拍脑袋。

他并不知道有什么符咒，可以帮他找到那颗头。

“要是能有点提示就好了，比如头的周围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叶黑突然“诶”了一声。

“……你有法子？”

叶黑咽了咽口水。

“我会……遁术。”

“我可以把自己遁到他的头上，看看周围有什么。”

“！！！”

“可是……”

“我怕有鬼。”

席羽啪啪把两张纸符拍在他身上。

“防鬼的，去吧。”

如果叶黑仔细看一眼，就会发现上面写的是“感冒灵，每日两次”。

然而叶黑接过纸符，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头，“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一分钟后，他又“嗖”地出现了。

只不过，状态似乎很不好。

“我睁开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想要呼吸，也怎么都呼吸不过来……”

席羽：……

废话，你遁的人都死了。

“我感觉一直在被淹没……”

叶黑继续说道。

“那淹没我的东西在压着我。”

席羽反应了过来。

“你在水里？”

“不，不是水，我没有感觉到浮力。”

“那难道是土？”

“你被埋在地下了？”

叶黑摇摇头。

“不像是沙土，是有些颗粒的东西。”

“而且那东西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味道？”

“很熟悉，还挺好闻。”

“……该死，我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风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银铃碰撞的声音。

这声音太过清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两人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铃，铃铃——”

声音在移动，就像是在指引他们一样。

两人对望了一眼。

“……追！”

话音一落，屋顶上的两道身影便箭一样地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