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安换了身轻便衣物,吃了碗素面,便去了新宅子。一路上谢青安都在说说笑笑,身旁的郑平屿倒是心事重重。
“我发现你脑中被塞了泥浆,都要分别了,还不抓住这片刻欢愉。”谢青安心知肚明将来要面对什么,这世间无人是为自己而活,本以为林景川身处于顺,是为了协助他登至高位,谁知东肃皇帝却有吞并顺国之意。
于公而言,此战若胜,郑平屿功高盖主想来京里那位更为忌惮,推翻之事又要从头再来;若败,被人戳脊梁骨说几句倒是无碍,就怕有人煽风点火要治罪于他。
于私,兄弟二人要当彼此的面杀死本国士兵,这孰能接受?
“好,等尘埃落定我们长久就住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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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宅前,红艳的福字甚是显眼,谢青安抬脚跃阶,一把推开木门,院内静如止水,右侧矮松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刚偏头去瞧,小谢倏地从里蹿出来,尾巴摇的速度打得人小腿生疼,谢青安一把捞过,将之抱在怀中,“还挺沉。”
“小谢回头我带京里去养着,我们两个一同等你回来。”
郑平屿伸手摸了摸趴在她怀中眯着眼的小谢,“进去吧。”
“姑娘!王爷!”不知谁在高处喊了一声,还未等抬头,一些果子,千层糕,便如雨点便砸在了他俩的身上。
谢青安仔细一瞧,望舒卫有几人站在屋顶上正往下撒着果子,地上站着的人低头哄抢,有几人翻倒在地引得众人弯腰大笑。
“这是在做什么?”虽不知是何习俗,但谢青安眉眼舒展,放下小谢撩起袖子就要加入进去。
望舒卫见她躬身挤进人群,都将方才抢来的各样东西往她手里塞。
“撒钱喽——”
这习俗居然还有钱拿,谢青安眼眸一亮,仰头以待。
沉甸甸的红色小布包里放了数目不同的铜钱,砸至地面清脆的撞击声听得谢青安着急,左一声右一声倒让她不知捡哪个好。
“这叫‘上梁’,入住新屋的风俗。”郑平屿见她喜色盈面,在旁解释,离别的愁意淡了许多。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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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们每个人都置办了衣裳,此刻应当到了锦程楼了,你们回去试试看合不合身。”上回谢青安见林景川的扶光卫衣着讲究,相比之下望舒卫还算是简素,于是回去嘱托方和按自己的想法新做了二十六身。
今夜望舒卫就要随郑平屿启程,再不送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穿上。
红布袋子一抛一接,谢青安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嘴角上扬,似是还沉浸在方才的热闹中。
“你打算走水路还是陆路回京?”郑平屿自觉地推起秋千。
“陆路吧,骑马回去,从荟州至京,再怎么愚笨骑马也应当娴熟了。沿途在打打猎,顺便也练练箭术。”
郑平屿轻笑出声,“明明是去涉险,还说得如此松快。”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思虑太多也无用。”话说得随意,实是谢青安自己宽慰自己。
“等事情办完,我们就住这小院里吧。”郑平屿怅然。
——
暮色苍茫,谢青安微笑立于荟州城城楼之上,中秋虽过,但暑气却未消退,垒砌城墙的方石被日头晒了这一整日,热气蒸腾之下人还是汗湿了衣物。
这个夏日太平得很,宫中二人并未使出什么大的绊子,现如今想来,是早就得到东肃将要袭国的消息,腾不出手罢了。
郑平屿稳稳坐在马上,一身骑装英姿飒爽,于一行人中格外惹眼。
“好帅啊。”谢青安轻启珠唇叹道。
“姑娘说什么?”十三在旁问道。
“没什么,觉得你们王爷俊俏非常。”
郑平屿像是听见般,回头仰看,目光准确定于她的脸,目光交汇中,有为国为民的坚定,有世事无常的无奈,有对彼此的不舍……
谢青安举高右臂挥动,黑暗中辨不清对方的脸,但彼此都知定是副笑脸。
队伍未行多远便隐没在黑夜中,随着微不可闻的一声浅叹,谢青安出声,“回楼吧!”
——
方和早已在她屋中等候多时,神色少见的严肃,“你打算何时回京?”
“还未决定,总归就这几日了。”
“郑平屿屋中那些东西我给你装进箱匣,你都带着。”
“好,放心吧,之后的图样我都定期让念念给你送来。”谢青安一把抱过方和,眼眶酸涩。
“我就不送你了,这些银票是近日的分成。”方和这些日子装钱的匣子是愈来愈大了,九成给郑平屿一成留给她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规矩。
——
谢青安在三日后驾马启程,罗依与之同行,“我说,你在荟州与纬地多待几日不好吗?”
“反正等许大人授官后,他也要跟随入京,不过早几日晚几日的功夫,我还是想先陪着姑娘。”罗依跟随她这些日子,无论是描摹图样还是为人处事都学得通透,心中对将来也有了规划,她知道此番去京中会面临什么,但也无所畏惧。
谢青安紧抓着缰绳,嘴唇嚅动,“日后在京里便唤我公主,不要在明处给人抓了错处,如今不是在荟州了,身边也不是这群人了。”
“是,公主。”
“非是我摆谱,而是——”
“我明白的,公主,形势所迫。”
——
锦程楼中,方和鲜少满面严肃,“青珑,白鹄你二人留在楼中管理一切事务,我要出趟远门,珠鹊,玄舞,你二人走水路去京里,务必赶在青安之前到京,把工坊四周那伪装成摊贩的死士带去一半。”
“是。”四人恭敬应下。
方和对镜卸去钗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走出了锦程楼。
——
行了大半个月,快至京城时,谢青安换了辆马车,在车中翻看律法,礼法等书,临行前王简和许如宜送了她许多珍贵典籍,许青理给了她一车的毒药和暗器。
宫中传旨内侍直接将她带至公主府安顿。
谢青安站在公主府门前,那灯笼上的喜字早已褪色,一角早已脱落随风飘摇。
“兜兜转转又回这里了。”
“公主,小的就先回宫复命了,您先安顿在此处以待天命。”
罗依背着行囊,小声问道,“这里头就住我们三人吗?”
十三从高处跃下,“先把这几车东西给归置归置。”
“哪里用得着公主殿下的亲信做这粗活,圣上有命,公主乃千金贵躯,我们这些粗人照顾您乃是三生有幸。”
公主府内乌泱泱出来了一群老老少少的宫装女子,动作恭敬,语气不善。
“公主殿下,这些人都是服侍圣上的人,特遣老身将人带来一一安排,为的就是公主住得舒心。”为首的这位年岁稍长的嬷嬷,抬手行礼动作像被尺子量过,语气客套疏离,让人听得不适。
谢青安快速上下打量一番,微笑应对,“劳烦张嬷嬷替我谢过圣上。”
张嬷嬷嘴角那本就虚假的笑容收了一收,随即便行礼离开。
余下的人利落地将几个马车的行李往府中搬,除了马儿的鼻嗤声之外,这些人来来往往竟未发出任何声响。
罗依被这阵仗惊得半晌才回过魂,谢青安硬拽着将她带进了府。
“姑……公主,那个张嬷嬷太吓人了,那一个眼神扫我身上,我在那根本不敢动。”罗依灌了口冷茶,额上汗意毕现。
谢青安轻抚着罗依的后背,竟还觉得有些好笑,“怕什么,都是血肉之躯,她还能长命百岁了不成!”
从前有许多人护着她,如今明里暗里跟着她回京的人可都倚仗着她呢,在荟州自在散漫,如今可都要尽收了。
“今日就先安心睡个好觉,罗依你同我一起睡。”这屋子有暗道,若有变故可以及时逃命。
——
翌日晨间,二人还未起身,宫中便又来了旨意,门外不知何人用力敲门,只听得声音尖细,“公主起身了吗?宫里来了旨意,请公主速速起身。”
“公主长途跋涉,多睡片刻有什么打紧,你我候着便是。”门外传来李内监的声音,谢青安稍稍安心。
利落收拾好自己后,谢青安开了门,扫视一圈院中来人,昨夜来人此时倒是乖乖立于廊下不发一言,李内监浅笑相对,“安定公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谕曰,安定公主于荟州刺史贪墨,坞水刺史买卖人口两案中思维缜密,洞若观火,剖玄析微,授刑部司郎中一职,钦此。”
谢青安皱眉回忆了来京途中自己翻看的官员制度,这个官职正正好好有上朝的资格。
“臣接旨。”
李内监将圣旨放于她手,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公主还真是入乡随俗,在荟州时小的还在担忧您的性子返回京城定是要吃亏,如今看您这一言一行既符合规矩又风度翩翩,实是我小看了公主。”
“内监谬赞,只是不知我从何日开始就要上朝了。”
“明日定是要去谢恩的。”
李内监离开公主府后,谢青安将那绯色官服批于肩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嘴角微翘,“还挺显白。”
“在臭美什么?”镜中忽然有一人探出半个身子。
“苏文啸!”谢青安不掩喜色,也真的是高兴,在京里难得有相熟的人。
“今日那福盒铺子开张,生意红火得很,我得在那看着。”苏文啸故作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谢青安睁大眼睛,极其自然地忽略了他的牢骚,“这么快便开张了?你办事这么利索呢。”
苏文啸挠了挠头,不自知地显露出武将的憨气,“我哪有那本事,那两位锦程楼的姑娘不是你安排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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