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小时前,陆城接到他舅舅打来的电话,说外公出了车祸,现在躺在医院里,命悬一线。陆城赶紧把自己全身家当,两万块钱全部转了过去。
七个小时前,陆城联系了他唯一的发小,周旭,要他把他的面包车开上。
六个小时前,陆城打给杨忍冬,说他即将离开本市,遗产能不能先借用部分。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一个小时前,陆城把死活不从,试图据理力争的冯唐塞进麻袋里,带着两猫坐上了发小租来的面包车。
当时,冯唐左右出击,前后躲闪,用上毕生绝学,躲开陆城和阿姨的双层夹击。
农村?就那种连个网都没有,家家户户还蹲在电视机前等央视频道的农村?就那种走出门就是泥土地,去趟市里还要等两个多小时大巴车的农村?就那种连个KTV、洗脚城、商场都没有的农村?
老子打死也不去!
可惜,坚守不到十分钟,躲在沙发死角的冯唐被大灰一记屁-股蹲,差点丢了半条命。紧接着,连个喘气的功夫都不给他,冯唐世界就黑了。
车辆颠簸,陆城怕冯唐不舒服,把他从麻袋里放了出来。
他的胳膊已经好了一半,现在正常吃饭喝水没有问题,但稍微重一点的东西,比如大灰,他还是拎不动。
冯唐忧伤的看着向后飞驰而过的树木,心说:怎么就这么突然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土地了呢?我还没有去看看吴元默那个二傻子呢,还没和杨忍冬好好说个话呢,还没见到老子的财产呢?怎么就突然离开了。
阿西吧!决斗吧!大灰!
他扑过去,一口咬到大灰的耳朵。两只猫在后座扑棱的打了起来。
“我说你怎么还专门要我开面包车过来,感情是给你这两个小祖宗腾位置的啊。”和陆城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周旭,透过后视镜看了眼猫毛飞舞的后座。
周旭,听名字像是旭日东升的太阳,可是本人长得就有些着急了,下巴处留着胡渣,看起来有些许老成,不像二十多岁的小哥哥,倒像是三十多岁的大叔。
好在他和陆城一样瘦,而且身体健硕,乍然一看,还是挺有成熟男人的味道的。
周围就他们两人,他们说的都是家乡话,一嗓子飙出来,乍然听还听不懂。
陆城回头看了眼,确认两只猫在后座没有问题,门窗也都锁好了,这才转过身来。他点了支烟,用同样的家乡话问:“听说你工作辞了?”
周旭和陆城一个学校毕业,不过才毕业的两人混得都不怎么样。周旭学的是市场营销,干房地产销售干不起来,索性当了搬家运货司机。
“别提了,给我一支。”周旭一边开车,一边从陆城手里接过烟,“不过你小子要发了啊。”
陆城冷笑了下,看着窗外吐了口烟,“我被人利用了,遗产根本没有我的份。”
“不是说只要有血缘关系,就有继承权吗?”周旭不解。
“那确实是有,可是我也得有命拿才行。”陆城想了想说,“这事你回去别和别人说,不然到时候钱没拿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周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也是,人家两老拼死拼活半辈子挣来的钱,你轻轻松松拿走一半,要我我也不同意啊。”
“行了,这件事就让它打住了,我早就折腾够了。你开车吧,我昨晚累了,先睡会。”
冯唐打不过大灰,没出几次手就挨了大灰好几巴掌。他越想越气,跳到副驾驶后面,伸出爪子就给陆城挠头发:睡你妹的睡!起来嗨啊!
才眯眼的陆城被吓醒了,他回过头捏住冯唐,自动切换成普通话,恶狠狠的说:“你少嚣张,待会去了我老家,都是我熟人。你再敢拿我折腾,村头那大黄都会咬死你。”
提起这个冯唐就来气。
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把我带到农村去啊?
凭什么把我带到一个人生地不熟,连个话都听不懂的地方去啊?
凭什么要老子放弃在城市优渥的生活,跟着你颠沛流离啊?
啊呸!
冯唐越想越气,就想用爪子糊他一脸,却陆城震慑住:“都到我车里了,再不老实,我把你装麻袋里。”
冯唐朝他龇牙:装就装!怕你哦!
于是下一秒,冯唐就被装进一个塑料麻袋里。这个袋子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编制,又硬又不透气,冯唐在里面什么都看不到,很快就成了睁眼瞎。
要命的是,这面包车不走平稳的高速公路,驶向了不知道哪里的石子小路。
时而上行,时而往下,再时不时踩个大石子,车身骤然颠倒。
那个滋味别提了,更更关键的是,这段距离还贼他-娘的长。冯唐在麻袋里面被撞得七晕八素,恨不得一头撞在车门撞晕了算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冯唐从麻袋里放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到路边干呕。
他晕乎乎的趴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张开了嘴吐得稀里哗啦。
有水从旁边递过来,冯唐喝了两口后,直接把脑袋埋进水里。
大灰也从车上爬了下来,它也晕车,不过没有冯唐那么严重。
“你这猫不行啊,搁我们那农村的猫,用麻袋装一天都没事。”
这是周旭的话,冯唐大概听懂了他是在点评自己。但是这会冯唐晕得厉害,没工夫和他掰扯。
冯唐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是在一家宾馆里。标准间的宾馆有点破旧,灯亮着,窗外一片漆黑。是晚上了。
两个大老爷们不知从哪点了几个菜过来,端了个小板凳正坐在旁边吃。大灰在另一边吃他的猫粮。
冯唐肚子咕噜叫起来。他起身借着凳子书桌爬到窗户上面,透过光线看向窗外。
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田野,远处山脉笼罩在阴影里,国道路灯冷冷清清的亮在路边,少有车辆通行。
这不是冯唐熟悉的南城市,他已经离开了那片熟悉的故土。
“别看了,咱们已经出省,我们老家还没到呢。”用普通话和冯唐说话的居然是周旭,他指着旁边的饭菜说,“来,小黑吃饭,吃完了休息一晚,明天好继续干活。”
冯唐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肚子叫个不停,索性跳了下去,埋头去吃一个白色塑料碗装的、专门为他准备的饭菜。
陆城头也不回的说:“乖乖吃,别想着跑路了。我们这里距离南城市七百多公里,你出了门就是别人一道下饭菜。”
冯唐:“……”他把碗叼起来,走到大灰那边去吃。
周旭惊诧的声音传来,“卧-槽,你这猫听得懂人话啊。”
大灰吃完晚饭后就趴在了床上,白天它也晕得厉害,只是个子大,耐力强,受得住,这会躺在了床上,所有的疲惫一脑门子袭来。它片刻后就睡了过去。
大灰个头大,虽然还没成年,但纵向拉长得有一米长。他这样趴在床上,直接占据了大半个床位。陆城只好给他腾位置,缩在床的边沿睡。
周旭在另一张床上睡。
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迷迷糊糊被尿憋醒,睡眼惺忪的起身去上厕所。他打了个哈欠,按开了浴室的灯,这时,两道探照灯似的亮光打在他的身上。
亮光一闪而过,房间亮了,周旭吓了一跳,这才看清是看到有只黑猫站在马桶上。
黑猫两只后腿站在马桶边沿,前爪伏在马桶按钮上,正半转身看着他。
哗啦啦——
马桶冲水的声音响起,周旭倏地回神,眼睁睁的看着这只黑猫从马桶上跳下来,头也不回的离开。
“啊——”周旭厕所也不上了,冲过去就把隔壁床的陆城拍醒,“你,你的黑猫被妖怪附身啦!他居然会站着上厕所,还会冲马桶!”
陆城乍然受惊醒来,人还在迷糊,听到这话,见怪不怪的推开周旭,“这有什么的,我教的啊。”
他用枕头蒙住自己,继续睡觉。
“哦,你,你教的啊。”周旭抓抓头发,刚才被吓到一百二十码的心率终于降了下来。
躺在枕头上的冯唐终于意识到,自己某些行为太人性化了。现在马上要跟着陆城去农村,他要是表现得过于“聪明”,是会被朴实的农村人当成妖怪的。
车辆再次出发。昨天在麻袋里装了一天,这次冯唐老实了,他趴在后座里,不敢再去惹前面开车的两人。
兜兜转转,跋山涉水,中下午时分,在经过一大片大白菜地之后,陆城的老家,闻名乡野的将军镇终于到了。
说是镇,其实也是个村子。方圆好几里的农村在附近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集镇,就在将军村前面,久而久之,将军镇就这样形成了。
面包车缓缓开进镇子,四行道的水泥路两边,是密集的商铺。上了年纪的早餐店、书店、鞋店都在这里,这条街往后走不到五百米,还有个小学。
这里就是将军镇的中心。
陆城盯着路边的商铺细看,几乎每一家店的店老板他都眼熟。
“我都四年没有回来了,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陆城看着熟悉的景物,思乡的情怀乍然涌起,颇为感慨的说,“就我住的那小区,周围的店铺基本上一年一换,明年再来都不认识了。”
“可不是。”自回了家,两人的模样明显舒坦了,那是一种打心眼里散发出来的舒适和安心,周旭伸了个懒腰说,“你等下,我答应了前面卖米的刘老伯,等我回来给他带几包市里的好烟。”
说着,周旭把车停下,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整条烟,走进了米粮店。
陆城没下车,他不喜欢社交,在将军村度过的小学、初中、高中,他一直是个内向的人。他见到了熟人同样会打招呼,但他从不刻意去和谁说话。
这会他感觉后座安静得异常,回头看时,发现小黑脚踩在大灰身上,身体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的东西,看得目不转睛。
陆城顺着小黑的目光看去,那是几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在买黄豆。老板娘拿着老式的杆秤,把袋装的黄豆放在托盘里,正拎着提钮,扒拉秤砣,给面前的客户称重。
城市里的猫确实没见过这种杆秤,觉得新奇也正常。不过,这样想着,陆城心说:它是猫吗?
陆城想到什么就问了,“嘿,小黑,你是城里的猫吗?别人猫都会舔毛,你就从来不舔毛。”
冯唐耳朵没动,仿佛没有听到陆城的话,却在陆城话音结束的时候,就着扒窗的姿势,伸出了舌头,长长的舔了口自己的手臂。舔完,他把舔下来的毛在舌头里打了个卷,头也不回的把毛吐了出来。
陆城:“……这是在农村,你能低调点吗?你真想被他们当妖怪抓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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