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华平——就是刚才有点微胖的男人,是陆家长子,老父亲不在,他就是顶梁柱,自然而然成了本次家庭会议的主持人,“今天我们在医院里看过老头子了,暂时度过了危险期,撞老头子的那个人是隔壁石头村的,叫吴伟,是个穷光蛋。警察抓到了人,说他偷了别人的车开的。人已经进去了,但是没有钱赔,一分钱都没有。现在这个情况就是目前为止老爷子才住院三天,里外里已经花了十万块钱。我问了医生,保守估计恐怕还要个十多万。”
冯唐掏掏耳朵,这么大一段话很多内容听不太懂。这么关键的时期,有个别字听不太懂真的很影响欣赏整个过程。
另外一个中年男人,有点偏瘦,留着小胡子,正是陆城的小舅陆华易,他叹口气,“以前和老头子说过好多次,要买农村医疗保险,他不买,说心疼钱。现在好了,我们掏空了家底都不够。”
饭桌上一时沉默。
这时一道女声传来,这个女人坐在陆华易身边,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保养得还不错,个子瘦瘦小小,皮肤白净。看样子,是陆城的小舅妈。
她欲言又止,停顿了数秒,还是开了口,"我知道这会不该我说话,可是二房已经把我儿子明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交出来了,今年收成也不好,我们真的……"说着,她开始抹泪,在座的无不动容。
老太太也开始抹泪,"可是华易,你爹这次要是不治,下半辈子就只能瘫在床上等死,你能不能……"
小舅妈甩开抹泪的手绢,“可是妈,我们二房真的没钱了呀。”
“到目前为止,老太太掏出了三万,我们大房拿了四万,陆城拿了两万,你们只拿了不到两万。”大舅妈一开口,敞亮的嗓门就镇住了哭啼啼的小舅妈,“凭老头子对你们的照顾,只拿两万就哭穷,就真说不过去了。”
陆华易搓搓手,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嫂小点声,赔笑道,"论吵架我们都比不过大嫂你,可是咱们也得讲道理不是。要是以前,我肯定能拿的出,可是我儿子已经读高中了,我们总得为他想吧,去年年底刚在高中旁边买了套房。这不,手里就真没钱了。"
"你把房子卖了不就得了,这救命的时候,爹的命不比你儿子明年读书紧急?"大嫂的态度颇有点强势。
陆华易的脸色有点难看,“大嫂,你也要讲点道理不是,房子哪能说卖就卖,再说,陆城在南城市不也有套房子吗?”
骤然被点名的陆城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住口!”一直态度软弱的老太太不知触碰到哪根神经,忽然用拐杖击打地面,怒气冲冲的说,"你不准打那房子的主意!"
冯唐诧异的看着老太太,不明白她这会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周华平较忙安抚老太太,“老三没有这个意思,这不情况紧急,他也是没有办法。”
小舅妈也跟着在旁边抹泪,“我们也想救爸,可是这不是实在拿不出钱了呀。”
老太太态度开始强硬起来:“拿不出钱来没关系,可以卖地。你们现在种的几亩地都是老头子的,这个主我还是做得了的。”
"妈,你疯了!"大舅妈骤然开口,“你不能为了救爸,就把我们往死路上逼。而且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地,卖了我们以后喝西北风啊。”
"你少说两句吧!"周国平拦住她。大舅妈气得拍了桌子,别过脸去。
陆城这时候要是再不说两句,就真的说不过去了,“房子我卖不了,因为那房子不是我妈买的,现在在律师那里,他们要收回。”
陆城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是谁,但是神奇的,周国平马上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可是当年那房子,不是已经送给大姐了吗?”
陆城诧异的看着他,“舅……您知道那房子的事?”连陆城都是等媒体曝光了,才知道那房子并不是他妈买的,现在周国平开口就是送,显然知道得比陆城多。
这个事实让陆城一时间接受不了,他脱口而出:"那您知道我妈是……"
后面的小三他说不出口,但是陆城把目光从他外婆那,划到两个舅舅身上,心里仿佛有盆寒冬腊月的冰水从头淋下,冻得他手足冰凉。
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但是家里其他人一直都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
冯唐惊异的看着他们,原来他们不知道陆城快要继承天价遗产了。
也是,南城距离这里一千多公里,甚至不在同一个省。冯唐他爹再怎么出名,总不至于让穷乡僻壤的人都知道他。
他们现在肯定不知道陆城要变成富豪了,不然早就把陆城捧上了天。
陆华平看了看老太太,硬着头皮说:"这都是我们上一辈的事了,你就别操心了。你手上现在真的没有钱了吗?"
陆城面无表情,直接把银行短信翻出来给他看,"来的路上付了住宿和吃饭的费用,现在卡里还有一千八百块,要吗?"
陆华平脸上挂不住,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留着。”
陆华易说:"不应该啊,你在大城市里住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只有两万块。隔壁小陈家的娃,还没读过大学,一年都能挣十几万。你这......你这也太少了吧。"
陆城的脸色顿时很难看。
这个晚上他们商量到了很晚也没个答案,但是冯唐足足看了两个小时的热闹,连带着火-辣的乌龟都吃完了,连壳里面的肉都没有剩下。
其实看他们的样子,两个舅舅手上应该还有点库存,毕竟有田有房还有车,尤其是小舅舅,但是他们想要陆城掏。
他们说他们养了陆城母子这么多年,对外都说陆城母亲是寡妇,这才让陆城平平安安长大。不然凭农村朴素的风俗,母子俩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破。
因着这份恩情,陆城砸锅卖铁也确实该掏。可是他又瞒着自己有可能成为富豪的事实,把现有的家底一分一钱说给几个长辈听。
最终不欢而散。
老太太抹着眼泪来,又抹着眼泪走。陆城阴沉着脸色上楼,冯唐和大灰赶紧跟过去。
四楼,推开门,依旧是塞满了旧家具的房间,尘土飞扬,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陆城离开了一个下午,都没有记得要来收拾下屋子,给他腾地。
陆城脸色铁青,他仿佛气得狠了,黑暗的楼梯上,冯唐甚至能看到他胸膛几个起伏。陆城转身下楼。
冯唐连忙去追。
陆城下到一楼,正打算敲响外婆的房门,里面忽然传来大舅妈的声音。
“妈,你眼睛都哭肿了,我给你敷一敷……当年大姐找的那个男人出手阔绰得很,陆城是他儿子,肯定有钱,您别太操心了啊……爸差不多也该醒了,明天再让陆城去看看爸,他和大姐一样心软,总会有办法的。”
冯唐不懂,他们是哪来的信任,在不知道遗产继承的前提下,居然无条件相信陆城会有钱。
“可是以前你爸爸还给了你们几块地,你们去盖了房子……”
“妈,我们也要生活啊,您就算不念着华平快四十了,也想想您孙子孙女吧,您孙子今年可念初三了……”
大舅妈对婆婆还是挺有孝心,就是对陆城不咋地。冯唐打了个哈欠,不想再看这集家庭剧了。他这会想睡觉。
陆城从来都知道他和母亲两个人不被这个家里人重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陆城是跟着外公姓,可是在他们眼里,为什么连个可以睡觉的地都不挪给他呢?为什么明知道他才刚毕业,就想要他拿出那么多钱来呢?为什么要把外公看病的重担压在他身上呢?
可能在他们眼里,女儿生的,身上流着就不是他们的血了吧。
所以陆城从来都要看他们的脸色。以前是,现还是,以后还会是。
正难过的时候,小腿处一阵瘙痒。陆城低下头,看到大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用脑袋蹭着他的腿。然后,这个几乎比两岁小孩还要大的猫,忽然伸出爪子抱住了他的腿,抬起绿油油的眼睛看着他。
这是个无比眷恋和依赖的姿势,就像是小孩子眷恋妈妈一样。陆城的心刹那间填满了感动。
如果说小黑是调皮捣蛋的孩子,那么大灰绝对是高贵慵懒的王。它从来不和陆城亲近,陆城喂猫粮它就是吃,陆城不喂猫粮它也不叫。
从养它的第一天起,这只猫就是个大写的高贵冷艳。这是一只恨不得把“奴才,还不伺候朕吃饭”写在脸上的猫,陆城别说享受到它的亲近了,连摸都不给摸的。
难得大灰会亲近他,陆城高兴的眼睛都亮了。刚才心里那点龃龉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想伸手去抱,大灰却先一步放下爪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仿佛今日施恩的份额已经超额用尽。
它走到楼梯拐角处停下,旁边有团黑影动了动。小黑浑身都是黑的,这会若不是大灰过去,小黑不得不给他挪位置,陆城都没发现两只猫都在这里陪着他。
真好。陆城心里暖流淌过,其实这么看来,自己也不是没有人关心。
他忽然像想通了什么东西一样,心境豁然开朗:其实他早就不是这家里的人了,他和这个家里唯一牵扯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人世。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非要挤进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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