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向晚单手撑地，翻身坐起。

刚才那一刹的感觉，就像是透支了所有精神力一般。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还有因为用力过猛而波及自身的可能。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并非虚弱，而更像是自己现在这具身躯，因为无法承受过强的精神力洪流而崩坏。

吐出那一口血之前，她正好回收了全部精神流，体内五脏六腑却犹如被一柄巨锤滚碾而过，险些碎成齑粉。

……她的身体机能，难道不应该和精神素质完全匹配吗？

她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

手臂上的裂痕已经弥合平整，看上去光洁完好，毫无损伤。

贺向晚站起了身。

精神流发生振荡，差点不受控地离体。

她恍惚了一下。随后眼神便获清明。

力量恢复的同时，她抬脚走向囚房的铁栏杆墙。

先是挑衅地屈起手指咚咚敲了两下，见这次血红眼睛没再从铁栏杆上冒出来，便直接一掰。

咔嚓，咔嚓，数声响起。

儿臂粗细的铁栏杆像是松脆的手指饼干条一般，断了一地。

进入天堂牧场前，监管处出现过黑色布帘和水泥墙，但它们现在已经湮没于她精神力的余波中。

前路畅通无阻，贺向晚一脚跨出囚房。

然后，所处的监管处囚牢置景被空间力量抹去。她重新站在了天堂大道144号路中央的公共电话亭中。

正好省去了切换位置的麻烦。

贺向晚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牙齿就丢进了投币口。

之后，公用电话机屏幕亮起，显示可以拨号。

她按下了1444这四个键，直入主题地对着听筒道：“还有没有工作在招人？”

对面接听的还是之前的严肃女声，只是这一次，话语并不流畅，伴随着时不时出现的电流扰动声：“您&#好……公共行政&％分会已通过公用电话机投放了……％一份招聘启事，请#查收。”

贺向晚：“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问，我可以现在去找你们吗？”

她难得礼貌一回，对面的电流扰动声却更大了，几乎盖过了接线员的回复：“不好意思，市民…％请通过#公用电&话机与城市&…管委会进行&％联系。”

砰！

一阵音爆后，通话被强行中断。

贺向晚：这么喜欢做缩头乌龟是吧。

她从电话机下方扯出了一张红纸。

【重磅消息——新一轮民意调查在即，诚邀市民帮助城市治理收集各类建议！

您的任务：

1.自主设计一套收集建议的方案。

2.将获取的意见成果提交公共行政分会。

注意事项：

1.本次调查旨在服务市民，促进普莱森城市建设，改进当下管理体系的不足之处。

2.通常情况下，您所遇见的市民将乐意回答您提出的任何问题。

工资：完成两项任务之后，您将看到一个更加完美的普莱森！

普莱森城市管理委员会公共行政分会宣】

好像是目前为止最正常且技术含量最低的一份工作。

这回甚至还直接在工资条上畅想起了未来。

随便它怎么想。总之以后也没机会了。

贺向晚发现城市道路已经开始运行，形形色色的市民走上街道，路旁商铺也纷纷开业，热闹欢快繁荣的气氛扑面而来。

就这个场景论，好像确实还挺幸福。

但她对此毫无触动。

略一思索，她转头，发现了两个市民，一个是长着四肢的电脑，另一个则是一蹦一跳前进的打印机，两者结伴而行。

果然，要论生物多样性，普莱森永远占据制高点。

贺向晚走过去，一伸手，拦住人。

电脑和打印机停下脚步，面板上的人脸对她友好地微笑：“请问您是否需要我们的帮助？”

贺向晚：“哦，我要打印一样东西。”

电脑和打印机热情地回答：“没问题，但是您需要支付我们的使用费哦。”

贺向晚拿出一串簸箕牙齿：“我用话费换，可以吧。”

强抢不是不行，主要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万一她把这两位打烂了，再想找现成设备还得耗上一段时间，不合算。

反正她口袋里牙齿多得是。

这两位不予配合也不要紧，她可以扣下电脑的键盘按键当新牙齿。

监管处都被她洗礼过一遍，再犯一次伤害罪，也不过是多坐一遍牢的事情。现在的治安大队估计都不太有胆量找她的不快。

尽管说话的内容是商量，但她的语气强硬得不容商量。

电脑和打印机接过了簸箕牙齿，一齐眨了眨弯弯的眼睛：“当然可以。请跟我们来。”

贺向晚随着它们走进了一家名叫“幸福文印室”的店铺。

店铺内地面铺设着光亮的白色瓷砖，除了工作台之外，还放置着黑色真皮沙发与擦得透亮的玻璃桌，环境相当高级。

电脑和打印机跳上工作台，前者自己开机并打开了文档界面，后者弹开体腔，吞进了一叠白纸和一盒油墨。

贺向晚站在工作台边，在空白文档中打字：

【《幸福感调查问卷》

*本问卷由数个问题组成，请被调查者完整如实填写答案，若有拒填或谎报情形，问卷制作者将采取包括暴力强制手段在内的方式令各位改正。

*本问卷最终解释权归制作者所有，若有疑议，问卷制作者也将采取包括暴力强制手段在内的方式令各位消除疑议。

1.你认为自己是普莱森的市民吗？

A.是 B.否 C.未知

2.你认为普莱森的工作机制与生活水平是否合理/符合你的预期？

A.是 B.否 C.未知

3.你认为普莱森城市管理委员会是一个合格的管理机关吗？

A.合格，无条件支持

B.不合格，应当推翻

C.中立，与我无关

4.你的居留态度：

A.一直居住在普莱森

B.以后可能打算离开

C.未知

5.普莱森是一个幸福的城市吗？

A.是 B.否 C.未知

6.你认为自己的状态：

A.幸福 B.不幸福 C.未知】

输入完毕，选择打印一百份，点击发送。

电脑上出现了一根打印进度条。

打印机开始运作。

进度条正要产生变化，电脑文档页面上，问卷内容的前两段话和每道题目的BC选项忽然被全部标红！

与此同时，正要往外吐纸的打印机也卡住不动。

电脑和打印机上的人脸，在这一瞬间，扭曲成极度痛苦而惊恐的形状。

贺向晚冷眼看着电脑和打印机面板上各自睁开的血红眼睛。

就这么沉不住气？

分体还挺多啊。

文档界面满屏乱码，被无数重叠的血红眼睛图案覆盖；打印机周身也爬满了血红眼睛的印记。

她双手齐出，同时捏碎了两只正朝她投来阴冷怨毒视线的分体血红眼睛。

随即，两股精神支流迅速盘旋而出，在无法看见的维度包裹着电脑和打印机，以渗透占领的方式强横地排挤所有血红眼睛图案的标记。

精神流只会作用于纯粹以精神力量形态存在的诡异，尽管高效，对习惯于物理暴力的她来说，却一直不是解决问题的首要选择。

但血红眼睛恰好属于精神流作用范围，且她也计划再次检测自己身体的机能是否正常，于是一改常态，延续了天堂牧场的战斗模式。

两股精神支流遍布之处，血红眼睛图案被强大恐怖的印记清剿。属于她的力量充填了电脑和打印机本身以及它们之上的高维精神领域。

脚下的地板开始震颤。

最后一个眼睛图案蚀灭于她的领地。

贺向晚撤回了精神支流。

这一次她只感到了轻微的不适。

两张人脸的表情归位，电脑和打印机迷迷瞪瞪地清醒过来，茫然发问：“……发生了什么事？”

它们是实体活物，自然不可能知道精神力量之间的战争内容。

贺向晚置之不理，只平静地开口，用命令的语气道：“你们俩走神了，现在，继续。”

两张人脸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莫名而不可违抗的威慑。

它们赶紧用五官摆出一副笑容，将工作效率开至顶格。

进度条加载完成。

贺向晚点数了一遍打印出来的问卷，淡淡道：“可以了。”

闻言，电脑熄屏，打印机关上出纸阀，它们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两张人脸不知为何，有些不舍地望着她：“美丽的小姐，感谢光顾我们的‘幸福文印室’，欢迎下次再来！”

贺向晚已经走出了店铺，又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

两张人脸笑容真诚，还在对她挥舞肢体。

她手中的纸张被捏出哗啦啦的响动。

……她刚才忘记了顺便让这两位各做一份问卷，但这件事并不重要。

无端的烦躁在思绪里不受控制地游移，她想到了自己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

也许破解副本对玩家来说是纯粹的美好，但更大可能，只会给副本内的存在带来残酷冰冷的真相。

——就如同她那冥冥之中驱使着自己的本能。

她对身后的笑脸略一颔首，面无表情地咽下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液体。

转过头，走上了街道另一侧。

没过几步路程，贺向晚眼神一缩，猛然定格在一个臃肿庞大的身影之上。

很好，居然又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