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公寓44楼。
生长在她心口的血红眼睛,达到心脏大小之后,便从她的身体上自动脱离。
它悬浮于半空,周围弥漫着血红雾气,一根根鲜艳红丝盘旋缠绕,汇聚成结,不断拉长,重新建构为规则的形状,逐渐覆盖上肌肉与骨骼。最后一片肌肤闭合的时候,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了她的床前。
贺向晚:盗版上瘾了是吧。
“我惊异于你这具身体的强大。”对面的“贺向晚”,哦,应该喊它“城市之眼”,捻起一绺头发,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唇角向上一扬,“所以,我决定为自己制造一具相同的身体。你应当为此感到荣幸。”
贺向晚:“下次鸠占鹊巢之前麻烦先上个表情管理培训班,我看你脸抽筋了。”
城市之眼:“……”
它笑了:“你的言语果然和你的思想一般犀利。可惜,这完全是一种无用的能力。”
贺向晚:“你之前破防的时候,发起疯来比我犀利。”
城市之眼:“……”
“我为之前的失礼行为向你道歉。”它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一些,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接着说,“以你现在的状况,即便同我划清界限,你原本的种族也不会再接纳你,那为什么不弃暗投明,与我合作呢?”
贺向晚:你多动症是吧。
她嗤之以鼻:“第一次学说话,不理解成语就别硬用。”
“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高贵?不过是靠着吸食‘城市之心’的能量苟且偷生的寄生虫而已,骗自己得了。”
城市之眼:“……”
它眼睛闪过一丝红光,又隐没于漆黑的瞳仁中。
“作为市民,你是我见过最不安分的一个。”它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摆出微笑,“你要明白,现在的你之所以还能活着,是由于我的仁慈。”
“还记得你那颗化为灰烬的心脏吗?你早就该成为一具尸体了,是我一直在维持你的生命。”
城市之眼向她展示了一根手指,指尖晃荡着一根细细的血丝:“这是你的供能管。要知道,我随时可以掐断它。你不会想知道能量枯竭的感受,因为体力的流失对你来说一定比死亡还要难忍。”
它收回血丝,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替她担忧:“这样看来,咱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寄生虫呢?”
贺向晚不为所动。
她扫了一眼血丝,盘起一条腿:“哟,新剧本这么快就改好了?这次叫什么,《共轭替身》?”
她的用词显然超出了城市之眼的知识储备,它眨了眨眼睛,茫然一瞬,也在床头坐下来:“我希望你尊重我的创造,那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它说着,眼中居然流露了一丝忧伤:“我没想到,存在的种类差异,竟然会带来这么严重的误解。为什么要以如此强烈的敌意对待我?你们明明也很喜欢根据自己的心意制作一个微型生态缸,看着里面的小鱼小虾幸福欢乐地生活在属于它们的天堂。这和我创造普莱森相比,难道不是同样的爱好?”
贺向晚:“第一,你又知道了?第二,我不感兴趣。第三,人家可没打算把那些小玩意当成血包。最后,哪个人养宠物还会强制它们打工?”
“你不就是想建成一个天然食物库?少给我拉东扯西的。”
这诡异居然还会在卖惨同时拉人类下水,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但谁叫它实在不懂语言的艺术,那浓郁的绿茶味根本藏不住。
小心思被识破完全是自讨没趣。
城市之眼撬不动她,眼中又闪过一抹红光。
它撇了撇嘴:“既然你意不在此,那我只好请你欣赏一些更有趣的画面了。”
它说完,举起双手,向两边一推,做了个展平画布的动作。
贺向晚眼前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屏幕”。
她像是站在主控室的操纵者,视野里是密密麻麻的监控镜头,每个镜头里,都有一位陷入昏迷的市民,他们身上的血红眼睛眼皮掀动间搅拌着粘腻的血丝,镜头旋转,每一个小空间皆被充当监控的眼球红光笼罩。
城市之眼用一种诡异而自豪的陶醉语气说:“因为不希望有人打搅你我的会谈,所以我令他们全部安睡。这个场景,是不是相当壮观?”
它的指尖钻出了不可计数的红血丝:“所有**的供能管都在我这里,你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是这些市民的生命呢?你说,我是不是现在就该掐断它们?”
贺向晚:“听起来,你打算威胁我。我很好奇,如果断绝了你的能量供给,你自己还能苟活多久。”
她平静地使用了陈述语气。
城市之眼微笑摇头:“当然不是威胁,你未免将我想象得过于恶毒。我从来不会将自己置于天平之上,只不过小小提示一句而已。”
它感慨地道:“尽管你并不认可我的付出,但我也确实倾注了足够分量的情感。普莱森创造于我,所以每见证他们发自内心的幸福笑脸,我都会因此获得莫大的成就。”
它伸指一点,找到某个镜头放大:“看,这是‘幸福文印室’的两位店主。按照你所归属的种族评判,他们是一对稳固的伴侣。一个是程序设计者,还有一个办公室文员。而我将他们的价值发挥至极致,让他们的职业成为永恒的特征标签。他们对此感激不尽,并以此为乐。除了我,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们感到同样的幸福。”
贺向晚:把活生生的人变成电脑和打印机等于让人幸福是吧。
“你应该不会忘记,你曾为他们抵挡过我降下的惩罚。”城市之眼满脸都是不赞同的神色,“这等不起眼的小角色,你为什么要投入并不与之匹配的关注?听从于我,受庇于我,已经足够他们谋求安定的生存。任何试图介入的行为,对我而言都是多此一举。”
它换了一个镜头点开:“这位市民是个有些值得同情的疯子。他为了逃离雇主残酷的劳役而来到此地避难。由于他时常纠结自己的种族认知,我便帮助他终结了这种糟糕的纠结,为他赋予了崭新的身份。很幸运,我用慷慨的善意治愈了他。”
贺向晚看见了昏迷中犹自紧紧抱着公文包的牛头人。
城市之眼,你是懂非法行医的。
“你很在意只有一面之缘的存在,但我认为真正宝贵的只有你。”城市之眼划走了镜头,注视着她,“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所有市民中,只有你的‘身份’始终令我感到费解。我看不透你,即便一次又一次尝试各种角色的塑形,都无法让你‘固定’下来。”
“哪怕现在,我依照着你为自己复刻了一个新的你,但拓印下来的仍然只有躯壳。”它活动着自己的新身体,“你的内核,我无法模拟。这让我诧异。”
贺向晚恍若未闻,她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奇怪。
之前的城市之眼一点就炸,现在她面前这个怎么还挺心平气和来着。
再聊下去双方都快化敌为友了。
城市之眼忽然凑近了她。
瞳仁深处的红光闪烁着,投射进她的双眸。
它说:“我们合作吧。”
“和我一起,亲眼见证伟大的普莱森永生不灭——”
砰!
扫堂腿如同苍蝇拍,将只差一步就能和她行贴面礼的城市之眼拍飞出去,甩向正对床尾的墙面,又啪地砸在地板上。
一腿踢出,顺势一滚,贺向晚以极其精确的准头和鹰攫雏鸡般的凶劲抓住了城市之眼的衣领。
什么段位?也敢用眼神对她放电,不是,放致幻?
区区诡异,比起亓邀辰那双眼睛,不知差了多少个路阙。
被她摁在墙角的城市之眼抬起一根手指,血丝一闪,迅速没入她的心口。
它歪了歪头,笑道:“我听说你们种族,习惯于使用一种名为‘掰手腕’的方式角力,猜猜吧,你我谁能胜出对方。”
贺向晚冷眼看它:“无聊。”
她扼住它的颈部:“雕虫小技而已。”
城市之眼笑得更兴奋,探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纯粹、疯狂、暴戾……你的力量很强大呢。”
血丝微微鼓动,有流淌的形状沿着这条构筑于双方间的路径汇入它的身体。
有一瞬间,她眼前的黑色涨起浪潮。
然后,它全身各处,无数条鲜红血丝飘扬如乱发。
血红色的包围圈中,它的双眼暴突出眼眶,嘴唇一张一合,忽然唱起了歌: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幸福的小行家。”
歌声中,它展现的千万镜头在头顶极速旋转如飓风,众多市民的身影走马灯一般轮回。
“我说了,我不会把自己置于天平之上,所以,你的另一端,是他们的所有供能管。”
“我的心脏,正在为我疯狂地跳动。”它的笑容终于变质,吊诡而不屑地隐没于震颤的镜头之下,“强大如你,要和我对赌吗?就赌——我会不会在某个瞬间,让他们像现在这样永远沉睡下去。”
“要赌吗?”
“要赌吗?”
“要——赌——吗——”
声线延长,她在此处,而彼端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全部能量。
一趟电车自远方轰隆隆驶来,遇到了不能避让的分叉口。
向左,是必须摧毁的诡异与副本。
向右,是不计其数且孱弱无助的灵魂。
向左还是向右?
贺向晚只停顿一瞬,目光便定在某个地方。
在城市之眼不解的疑问眼神中,她忽然松开了扼住它的手。
随即,动作如电,一手猛然掀起它的衣服,另一手成拳砸下,贯穿了它的腹部!
皮下没有内脏器官,只有无数缠绕的血线与苍白的骨骼。
还有一样东西。
椭球形的白色物体深埋在腹腔正中心的一团血丝里。
她砸穿它腹部的同时,手指一扭一绞,将白色椭球捏得粉碎。
这颗白球与人皮茧蛹极其相似。
它是城市之眼的能量存储核与孵化器。
眼前同她一模一样的“人”尖叫着炸碎成了一片黑色残渣。
疯狂的能量冲击而来,将这片空间切割成稀碎的微体。
这些含有能量余波的无数片段,一霎时全部涌入她的脑海,成为了重演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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