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邀辰：“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专注地看着她。

贺向晚：“我的意思是，既然原世界被毁，那么系统是不是也将那里剩下的存在全部转移到了某个空间？”

【失落之城】，从字义上来看，本就有种“旧址”或者是“遗迹”的意味。

“如你所想。”他道，“但这里并非‘绝对安全’，依旧需要我们定期维护它的稳定。”

贺向晚：“嗯。”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浮台平面：“所以，你的工作量还挺大的吧？”

亓邀辰失笑：“还好。我觉得，比起你们‘副本内玩家’，我们的任务算是相当轻松了。毕竟单从危险性上论，想必副本通关的难度便不会低于里世界维护。”

说这话时他刚好走到她身边，颀长的影子斜斜投过来，将她的影子一点点覆盖。

贺向晚的目光移向两人重叠的影子：“术业有专攻，我对挑战难度比较感兴趣，但还真不一定耐得住这种偏日常工作的繁琐。”

影子随着丝缕雾气飘过头顶而微微摇晃。她心中一动，忽然转过身面朝着他，认真地望着他过分美貌的容颜。

闪光耀彩的涡旋凝住时空隧道里呼啸而过的流星。

他配合着她的视线将自己以更合适的角度呈现给她，说话的声音隐含笑意：“方便问一下，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是的。”贺向晚点头，煞有介事地答，“我在找，我们曾经……相交至深的证据。”

她不避不让地迎着他探询的眼眸，故意咬重了“我们”二字。

黑沉长眉如雁翅轻振，昳丽霞光再一次自他的眼下倾泻。

贺向晚几乎有些震惊地被亓邀辰的粉红脸颊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该说什么。

不是，邻居。

她的目光是什么着色剂吗？

其实她对他的第一印象还觉得他是个很淡定的人。

但是现在看来——说他淡定吧，这脸也太容易红了些；说他不淡定吧，眼神倒是黏她黏得更牢。

贺向晚：“……”

有点不想承认。她开始后悔不该一下子放大招了。

本来想要进一步试探的念头也不得不因此搁置。

亓邀辰忽然开口：“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贺向晚：“……”

最好不是她想的那件事。

她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你先说，是什么事？”

大概是她的情绪变化太过明显，他没忍住无奈地笑了笑，一瞬间雪霁晴开：“别误会，我是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没记错的话，你上一次刚出副本不久，便急着赶去遗迹；遗迹一出来，又立刻衔接了这个副本。”

贺向晚的眉头皱得更紧：“你是说……？”

亓邀辰解释道：“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一旦出了问题，就不一定能像这次一样轻松治好。”

贺向晚：“……”

紧绷的一口气忽然泄空，她猛地咳嗽了好几声。

一只手虚虚环过她，拍了拍她的背。

她耸耸肩，彻底没脾气了：“行吧，我刚才确实误会了。”

又道：“放心，既然是医嘱，我会尽量遵守。但我有必须完成的计划，这点也希望你理解。”

说完又一愣——她什么时候还会这般耐心地和人进行这种日常对话了？

亓邀辰颔首：“当然，我的请求建立在尊重你一切选择的基础之上。”

两人一起安静地看了一会形态各异的浮台和云雾。

贺向晚将脑中的思绪理了理，道：“我打算回去了。”

“嗯，我送你。”他牵住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像是一团柔软的云，“走吧。”

回到他们的浮台，他将她送回房间。贺向晚和他道过谢，本想就此暂别，亓邀辰却先她一步，道：“好好睡一觉吧，好吗？”

温和哄劝的语气令她无法拒绝。

贺向晚：“好，我听你的。”

她原本坐在床上，干脆躺下去，对他挥挥手：“呐，我睡了啊。你也别只顾着我。”

听起来居然也有点像在哄人。

“嗯，祝你好梦。”他轻声说。

……

亓邀辰离开后，贺向晚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着他之前说的那一句话。

——“如果，梦只是梦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针对的是他自己，还是——被未知力量摧毁的原世界？

又或者，是一语双关？

此人的存在像是一团迷雾般满含秘密。某种程度上，她自己的情况和他也算是半斤八两了。

一直以来，她对睡眠都并不热衷，不过视之为生物基本作息规律的其中一条而已。

在副本中，即便通关思路再消耗脑力，她也不会因此犯困。

保持清醒的头脑，无论是在危险抑或安全的环境里，都有利于争取先机。

但亓邀辰身上的某种特殊力量，似乎总能轻易地引发她的睡意。

更准确地说，那种力量和他眼眸中的涡旋系出同源，都属于蛊惑性质一类。

梦神世界的系统说话永远吐露一半藏起一半。它费了老大力气向她宣传“匹配玩家”的治愈异能，而关于他的蛊惑异能则只字未提。

如果和亓邀辰“匹配”的玩家不是她，而是别人，此时估计会觉得系统或者亓邀辰是在计划着伺机暗害。

贺向晚对此完全无感。

因为系统的怂包和亓邀辰的喜欢就明晃晃地挂在面上，根本不可能注意不到。

要说他们是想以这种手段钓她上钩再将她一网打尽，那这逻辑也太抽象了。

毕竟，她看上去跟傻白甜就不搭边，实际上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尽管她还是无法想象亓邀辰对她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考虑到她确实是个失忆者，真和他有些要紧的过去倒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没关系，她迟早找回所有真相，到时候一切无法解释的疑点都能揭晓。

只是，原本还以为这次能赶上遗迹开放，没想到【普莱森的噩梦】结束后居然只有下个副本的信息。

贺向晚在【永久居民资格许可】里翻了翻，居然真找到了【联系系统】的按键。

她就说这玩意像网页客服吧。

系统被唤了出来，第一句问候就成功让贺向晚黑了脸：“玩家找本系统有什么要紧事吗？你的‘匹配玩家’不是建议你睡一觉吗？”

贺向晚冷冷地道：“偷听应该也不是好习惯吧？”

她咔咔地掰了几下自己的拳头：“我当然会休息，但在此之前，有个问题需要请教你一下——你皮痒了是吧。”

系统：“……”

它不是不知道玩家揍不到它，只是比较体谅玩家的心情。嗯，对，就是这样。

系统气势减弱，败下阵来：“好吧，玩家请问。”

贺向晚：“遗迹碎片的开放，是不是无规律的？”

系统：“……本系统非常理解玩家想要尽快获知一切的心情，但是请玩家知悉，遗迹碎片只在适宜玩家获知该部分真相时才会开放。”

贺向晚心道，这回答果然没有超出她的预料。

她让系统离线，顺手捏了一下枕头，这下必须得睡了。

不确定之后的副本会不会还有类似这次又上难度又上强度的类型，她不能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总带着一身破烂等亓邀辰给她治疗。

她不想被唠叨，不是，她不可能心安理得地麻烦别人，让自己一直欠着人情。

思绪一放空，睡意就成倍增长。

她的意识迷迷糊糊地沉入了休憩状态。

……

她做过的记忆最深的梦，只有着最不堪回首的内容。

它黑暗、绝望、沉痛、恐怖、怨怼、恶毒，包含了一切负面词语的特征。

它总在尖啸哀嚎，要她停下永不后退的步伐，要她切身体会无数遍它的痛苦，要她与它命运纠缠，一同坠落精神的悬崖，并吞没在无边的死亡里。

而她早习惯了这样的梦，习惯于漠然经行，习惯于横眉冷对，习惯于等闲视之，习惯于在醒来之前便将它惊醒。

因为她知道，那似乎是她自己的化形。她可以与自己搏斗，可以战胜自己，却唯独不可能走得出自己。

因为在那个故事里，她是“始作俑者”，是一切不堪回首的源头，是与生俱来的责任和因果之下的业报。

所以，她选择平静的接受，和无穷的抗争。

不可恕的恶果是不可赎的罪过，她从未想过改变，自然也能一以贯之地承担。

……但是，这一次的梦，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明亮、希望、释然、温馨、谅解、善意，是她从前梦境的反义词。

它依旧在等待着她，迎接着她，却不是等她的毁灭，而是等她的拯救，等她和它的久别重逢。

它有着最宽广博大而又炽热柔软的怀抱，想要实现的只有赤诚的相拥。

它有着很多只手，要拉住不断下坠的她。

是现实世界的他说，你值得更好的。

是【绝路公交车】里的他说，祝您旅途愉快。

是遗迹中的祂说，很喜欢你，但不能困住你。

是【普莱森的噩梦】里的他们说，请让我们成为你的心脏。

是【失落之城】中的他说，做邻居是幸运的事。

她拨开许许多多的声音，看到了这样一幕场景。

一幕似曾相识的，仿佛是从忘却中姗姗来迟的场景。

“……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场景中的“她”问道，带着早就心知肚明的答案。

“是的……我爱你，这是我早就想对你说的话。”场景中的“他”回答。

“……‘早就’？”她敏锐地发觉了他的别有意味。

“……还有当下。现在，我想吻你。”他说，“可以吗？”

“……”她沉默了，又道，“按照……来说，我们简直是绝配。”

“但是，我拒绝你。”

她推开了他。

“——在我彻底消灭■■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