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阵沉默。

随即曼内嘉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浪费时间听这种问题的我才是真见鬼了！”

贺向晚耸耸肩：“不是鬼就直说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不是？”

曼内嘉：“……”

“我们终止这个话题，好吗？”她压抑着怒气，用重音强调道，“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贺向晚：也是找到比我脾气更差的人了。

她道：“那就退而求其次吧——你有没有二楼的钥匙？”

曼内嘉相当不悦地问：“你要它们干什么？”

贺向晚回答：“当然是要进更衣室啊。不然公主怎么更换衣服？”

“更衣室？！”曼内嘉的声音陡然尖利得像是刺破黑暗的一根长针，“我不管你那常人无法理解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奇思妙想’的主意，但首先，我必须提醒你一点，那就是，二楼没有更衣室！”

“嗯？”贺向晚挑起眉，“但女仆守则可是明晃晃地证实了更衣室的存在呢。”

“比起这些老掉牙的规矩，你更应该相信我现下的告诫！”曼内嘉道，“奈特麦尔，你既然曾经去过三楼拜见公主，那么至少应该明白：公主的卧房里本来就有衣柜，为了她私人喜好的便利实现，我们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再腾出更衣室的空间——请问，你能理解我的话吗？！”

你这说辞怎么还前后矛盾来着。

贺向晚故意不解地问：“那么，那些绿裙子也在公主自己的衣柜里？”

曼内嘉的嘴角又一次裂到了耳根。

“我本以为你是一个不需要太多提醒的聪明孩子。”纯黑色的眼珠同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惨白的脸整张凑到了同贺向晚呼吸相闻的距离，鲜红的嘴唇上似乎有血殷然欲滴，透骨冷意吹拂在黑色的发丝上，“但很可惜，你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让我告诉你吧，公主的衣柜里有各种衣服，除了绿裙子，更准确地说，她根本没有哪一件衣服是绿色的！”

小米吓了一跳：“曼内嘉阿姨怎么又变成了这幅奇怪的样子，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可是我们看到的规则确实就是姐姐说的这样啊。”

她话音刚落，曼内嘉便神态如常地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贺向晚仿佛没看到刚才那一霎出现的可怖人脸：“我记得我们之前还在讨论钥匙。所以，请你把它们给我——我是说如果它们还在你手上的话。你应该也不希望我三番五次地惊扰你的美梦吧。”

“毕竟——”她抱起手臂，“我们谁也无法确定公主提出要求的时间点。”

曼内嘉定定地看了贺向晚许久，久到贺向晚都快要认为她马上会变脸时，她终于放松了紧绷的声线。

“可以。”她说，拿出了两把钥匙，摊放在手掌上，朝贺向晚伸过来，“我可以把它们都给你。而你必须以你的生命起誓——你将会竭尽全力地守护它们。”

贺向晚：“哦。”

严重到这种地步？

“问题是只有两把。”她道，“是用来开一楼的门，还是二楼的？”

——就算除开一楼需要特别许可才能进入的首饰房，一楼和二楼合起来也还剩下了六个锁孔。而曼内嘉说的却是“都”给了她。

“总之，我已经将它们交给你了。”曼内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避而不答。

贺向晚皱皱眉，正打算再试探出几句供词，三楼的蜡烛陡然熄灭，城堡内部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小米问道：“姐姐，我们要去重新点蜡烛吗？”

贺向晚应了一声，随手把钥匙和晴天娃娃揣进灰袍子的口袋，凭借记忆里的方位走到蜡烛房前，打开门进去。

等她拿着新一根点亮的大红蜡烛出来，光照所及之处，原本站在螺旋扶梯口附近的曼内嘉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小米叹气：“曼内嘉阿姨好神秘哦。”

贺向晚对此早有预料——曼内嘉本就不是什么通常意义上的人类，不然也不可能碰到某些触发机制就变成裂口女吓唬人。

她一边思考着曼内嘉发生异变的内在规律，一边走上三楼，绿娜房门前的烛台里，之前的蜡烛并非突然熄灭，而是完全燃尽了，连一滴蜡油也没剩下。

是不是消失得过于干净了。

假如时间流速是平均的——小米听到敲门声后叫醒她时，三层楼的时钟都显示为午夜十二点，经过六个小时的燃烧，当时的蜡烛明明只短了相当微不起眼的一小截；而现在，时钟显示为凌晨四点——时间间隔缩短了，可蜡烛反而燃尽了。

首先，贺向晚不认为刚才的一番折腾能花去四个小时整的时间。

其次，据她的观察，这里的蜡烛形式是统一的，全新的蜡烛烛芯会在头部留出一小段方便点燃，而并不会从尾部露出——也就是说，物理规律有效的情况下，蜡烛就算烧完了，也不会一点蜡油都不剩。

小米也发现了不对劲：“姐姐，这个蜡烛不应该烧成这样吧。”

“所以，”贺向晚接话道，“我们可以确认两点。第一，这里的时间流速并不均匀，时快时慢；第二，蜡烛很可能不是因为燃烧消失，而是被某种力量抹除了。”

——就像曼内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机制一样。

“我的想法是，城堡内的黑暗不仅代表时间来到了夜晚，或许也暗示了某种机制被触发——”

贺向晚的话被一阵清脆如铃音的笑声打断。

她放好手里的蜡烛，快步走向二楼的发声源——又一个躺在门口的白色小布偶。

小米嘀咕道：“哎，很难想象这个‘阴天娃娃’居然笑得这么开心。”

贺向晚捡起了“一零三”室门边的布偶。

小米的话用更加易懂的方式解释，便是她们新捡的这个布偶，圆滚滚的白色脑袋明明上用黑色马克笔画着哭脸，却笑得连带着贺向晚的手掌心肌肤都在颤动。

娃娃“嘻嘻嘻”的笑音回荡在空旷的城堡内，莫名为气氛增添了一丝难以尽述的阴森与诡异。

贺向晚抬起食指弹了弹它的脑袋：“喂，能不能安静点？”

——疑似曼内嘉因被她吵醒生怨而派遣这娃娃前来报复。

好在娃娃没笑多久便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贺向晚的威胁起了作用。

贺向晚摸出口袋里的微笑流泪娃娃，和新捡的哭脸嬉笑娃娃对比，发现两者除了表情和实际反应恰好相反，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样。

这会儿两个娃娃似乎都暂时下线了。

于是她将两者一同塞进口袋。

——嗯，如果之后还有新的娃娃冒出来，她可不能保证口袋的容量足够。

小米忽然说：“这两个娃娃都和绿娜姐姐的状况很像呀。”

是的，尽管一个娃娃笑着哭，另一个娃娃哭着笑，但它们的本质，都是——表情与心情割裂。

但是，绿娜的故事并没有显露，所以贺向晚打算在接下来的时间尽可能多地接触她。

不过，说回时间——

“天已经开始亮了。”贺向晚转头看向透进一大束斑斓光芒的玻璃花窗。

“趁着照明条件变好，我们先试试这两把钥匙匹配的门锁。”

……

在经历了从二楼到一楼，再从一楼回到二楼的来回之后，贺向晚得出结论：“我想，曼内嘉有可能真没弄两把假的钥匙来糊弄我。它们只是没到能打开某扇门的时候而已。”

“……奈特麦尔？”

小米说：“是绿娜姐姐在叫姐姐呢。”

“绿娜。”贺向晚一边回应，一边顺着楼梯来到三楼，拍了拍一手扶着墙壁、另一手虚搭在休息室推开一道缝隙的门边、探头向内、声音透出茫然的绿娜的肩。

“哦，太好了。”绿娜转过身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奈特麦尔，我刚刚醒来，没在这里看到你，我差点以为你离开了我。”

她白皙秀丽的面容洋溢着欢喜而激动的笑意。

“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在这几天内。”贺向晚如实回答。

——毕竟这个副本还没通关，主线剧情也几乎没有展开。

绿娜笑着说：“是吗？我的荣幸——请跟我来。”

红色裙摆像是旋转的浪花，轻轻一荡；金棕色长卷发微扬又落——美丽的公主迈着优雅的步伐，站在门口，小臂一伸，手掌摊开，向前一引——

“我的客人永远不需要在我面前局促不安，请不要以公主的身份看待我——我也只是一个渴求陪伴的人而已。”

贺向晚：“没问题。”

她先绿娜一步走近绿娜的卧室，看到床尾新放置的、铺着白色方巾的小餐桌上面对面摆着一对相同的精致餐具。

绿娜随后走进来，掩上房门，抬手按在其中一把餐椅的椅背上：“奈特麦尔，请就座。我昨天承诺过要用最周全的礼节来招待你的。”

贺向晚没有推辞，顺着绿娜的话坐下。

后者则款款坐上她对面的餐椅。

绿娜的食指虚点在自己餐盘中盛放的浅绿色菱形薄片正上方：“这是莴苣——我想你应该有所听闻或者见识。它们是我最爱的食物。”

“嗯……尽管我不敢过分自夸自己的手艺，但是……我希望你会喜欢它们的味道——我以我的全部心意担保这一点。”

她的湖绿色眼眸里闪着真诚的亮光：“奈特麦尔，不知道在我呼唤你之前，你去了何处，不过我并不会打探他人的**——我的意思是，也许你还没来得及享用早餐。”

无论是在副本中、遗迹碎片空间里还是【失落之城】内，系统都免除了玩家需要进食这个麻烦，而众所周知，游戏世界里的所谓“食物”，通常对玩家的身心健康并不友好——【普莱森的噩梦】副本，盛情邀情客人的幸福宴会厅主人污泥怪物推荐的“美味”便是这一论点的有力佐证。

而自从脱离现实世界，突破了普通人生理机能限制的贺向晚也的确一直都没再吃过任何东西，倒不是害怕有谁下毒暗算她，纯粹是由于省得吃东西浪费时间或者不屑吃怪物的产物。

但绿娜的话语和神情有种令人难以拒绝——不忍心让她失望的力量。

小米小声在她的脑海里说：“我能感觉到，绿娜姐姐和这些绿色的食物都对姐姐没有攻击性。”

贺向晚顿了顿，在绿娜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捏着银叉戳起了一片莴苣薄片放进口中，难得认真地嚼了几下，咽下去。

她突然沉默了一会，随即便唇角一翘，泰然对绿娜点点头。

“就我个人而言，绿娜——”她斟酌了下用词，“其实你很有做个职业厨师的天赋。”

“真的吗？”绿娜的眼睛睁圆了，又弯成笑盈盈的模样，“我很感激你的认可，也很感激你对我提供早餐的喜欢。”

绿娜不知道的是，就在贺向晚刚刚沉默的那几秒，她的状态其实有点不对劲。

……

时间拉回到贺向晚咽下莴苣片的那一刻。

“姐姐？姐姐？”小米焦急的声音迫使贺向晚回神，“你怎么突然在发呆呀。”

贺向晚脑内回答：“我没事。”

——其实还是有点事的。

因为她听见了脑海中响起了并不来自小米的陌生声音。

“咔哒”“刺啦”两声。

那一瞬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脑海内的某一高度轻轻掉落在地面上；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被撕裂成两半。

而在两声轻响发出之后，随着“掉落”“撕裂”音效而来的，是骤然涌入“缝隙”的遥远呼唤。

无法翻译的语言，难以辨认的音调——

而不知为何，贺向晚比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清楚，这个声音，正在呼唤着的，是她的“名字”。

当然，不是“贺向晚”，也不是“奈特麦尔”，而是——

一切异样的感觉，终止在她蓦然醒悟的前一刻。

……

“事实上，我想请你看看这个。”贺向晚若无其事地拿出哭娃和笑娃，将它们放在小方桌上，“绿娜，我在门口捡到了它们。它们是你遗落的布偶吗？”

绿娜闻言，立刻中止了进食，捧起两个白色小布偶，指尖动作小心地翻覆了几回，又端详一番。

“呃，它们是我……我很抱歉，奈特麦尔，能否请你将你的问题对我复述一遍？”

贺向晚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是说，它们，是你遗落的布偶吗？”

绿娜怔了怔：“它们是我……”

她没有再接着这句话说，而是另起一句：“我发现，它们的身上似乎有着深深的痛苦，无论它们是在笑还是在哭——”

她微笑了一下：“嗯，奈特麦尔，我的话让你感到费解了。我很抱歉。”

绿娜带笑说着，有些无辜地歪了歪头。

“可是，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我为何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