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绿娜停了好一会才开口，“但是，以免惊吓到你，我必须将实情告诉你——在此之前，像昨日那样在微笑的同时流泪的状况，在我身上发生的频率并不太高。”

她看着贺向晚，眼神里带着一抹求知欲：“奈特麦尔，麻烦你仔细地回忆一下，然后告诉我：昨天和你对话的我，看起来很难过吗？”

“是的。”贺向晚道，“我的确这么认为，不过，难道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异样情绪吗？”

绿娜纠结了一会，在慢慢吃下了几片莴苣之后才道：“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我的描述能否令你听懂——我当然明白昨日的那时我正在流泪，也明白流泪是因为悲伤。”

她叹了口气：“可我无法察觉我正在悲伤。”

“所以——”绿娜轻轻抚摸着两个小布偶，“我非常恳切地请求你，能否将它们暂且留在我这里？包括你在将来可能继续发现的它们的‘同类’。当然，我向你保证，在我明白我应该明白的一切之后，我会将它们归还于你的。”

“哦，这个啊，”贺向晚有点诧异地瞟了眼哭娃和笑娃，“没问题，请随意。甚至不还给我也没关系。”

绿娜摇摇头：“很感谢你的慷慨，奈特麦尔。但是我不认为我一定是它们合格的拥有者。”

“你是一直待在城堡的三楼，从没打算到别处看看吗？”贺向晚冷不丁问，“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一个人长期将活动范围局限在极小的一片空间内，难道不会觉得无聊？”

“感谢你的提问，但我的答案是‘并不会’。”绿娜和善地笑了笑，“也许旁人很难想象，但在这里——我是说我的卧室中，各种设施都很齐全，我也能通过完成许多有意思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至于离开这里——我恐怕我不能做到。因为我留在此地，才是‘安全’的。”

贺向晚立刻想起了女仆守则里的最后一条，关于公主不能离开城堡的规定。

于是她发出了引诱性的提问：“是有人暗示了你什么？”

绿娜看上去有些不解：“……什么？很抱歉我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关于‘安全’的认识。”贺向晚道，“对你而言，是不是他人加之于你的结果？”

“不，不是的。没有其他人。是我自己‘知道’这一点。”绿娜将话说得缓慢，还在“知道”一词上落了重音。

与此同时，她的神情里多了一丝无奈：“我曾向你提及，我非常缺少陪伴。而这一事实正意味着，并不会有其他人来左右我的想法。”

绿娜的话语逻辑有问题。

这是贺向晚的第一直觉。

从最表面看，“缺少陪伴”这个词组的意思，可不等同于“毫无陪伴”。

“那么你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座城堡还有一楼和二楼吗？”贺向晚目光锐利地看着绿娜，声音一沉，“只有‘城堡’才是‘安全’的，而不是只有‘三楼’才是‘安全’的。”

“你说的没错。”绿娜喃喃道，“只有这里才是‘安全’的。”

她安慰似的说着：“现在还不是时候——但在不久的以后，我会去看看的。”

贺向晚语气更冷：“绿娜，我觉得你似乎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你自己的回答是否符合逻辑。”

这回，绿娜的沉默更久了。

她无措地望着贺向晚，嘴唇颤了颤，轻声说：“奈特麦尔，我的回答是不是冒犯了什么地方，才令你如此不快？如果我想的没错，请告诉我，我将立即改正自己不当的言行。”

贺向晚：“……”

她有种对牛弹琴的错觉。

平复了下情绪，她淡淡道：“首先，你并没有冒犯我什么，所以没必要这么紧张。其次，我疑惑的是，你的回答内容和我的问题内容并不匹配的原因。”

“我们换个问题吧。”贺向晚想了想，道，“曼内嘉很尊重并爱护你，是这里原本负责长期照顾你的人。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还觉得，自己‘缺少’陪伴？”

听闻此言，绿娜抿了抿唇，说：“是的，我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但——我真的非常缺少陪伴。奈特麦尔，请相信我并没有欺瞒你的必要。除了你之外，这里并没有其他客人——至少目前没有。一个也没有。”

小米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一直保持安静，这时候突然在贺向晚脑中出声：“姐姐，我觉得，你问的问题好像和绿娜姐姐听到的不太一样。这是我的错觉吗？”

贺向晚自然也察觉了这一点——当然，是在排除绿娜的听力和理解能力有问题的情况下。

绿娜是一个听力正常且思维健全的人，这点在她们之前的交流中是能够为她所感知的。

那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问题，绿娜的回答内容非常奇怪？

思及此，她道：“绿娜，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两个问题分别是什么吗？我希望你可以将它们复述一遍。”

“当然。”绿娜神色一松，释然地微笑着，“这个要求并不为难我。”

她回忆道：“奈特麦尔，你刚才并不满意我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是：‘那么你甚至都没有考虑过，只有城堡才是安全的’。”

“而你的第二个问题是：‘……照顾我。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还觉得，自己缺少陪伴？’。”

如果一定要解读这一次绿娜的回答，用类比的方式来说，便是——她像是一个信心满满能够一字不差背诵全文，实际上却在教师抽查时只能“完美地”完成一半任务的学生。

已经可以确认的事实是：第一，绿娜并不认为自己的复述有误。第二，她确信以上就是自己听到的全部内容，也就是自己提问的全部内容，即便第二个问题的复述结果甚至不能合乎逻辑地组成完整的两句话。第三，绿娜并不认为是贺向晚自己的提问出了差错，而她针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正是根据她自己的理解来圆合的逻辑。

很明显，有未知力量将问题中的一些关键词抹去或是屏蔽了。

否则无法解释她的提问与绿娜回答间的信息差。

贺向晚思考完毕的同时，复述完毕的绿娜也正满眼祈求地问：“我的回答是正确的吗？”

尽管心中疑惑更甚，但贺向晚还是选择了违心地安抚绿娜。

“……你是正确的。”

她顿了顿：“也许是我的问题描述得并不准确。不过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时间来到现在，大大小小的疑问都要攒成一座山了，也不差这一点尚未得到答案的遗憾。

归根结底，副本的剧情推进不只依靠玩家的主观能动性，还得考虑其运作的客观规律。

“既然这样，”绿娜轻吁一口气，“那么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用餐了。”

贺向晚上半身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等着绿娜吃完她面前的那盘莴苣。

后者在餐盘已空、抬起头用丝帕擦拭唇边其实并不存在的残渣和菜汁时目光扫到了贺向晚面前几乎维持原状的餐盘，微微一愣。

而贺向晚也注意到了绿娜的愣怔。

她解释道：“我的胃口不大，而且不是特别喜欢绿色蔬菜。但无论如何，你的手艺是不可否认的。”

“哦，原来是这样。”绿娜稍稍遗憾地表示了体谅，又道，“但我并不忍心就这样将它们浪费——我并没有责怪你不曾将它们全部吃完的意思。如果你不介意——”

猜到绿娜会说什么的贺向晚打断了她：“其实，只要你不介意。一切随意，毕竟，你才是这里的主人。”

——不单单是城堡的主人，而且极有可能是副本的主人——贺向晚的思维开了个小差。

于是，小米看着绿娜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将贺向晚的餐盘端到自己面前，并继续进食的举动，发出了惊讶的感慨：“看来，绿娜姐姐是真的特别喜欢吃莴苣。”

“不一定是因为‘特别喜欢’。”贺向晚抽空回答她，“也有可能是不得不这么做，只是她掩饰得好，或者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而已。”

等到绿娜终于吃完了第二盘莴苣，她发了一会呆，而后问贺向晚：“奈特麦尔，我能否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贺向晚：“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的，”绿娜用右手食指轻点了点桌面上的方巾，道，“明日午间十二点，贵族宴会即将拉开帷幕。为了便于你领悟它的重要性——这是几乎同我的公主身份齐平的、有高等爵衔的人们才能参与的宴会。而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出行问题，因为它的举办地点正是外面的大厅——如果你记得那些玻璃花窗，你就能想起它们的周围有一片极大的空地。”

贺向晚自然不止想起了所谓的“大厅”——其实就是城堡三楼的楼梯口和玻璃花窗所在墙面之间的区域。

她还想起了副本【莴苣公主】的基本信息和女仆守则的相关内容。

也就是说，主线要开始推进了。

倒是有些意料之外的迅速和情理之中的逻辑正确。

她问：“所以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绿娜认真地说：“我想请你帮助我准备一些宴会必备的物资。并不是我的能力不足以完成这些，而是因为我考虑到，我们一起处理，效率一定会更高的。”

并不一定。贺向晚想，其实她作为一个不确定因素，是有很大可能作梗或者添乱的。

绿娜见她没有异议，继续道：“这些物资，它们包括：作为饱腹与休闲茶点之用的莴苣——是的，我这里现有的储备严重不足，需要重新采摘。你负责采集原材料，而我会将这些原料制作成真正的食物。”

她指指面前的两个空盘：“就像之前你看到的那样。”

真有意思。贺向晚想，绿娜真的完全忽略了屏蔽词的其中之一、城堡内明明存在的另一个人、身为女仆教引师——的曼内嘉。

“以及我们需要的宴会配饰与穿戴。”绿娜的下一句话让贺向晚挑高眉毛。

贺向晚：“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请问‘我们’是指——？”

绿娜笑道：“当然是我和你。请不要惊讶，奈特麦尔。你是我亲爱的客人和珍贵的朋友，本就，也应该，具有和我一起参加宴会的资格。”

“所以，你当然可以借用我的礼裙和首饰。”

贺向晚：很好。目前这里除了被屏蔽的曼内嘉，一共有零个人在意她的女仆地位。

等等，欠揍的剧情又想让她换上累赘的裙子？

行吧，普莱森的经历就像白月光，不一定死了，但是总在她的思想里萦绕。这也太抽象了。

不过说到裙子，她倒是忽然想到一样东西。

于是她相当严肃地问：“绿娜，那么你是否打算在宴会上穿一件绿裙子？”

被贺向晚这么一问，绿娜听起来和看起来都相当高兴：“你不愧是我的朋友，奈特麦尔。”

“是的，我必须这么说——在我衣柜里所有的衣服中，我常穿也是最喜欢的，就是绿裙子。”

晚妹：宴无好宴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莴苣公主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