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于此,榻外一只手握住了簪柄,纱帘掀开一角,一双清明目对上李安。
他无声让李安勿仄,上榻时顺便将某些不安分的手踢了下去,凑到李安跟前耳语了一个字:“杜。”
李安握着青荷蠢蠢欲动的手臂,闻声丢去目光猜疑,此人瞬间明了,在李安手心写下一个“绒”字。
既然有这一字,那就没问题了,看来他就是杜双子安排给她的人。
李安在青荷手臂敲了两下,散了她一身紧绷。
青荷刚松口气,立刻提醒道:“殿下,就在门外了。”
身旁人耳聪目明,当即意会了青荷的意思,与其交换眼神后,青荷上前扶着李安退了些,由他将榻上发情的清倌翻身挡在外侧。
殿外已有人大呼着“殿下啊”,声色又尖又细又悲痛万分。
李安一听那凄惨声,就知道她猜对了,外面的人正是为那红倌来的。
她未作声,适才忙前忙后的白衣男子已经替她转身朝外喝了声“滚”,音色同李安竟然丝毫无差,只是到了末尾无端成了纠缠不清的丝,将“滚”字的气力尽数锁在了绵软的喉腔中。
任谁一听,都知道这是怎么香艳的一回事。
李安坐在里榻顿时安心了些,瞧着那人一喊完就回了她身边,而一旁的青荷自觉披着罗衾换过去收拾那群人,一个一个地敲、踹、拿簪子扎冒头的爪子和脑袋,场面颇有些惨烈。
而委于李安身侧的那人也没闲着,伸手扯了纱,罩在李安眼前挡住视线,才对她轻道:“奴姓纪,单名一个疏,殿下平日可唤奴雅卿。料想殿下已知晓奴女子的身份,至于其他个中细节,日后定会向殿下一一交代。”
雅卿说完,转头将扒她脚的几个迷离俊人儿一番扫荡,拆下衣服掀起帘子丢出去,后再踹了几脚,期间她又声情并茂地演绎了几番。
这几番动静下来,外头的人可吓坏了胆,嚎得撕心裂肺。
“殿下不可!殿下!老奴该死!老奴老眼昏花!老奴不是东西!竟让那种不干净的人混入了其中。哎呀殿、殿下不能、不能呀!不可再让那些脏东西继续惊扰殿下的玉体了!”
“殿下!殿下!!您这是要了老奴的命啊殿下!!”
雅卿收拾完那边过来又道:“奴天生无情无爱,必然不会僭越,殿下不必忌讳于奴,一切交于奴即可。”
“殿下意下如何?”
李安隔纱望她,一笑:“杜卿将你教得很好。”
看来她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这么个人,就等着时机送来给她。
“将军说过,雅卿生来便是殿下的人,此生只随殿下。”
连这都教了,该说她什么好。
李安心中叹着,敲了两下雅卿的手背,吩咐道:“不必怕,放开了做你的事。”
雅卿手指一曲,当即点额,便不再畏手畏脚加以解释。
几息间,殿内成了仙人邪魔都会羞红了脸的逍遥快活地,真假参半,迷惑颠倒众人。
外间的旬全一听那破天的动静,三魂霎时丢了个干净,他不再等了,尖利着嗓子兰花一指,大喝道:“都给咱家死开,谁再敢拦咱家,咱家就砍了他!若殿下出了什么意外,咱家定拿你们的脑袋喂狗!”
外头鸡毛乱飞,殿门终是被破开了,旬全进来一看,天塌了。
他一边哭爹喊娘地叫“殿下”,一边踹着人赶紧将那群狗见了食似的杂碎东西都拖走!通通都给他拖走!
一边尖叫着狂扇摸他脚踝的流氓!
一边一下拂尘一个人,敲得铛铛铛响。
一时间拂尘马毛飞舞,地上衣衫成片。人人脚踩俏儿,娇吟辩不出谁谁谁。
经过一番激烈的拖拉拽推,终于将那群蛇妖一般的男子清理出了殿外。
旬全一抹汗额,小碎步一抬,噗通一跪,啊啊又叫了起来。
“殿下啊殿下!不可不可!”
狗叫一声,纱帘一晃,旬全立马低头。
帐内嗖地丢来一股风,他就“哎呦”地滚啊滚,一圈就够,伏在地上委屈的哭。
哭声太难听,李安就忍了两息,张口就来:“给本宫闭嘴!”
旬全一下子蔫了。
好不容易静下来,本以为风雨欲来,谁道这纱帐内的妖人不作休,哼哼唧唧还让他说上了。
“殿下,殿下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奴也要闹的。”
酥酥麻麻的公子音,颤得人心尖儿倒,就连见惯了大世面的旬全这会儿也气得发抖。
这这这这这天杀的男妖精!
哪有他跪着任由男妖精发骚的道理?
看老奴接下来如何降妖伏魔,喳!
旬全道:“殿下,且听老奴一言!”
“非是老奴胡言乱语惊扰殿下,是昨日送来的那群人中竟然有人是根脏芯子,不干净了!哎呀!那等腌臜货怎能染指于殿下!哎啐,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实在不要脸!”
“殿下,殿下老奴一颗心真真的油煎火燎,不能再继续了,殿下饶了奴才吧。”
李安听了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
“失误?”
旬全眼珠子一转:“都是……奴才的错啊!陛下一吩咐,奴才替殿下喜啊!净挑面相好的送来,谁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竟让人钻了奴才心尖儿的空子,哎,哎!奴才一死,都不足以抵消这痛!”
旬全一眨一眨,眼泪一颗一颗。
李安看不见,倒听见了。
装模作样的人看见得多,旬全这个极品倒少见,他能来这儿闹这么一出,说是背后没有人撑腰,李安自己都不信。
看来老皇帝醒了酒,专生派人来处理他造的破事!
捡了听都恶心,李安道:“行了,没事就滚,再闹缝了你的嘴!”
旬全嘴巴凉凉。
就走?那不成,他不信李安没听出来他话中意思?
他一双细眼偷觑榻上的人,心想到底是怎么一男妖精,勾得公主如此神魂颠倒,这般护着,喳!莫不是施了不入流的妖术!
旬全如此一想,忽觉天昏地暗!
旬全自闭着,平生他最忌讳妖术,此时被妖术冒犯到的小心脏正在扑通扑通抗议。
李安坐不住了,不滚?!她要敲碎旬全的脑袋好让他知道什么叫皇家威严!
她扶着被迷香香昏了的脑袋,一撩纱帘下去踹人,跟她之前一样,结果脚没挨地,旬全两眼一瞪往地上一歪,舌头伸老长一死,有理说不清了。
这可把旬安的干儿子吓了个坏,爬过来抱着旬安就哭,哭得跟他干爹一样难听。
李安疑目盯着两人,雅卿贴上来看似腻歪,实则给她传递了两个信息,一是人没死,装的,二是他自己得有一死,留不得。
果不其然,旬安晕了几嗓子嚎,醒来就暗戳戳掐他傻儿子,掐得十二岁小娃咬着嘴唇呜呜,他则一翻身摇摇晃晃着地,指着雅卿就是一句“妖精!男妖精!殿下定要信我!”
李安:“……”
雅卿:“……”
小娃脸憋得红,糊着泪:“呜……”一声就咽了回去,将他干爹的好眼色学得惟妙惟肖。
无语不过须臾,旬全一不做二不休:“殿……”
“来人!!!”
李安撇眉,沉声令下,四下皆惊得闭嘴。
百月一早殿外候着,听了声就领着一干人等走了进来,吓得旬全偷瞄那些人,又偷瞄自己人,暗暗算着人多人少,虽然卵用没有。
人一来,百月就扑到李安身边,手里何时多了一件披风,往她身上麻利地一披一系,当即在旁等李安指示,利索劲儿看得人好生佩服。
旬全头顶悬刀,见不得这些站着的奴才,索性低头闭眼什么不看,祈祷李安千万要忘了刚才说过缝他嘴的事,这可不兴做,若是做了……那必定是妖人妖术迷惑所为!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如是信誓旦旦想。
旬全此人机灵,但也死脑筋,李安站着看他头顶,就知道此人小脑袋瓜里又多了些乱七八糟什么东西。
也折腾了许久,李安累得慌,没心思吓唬他们,撩开黑眸子阴着脸一指,开口就是杀意:“拖下去,杀了!”
身侧顿生脚步,旬全摇摇欲坠,想这辈子吃喝嫖赌只占两,顿时悲从中来!
谁道人都走过了头,他还安生跪在地上,晃动的心一下子掉回了肚子里。
人一安生,耳目就亮堂得紧,旬全深处宫墙之内,却见证了一番“痴情男妖精会女郎,却怎知女郎薄情要他命”的狗血戏份,大呼过瘾!好看!
男妖精被拖到了外间,一路惨惨兮兮凄凄切切,一会儿拔刀铿铿人就杀了,死时还喊着冤,倒地后就成了一堆烂肉。
旬安听得清清楚楚,连人咽气时最后一丝尾音都没放过。他也不敢再说什么过瘾好看之类的话了,他怕妖怪报复,怕得很。
此时气氛令人焦灼,李安身上的杀气并未随那人的死亡而散去,反倒有往旬全身上来的趋势。
旬全怎能坐以待毙?!
不过不等他做出什么,李安就让他滚了。
滚?
此字他熟!
旬全二话不说身体力行,拖着他傻乎乎的干儿子往殿外“慢慢地”跑。
他们身后,李安的嗤笑声如影随形,令人胆寒。
“走得这么急,本宫是吃人的鬼?”
这话跟鬼一样吓人。
旬安赶忙停下来解释自己可没那么想,李安不听。
“来人,将两位公公好生抬出去,务必将人送到地方。”
妈呀!这话跟鬼上了身一样。
什么是务必,将人,送到,地方?
连在一起像是叫人赶紧去死。
旬安拒绝偏听偏信,妖术已去,一滩血还在那儿淀着,如假包换的死人。
李安犯不着拐弯抹角的置他于死地,不过,这倒是也提醒了他。
他不能这样站着从这里走出去,不然让李安的脸往哪里搁。
旬安如此一想,当即拉着他那干儿子跪地谢安,老老实实让人抬了出去。
人都一走,地方空了。
雅卿自己从血泊里爬起来,换了身行头从侧走出来时,一具与她身形相差无二的尸体已经由百月安排出了云华殿,去往了他的归所。
雅卿此时示人的面目是她原本相貌,她个头偏高,肤色白皙,五官恰能比作蜻蜓点水时一波一波荡开的涟漪,她原本就是张清雅到雌雄莫辨的长相。
雅卿手中有工具,这时四下又无旁人,她在李安面前贴面描眉,修脸抹唇,不过一会儿功夫,一张不同于之前的陌生面孔出现在她手下。
期间变化绝妙,李安都暗暗称绝。
雅卿落笔,转身道:“殿下,相只为易容,若想骗过他人,易形更为重要。”
李安一听,道:“你是想让本宫学这些?”
雅卿点头:“宫中情况复杂,殿下当多为自己着想,必要时,这些东西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这并非一日之功。”李安喃道。
雅卿认真道:“奴定会帮殿下的。”
刚说完,百月走进来,同雅卿打了个直接的照面,她第一次见到雅卿,对这陌生面貌不由面露警惕,但瞧见李安对其和颜悦色,就收了几分敌意,径直来到李安身边,凑近道:“殿下,陛下身边的仁怀公公来了,现在正在主殿候着。”
李安看了眼百月,她已起身站在一旁等李安交代。
雅卿也候在旁。
李安垂目心思一转,暗称晦气。
一听到仁怀二字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遂对百月吩咐道:“此人就是杜将军说过的那人,你可唤她雅卿,去给她个身份,最好是人前少能露面的那种。”
百月闻言,再看雅卿便没了一丝异己心,赶忙接了吩咐,带着雅卿去置办身份。
身份可是在宫里行走办事的门面,她得好好想想。
李安这边没了人,这才唤来外头的侍女,问她就叫黄素。
她自然清楚自己恶名在外,就一路安抚小侍女哆哆嗦嗦的小心肝儿,一路慢慢悠悠到了主殿。
台阶刚上,青荷过来替了黄素,李安笑得像朵花,惹得黄素红着脸作了礼,低着头往偏殿方向快步走去。
黄素一走,李安顿时没了笑,边上台阶边对青荷道:“这些日子,老皇帝朝本宫这儿塞了不少人,你有时间敲打敲打下面的,别让她们被人骗了去。”
青荷想到刚才红了脸跑开的侍女,低头应了。
两人台阶走完,仁怀就看到了李安,忙不迭凑过来行礼:“奴才拜见殿下,殿下这是去了哪儿?让奴才好一番等。”
仁怀说得毕恭毕敬,话听着就像关心,李安也没功夫没事找事,淡声问:“你不知道?”
仁怀笑道:“奴才怎么会知道殿下的去处,奴才只是想着殿下若去了哪儿,奴才就跟去哪儿,也不劳殿下亲自走一趟累了脚,那奴才的罪过可就大了。”
仁怀上前接替青荷的位置,扶着李安往殿内走,边走边道:“不瞒殿下,奴才今儿来是有一件好事。”
李安斜撇了他一眼,问:“什么好事?”
“西边儿送来了些人,是早就答应好的,近日才到大安都城,陛下准备在今夜设宴,特来让奴才请殿下前去讨个乐子。”
西边,就是周梁。
周梁送人过来,给老皇帝送人,又叫她过去……
李安眯着眸子一斜,看得仁怀头皮发紧。
仁怀愈发弓下腰,托着李安的掌道:“据说那些个人中有男有女,金发、黑发都有,个个蓝眼睛白皮肤,漂亮得紧。陛下说殿下本不用挑的,自会有人捡漂亮的送来,只是怕殿下不喜,才让奴才请殿下过去亲自挑一两个可心的人,也好换换口味。”
换换口味?
就这?
呵……换你妈的口味!!
怕是老淫皇昏了头,想求个混种皇帝出来。
他可真是病得不轻。
李安心道:“果真是一天不见三秋都得剁头。改天睁眼闭眼,她都不知该叫他父皇,还是老不死的东西。”
李安暗骂几句,倒忍着没说出口什么大孽不道的话来。因仁怀此人实在不可信,李安怕他在老淫皇跟前嚼舌根,逼得老东西狗急跳墙给她使阴招,再来一次之前的荒唐。
那场荒唐让她折了水苏,她的死同这狗奴才撇不清关系!
李安目前动不得仁怀,但账还是记得的。
她转眼对仁怀的头顶阴恻恻一笑,指甲又刻入对方肉里三分。
仁怀低着头忍受,过了好久才觉手上尖刃似的疼突然没了,刚呼一口气,头顶就传来李安不似人的嗤冷声音。
“去跟父皇说,儿臣今夜定会赴宴。父皇说得没错,儿臣应当是腻歪了那群娇柔男子,不然近日怎得身体虚得紧,前早刚吐了一碗血,现下又想吐。正好,你也替我问一问,父皇不是深谙呕血之道吗,那儿臣这症状到底是怎么个腻歪法得的,竟然如此病重?!”
李安说着,咳嗽两声,青荷暗中递来一帕,正是此前拭血的帕子。
如此刚好派上用场,仁怀一瞥,管它哪里的血,定然都当成咳出来的——跟老皇帝前不久荒淫的事做多了别无二差的咳出来的血。
仁怀真将李安的话听了进去,呕血这事本身可大可小,单看李安此人说真还是说假。他不信李安,但也断不会对皇帝隐瞒什么。
如此理顺,仁怀目光从帕上垂下,当即跪安:“殿下身体要紧,奴才定会向陛下传达到了,奴才告退。”
仁怀退着出了殿门,一甩拂尘,一行人就离开了。
李安收回视线,嗤笑一声,拂袖丢去帕子就走,边走边低声问青荷:“人可扣住了?”
青荷点了点头。
“扣住了,旬全公公说得那人就是他,奴借口将人斩了,已暗地里把人藏在侧殿。殿下若要审,奴现在就去将人拎过来。”
李安道:“不必,现下人多眼杂,到了夜间再说。”
“本宫乏了,你替本宫更衣。今夜是场硬仗,本宫怕自己被那香晕的身子撑不下来。”李安轻抬手,手指微颤。
她凝眉盯着,心想偏殿的欲婪香还是过于烈了。再这么下去,她这副孱弱的身子也不知道还能撑过几时。
看来那香不能再用。
她得另想办法。
李安敛眸思索,有了头绪。
欲婪香的事后面再想办法,刚才歪打正着,现下不就有个现成的好法子,正好能帮她清闲几日,也能让老皇帝急上一急。
这般想,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老皇帝着急忙慌的丑态,令人着实兴奋。
李安拿不准她想做什么。
她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有老皇帝的血脉,所以也跟着有些疯了。
所以在明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时候,用如此惹人眼的做法去招惹老皇帝,明明上一秒还在顾忌仁怀的多嘴,现在却又自己做局请君入瓮,不是疯了那是什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
李安盯着她掌心凝血的伤。
还有一种可能,是她自认为心里顾念的那点虚无的血亲之情太过于碍眼,她已经等不及了,想快一点剔除了它。
好做点流血伏尸的事。
才对得起这半身脏血,不是吗?
要忙了,忙过这几天继续写!不断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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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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