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自左夜亭无故消失后,杳杳内心一日比一日不安。

他想把左夜亭找回来。

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

他不能不管左夜亭的死活。

只有亲自将左夜亭送回遂州,他才能安心。

是以,他现在从早到晚都只专心做一件事,除了整日在外面寻找左夜亭的踪影,别的他一概不管。

可惜一连数日,他也未能寻出个结果来。

……

这几天下起了雪,天越来越冷。

夜幕之下,银白的雪花簌簌地往下落,院子里已积了厚厚的雪。

杳杳夜不成眠,孤零零地站在檐下,望着雪花泪流不止,他极力压抑着自己,不想哭出声来。

他太难受了。

难受的原因不在于左夜亭一声不吭地离开他,而是他担心左夜亭的生死。

左夜亭离开时连那件披风都忘了带走,又是身无分文,再加上疾病缠身、手脚行动不便,杳杳不知道他这个样子能走到哪里去,又能在寒冷的雪天里撑多久。

一想到左夜亭可能会被冻死在某个角落里,杳杳就心痛到难以呼吸。

他折身从屋里提上一盏灯笼,正要冒雪夜出,却被人从后一把拽住。

“杳杳,都这么晚了,雪下得这么大,你还要去哪儿?”

张毅知道他没睡下,已站在窗口盯了他好久,一看他想往外跑,便忙追上来阻止他。

杳杳一瞬泣不成声:“天太冷了,我要去找他……”

张毅听得心酸,也为左夜亭的处境感到担忧,可又不忍看着杳杳做无用功,在这大雪天里没有目标地到处乱找。

只能理智地劝说道:“杳杳,你先睡一觉,明天一早我陪你去找。”

杳杳固执得很,摇摇头道:“回到屋子里我也睡不着。我出去找找他,心里会好受些。”

张毅不好再阻拦,便由着他提上灯笼走出了院门。

……

不知过了多久,杳杳载着满身风雪回来了。

他一进屋,张毅便将一盆红彤彤的炭火端了进来,供他取暖。

张毅搬了个凳子,在他身边坐下:“还是没找到对不对?”

杳杳不吭声。

张毅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杳杳泪落如珠,痛哭道:“我好怕他死了……”

“不、不会的,他的命不是一般大,死不了的。”张毅手足无措地安慰道,“杳杳,你别哭,别哭了。你经常这样哭,很伤身体的。……这样,明天我和小左跟你一起去找,我们把小白球也带上,小白球那么有灵性,上次不就是它把左夜亭带回来的吗,你不要灰心,找不到,接着找就是了……”

经张毅一番劝慰,杳杳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了些,揩去眼泪,冲张毅点了点头。

……

次日,杳杳起得很早,他没有叫上张毅,只牵着小白球出了门。

在外头找了一圈又一圈,小白球都冻得流鼻涕了,却还是没有收获。

尽管他抛开顾虑,大胆地拿出一张左夜亭的画像去挨家挨户地问,可始终没有一个人说见过左夜亭。

对此,杳杳很费解。

按理说,像左夜亭那般俊俏的人,放在人群中应该是非常显眼的,只要有人见过他,就肯定有印象……可为什么附近的人都说没见过他呢?

他又不能长出翅膀从天上飞着走,如何避得开这么多双眼睛呢?

杳杳在外面晃了一天,连客栈都去打听了,依然没有半点线索。他只恨自己太没用了,想找个人都这么难。

回家时经过城门,他见城墙上贴了新告示,不断有路人走过去围观。

“快看!这是缉杀令啊,还是皇上亲自下的令。”

“看来此人已是皇上的心头大患,瞧这势头,想必待会儿就会有官兵去搜家了。也不知这逃犯蹲在哪个窝里藏着呢,可别躲在我家里。”

杳杳脚步倏地一滞。

他本不想凑热闹,可听到前方的议论,一颗心就被猛地提了起来。皇帝要缉杀的人,会不会就是左夜亭?

慌忙卷起手中的画像,杳杳快步朝城墙走了过去,他认识的字很少,不知道缉杀令上具体写了些什么,只神色严峻地盯着上面的人像看了半天。

——不是左夜亭。

他松了一口气。

又去看逃犯的名字——

竟然是……萧择。

他盯视了那么久,都没认出通缉令上的人是萧择。

并非官府的画师画工不好,而是……画纸上的萧择已经面目全非,便是熟人也认不出了。

杳杳不知道萧择为什么会变成这副凶恶可怖的模样,他也并不关心萧择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皇帝亲自下令逼杀。

眼下他只在意左夜亭,也只在意和左夜亭有关联的人和事。

而萧择明显不在这个范围内了。

杳杳记得很清楚,当初他尚在王府的时候,萧择就已经对左夜亭很不尊重了。且他后来又从张毅口中得知,四年前,萧择背叛了左夜亭,把左夜亭当成囚犯一样关着。

萧择做了这么可恶的事,那便算是与左夜亭决裂了,从此他和左夜亭就再也没有任何干系……既是这样,杳杳便半分同情也不想给他。

只是看着墙上那张凶残丑陋的人像,杳杳竟无由地觉得,他死也活该。

看完告示一路走回去,杳杳见很多地方都贴了相同的缉杀令,官衙的墙上、路边的墙上、民宅的墙上……贴得到处都是。

缉杀令上还指出,若有人告知凶犯行踪,赏银千两;若有能者斩下凶犯首级,赏金万两;可若有人胆敢窝藏凶犯,便将举家获罪,严惩不贷。

……

杳杳回到家中没过一会儿,便有一群官兵拿着萧择的画像来搜查了。

第一次见那么多人拿着刀来自己家里到处乱搜,小左以为是坏人闯进来抢东西,当时就吓哭了,杳杳将他紧抱在怀里,哄了许久才稍微好些。

官兵搜完便去了下一户人家。

张毅在门口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极为难看,他慌慌张张地对杳杳说道:“杳杳,萧择可是个危险人物,要不咱们赶紧搬走吧。”

杳杳一怔,不明所以:“为什么?我和从前长得不一样了,萧择不会认出我的。”

“可他能认出我呀!”张毅心里连连叫糟,曾经他在王府当下人,在左夜亭身边也伺候了挺长时间,萧择见到他绝对能认出来。他甚至怀疑萧择早就遇见过他,已经知道他住这儿了。

杳杳垂头想了想:“那在萧择被抓住之前,你都不要出门了。”

张毅仍皱着眉,一味摇头,想说什么却又迟迟吐不出一个字,好似内心藏了一件难言之事。

见张毅今日实在有些反常,杳杳盯着他问:“你怎么了?”

张毅面露愧色,低下头道:“杳杳,我猜萧择早已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听邻居说,咱这儿是第一个被官兵搜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人在咱家附近见到过一个面相酷似萧择的人。我仔细问过,恰好就是……就是左夜亭不告而别的那一天。”

杳杳神色忽变,骤然抓紧张毅的胳膊:“……你说什么?”

顿觉自己的手臂快要被杳杳掐断,张毅疼得咬牙:“我并非刻意隐瞒你,我也是刚捋顺这件事儿。多半是萧择在外头撞见我,偷偷跟着我找到这儿来了。然后他趁咱们不在,把左夜亭带走了……”

杳杳松开张毅,整个人摇摇晃晃,似要站立不住倒在地上。

张毅伸手扶着他,内疚地张开口:“若真是这样……我……我……对不起。”

杳杳知道张毅无辜,便强行压下悲痛,平和道:“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怎么都怪不到你身上。”

见杳杳脸上完全没了表情,像心死了一般,张毅不知所措,只牵强地安抚说:“杳杳你先别难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事实不一定就是这样,万一是巧合呢对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赶快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搬走,这里绝不能再住下去了。”

杳杳侧头看着张毅,并不回应搬走一事,只认真地问:“萧择会伤害他么?会——杀他么?”

张毅没有立即回答,思考片刻后才道:“应该不会。他们毕竟是主仆,当年他虽软禁了左夜亭,可在左夜亭卧病期间他却悉心照料,对左夜亭的生死满是在乎,显然他对左夜亭还是有些感情的。”

杳杳深叹:“可那已经是四年前了。这么长时间过去,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已恶化到什么程度。”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着。萧择如果来了,我会和他拼命。萧择如果不来,我就等他被捕,等左夜亭的消息。”

张毅沉默。

他知道,杳杳是怕左夜亭回来时找不到他们,所以才不肯搬走。

杳杳也相信自己不用等得太久,就能等到一个结果。

一个能让他的心活过来,或者让他的心彻底死去的结果。不论是哪一种,都将使他得到解脱。

……

张毅最终也没有劝动杳杳搬走。

而当杳杳怀着感激,给了一些银子让他去避险时,他却不乐意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这两年跟你搭伙过日子,难道就是图你的钱吗?再说了,我又用不着躲,萧择来也是冲你来,他可不会针对我。你都不怕,我自然也不怕。”

.

张毅没走,这在杳杳意料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

但有件事十分奇怪,杳杳在某夜外出时,惊见自家院外围了一群官兵。他向官兵问起原因,官兵只说:“凶犯猖狂,我等奉命在此巡夜。”

杳杳心中一暖,也不好再给官兵添麻烦,掉头就回到家中,没再出门。

此后,杳杳总能透过门缝看见那群官兵在他家门外守夜。他很纳闷,不是巡夜吗?为什么专门守着他住的地方呢?莫非是因为萧择来过这儿,所以他们就成为着重保护的对象了?杳杳再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直到这一天晚上,夜空中降下了这个冬天最大的一场雪,许是天气过于严寒,那些官兵守了一会儿便撤走了。

杳杳并不知晓官兵已经撤走,只呆呆看着窗外的风雪,那如鹅毛般纷飞的雪花令他心乱如麻。

这么多天过去,萧择还是没有伏法,左夜亭也没有下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求助,除了在这里等着、耗着,他什么法子也没有。

望着夜空中无情落下的雪,他不敢去想,左夜亭此时此刻在哪个角落里罹寒受冻。

京城的冬日本是最温柔的,极少落雪,即便偶尔下一场雪,那也是随便撒上几粒,算不上真正的雪。可今年的冬天,不但下起了雪,还一天比一天来得猛。

今夜最是凶猛。

风总在吹,雪总在飘,别人在赏雪喝烧酒,杳杳却在焦灼地烧心。

这么冷的天,左夜亭怎么受得住?

杳杳抹了抹泪,便又毅然提上灯笼,轻轻地走向院门。

就算守夜的官兵不准他外出,他也非出去不可了。

“嘎吱——”

他悄悄将院门拉开一条缝,眼睛凑上去瞧了瞧,发现外面一个官兵都没有了。于是,他便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带上门,一转身,他就看到近门前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

虽是人形,却已看不出人脸了。

若非那轮廓太像真人,杳杳定会怀疑是谁堆了个雪人在那儿。

就在杳杳屏息凝视之际,“雪人”忽然动了动,手撑在铺了一层雪晶的石块上,缓慢地、僵硬地站起身。

那人一身银袍,头上又落满雪花,就连眉梢也被白雪点染,整个身躯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细雪缀在长长的眼睫上,他颤着嗓音低唤了一声:

“杳杳。”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神态……杳杳知道,他回来了。

手里的灯笼被弃在雪地上,杳杳心间燃起一把烈火,喜极而泣地奔向他、抱住他。

在这一刻,杳杳已无法分心去思考自己究竟还爱不爱左夜亭。他只觉得,能看到左夜亭活着站在他面前,就是最好、最好的了。

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想好好地抱抱他。

……

二人紧紧相拥,久未言语。

在这个夹风夹雪的夜晚,于彼此而言,他们都是归人。

.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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