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走在路上,少白将刚才发生的经过想了又想,只觉得绸桑说话有些奇怪,与之前看戏时判若两人,又想着自己并不大了解他,也不好给人家下个定义。

原本早就该回去,结果愣是晚了快半个时辰,快到半更雪时,白毛怪已经走出来顺着门口宽敞大街行了许久,两个人在半路相遇一并回去。

道路两旁坠满了灯笼,好似池塘里一团团排着队等着主人喂食的胖锦鲤,好看又吉利,时不时有风抚过,灯笼便在半空摇晃不停,好像微风拂塘,荷花挺水摇摆,光晕似水面波光粼粼。

她一手拎着槲叶饼吃了满嘴,蒸熟的糯米糕干巴在唇边,好似糯米纸般半湿着粘在嘴巴旁,看起来有些邋遢,白毛怪一把扯过少白的手,荧光顺着经络向上,像是一只白色的小虫子,直到将她浑身都爬了个遍,冰凉凉还有些痒。

少白一门心思在吃,全然没有注意白毛怪面上神色,待觉着痒极了才抖了抖胳膊,笑嘻嘻抽回手。

白毛怪皱着眉,虽然这次出去没受伤,可迟了那样久,他满心担忧,始终放心不下,清风拂过少白额前凌乱碎发,他用手抹掉少白唇角的糯米糕残渣,一双眸子恳切盯着。

半晌,他落寞垂下头去。

白毛怪的身子一贯是冰凉凉,夏天便罢了,秋冬季节像是死了许久的尸体,苍白的皮肤甚至要比半更雪里涂上厚厚脂粉的女人还要白上几分,好在唇色尚好,否则走在街上恐怕要吓病满街乱窜的小童。

少白剥开一个槲叶饼,油绿绿的叶子上锅蒸之后便不再鲜嫩,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颜色,里面包着白糯米做的糕饼,有芝麻花生核桃馅,也有咸菜和肉的。

挑了个甜口的塞进他的嘴里,期待望着他,“好吃吧?馅儿有点像汤团,可惜现在不是夏季,是夏季就能买到凉糕,我更爱吃凉糕,像是干的汤团,又没汤团那么甜。”

白毛怪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甚至没有多余的空间咀嚼,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少白给他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哪怕是那条死蛇。

他腾出一只手捧着槲叶饼,咽下一口之后又张了张嘴,他怕少白觉得自己无趣,可让她开心这件事又是的确无能为力。

“你是在关心我吧?我知道的。”少白与白毛怪肩并着肩往半更雪门口走去,“但其实也不用有这样大的压力,我大多能懂。”

他一路无言极为顺从,却在听见这一句时停住了脚步,嘴里噎着半块槲叶饼,大概是糯米太黏,黏到难以下咽,卡在嗓子里,十分难受。

少白拉过他,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眼神坚定与之对视,“你放心,眼下我还想不到什么理由与你道别,这辈子都生活在一起也说不定。”

白毛怪频频摇头,可少白还是不明白,便调侃着开口宽慰:“你是不是不信我,没关系,你这么厉害,我哪里舍得。”言罢,还用胳膊肘撞了撞白毛怪的胸膛。

他仍是摇头,紧蹙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急切盯着少白,开口欲说些什么,却在听了少白说的那一通之后连连摆手。

少白瞧着他那一副急切模样,站定脚步又围着他转了一圈,“你该不会是噎着了吧?”

白毛怪急忙点头,煞白的脸憋得通红,此番情景上一次见还是在大狱坍塌之时。

少白手掌蓄力,一团荧光直奔白毛怪背后而去,瞧着他咳嗽了几声而后长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吃那么急干什么?就你我二人,又没人同你抢。”

见他不好意思急忙忙低下头,这般狼狈样子,少白忽笑出声来,未料到风涌进嗓子里,也呛得咳嗽不止。

两个人磨蹭磨蹭走到了半更雪,少白转身先一步跨过阶梯门槛,白毛怪站在门口呆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捧着没吃完的槲叶饼,难以描述如今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能感受到心中的别扭,却难以人性明辨消解。

一进门,厌厌捧着酒壶站在柱子旁,轻纱罗帐中央立了方台子,头顶灯火璀璨,台子上舞姬身姿妖娆曼妙,乐姬众琴和鸣,少白走到厌厌身边,胳膊肘戳了戳她,“今儿个阵仗挺大啊……”

人群中央坐着位外表俊朗的年轻公子,槿紫色的一身衣袍头上顶着白玉冠,眯着眼,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直,躺在姑娘的怀里,手放在膝盖上,指头跟着乐曲敲着节奏。

他身侧坐着五六个姑娘,负责捶腿、剥果子、喂果子,谈笑间眉来眼去,不时捏一下姑娘的脸蛋儿,闻一下香帕,虽说半更雪客人不少,像这般阔绰的公子还是少数。

少白见过他,却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依稀记得厌厌说过,好似唤什么白公子,从头到脚一股子狐媚子味儿,若是寻常的青楼倒也不足为奇,但半更雪多的是寻个姑娘对诗词歌赋,亦或是听曲儿赏舞,像他这般坐在大堂中央,摆上明面放荡的倒是少见。

这花酒式的喝法若是换做别人,姑娘们怕是很难容下,虽没皮肉生意,不过想必白公子的名声在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人家都是来切磋欣赏,他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耍混。

“那可不,白公子可是咱们的大主顾,浊姬说他虽是个浪子,但是能说会道,总能哄得人开心,而且从来也就面上动动手,愿意陪他的坐过去就成,不强人所难又能赚钱,反正有几个姐妹都很喜欢他。”柱子边儿上冒出个生如粉莲的窈窕美娇娘,有一搭无一搭如此说着。

厌厌端着酒壶立在少白身边儿,望着白公子默不作声,甭管浪子还是君子,她都只有打酒的份儿,权当看个玩意儿。

“喜欢他?为什么?”少白不太理解,来便是花钱买点儿乐子,就像她花钱买糖葫芦,糖葫芦至少能吃,这白公子又不能吃。

“啊,喜欢,可能是因为他嘴甜吧?我也不清楚,总之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窈窕女娘笑着望向台子。

反倒是少白暗自寻思,这白公子打眼一瞧就不是什么良人,竟还能让店里的女人们喜欢,少白倒是真的不大懂这所谓的喜欢了。

躺在美娇娘怀里的白公子大冬天也扇着手里的山水折扇,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什么,转过头望向少白,一双丹凤眼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瞥向她,皮囊生得倒是十分贵气,扇子哗啦一声收拢,随着琴声敲打手掌,应和旋律。

“有钱赚,浊娘就开心,浊娘开心,大家就都开心,是好事。”厌厌插话道。

管他是白公子还是黑公子,都不重要,有饭吃才最重要,开门做买卖的,管那么多干甚?各取所需,反正娘子们喜欢他,还能赚到钱,怎么算也不亏。

可如此想着,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才是客人,看似白公子来半更雪买快活,怎么到头来竟觉得他亏的很,要甜言蜜言哄着姑娘们,还要付钱出去,寻思着是了,偷乐还憋不住笑出了声。

“少白姐姐你笑什么?有什么喜事?”厌厌一脸好奇侧过头去,一张长着八字眉的小脸蛋儿被灯火映衬,显得红扑扑,她素来安顺胆小,生来便没什么乐趣可言,最爱便是攒钱。

“没什么喜事,哪里来的喜事。”少白挥手笑答,本想着就此打个哈哈便过去了,谁知厌厌扯着自己的袖子摇来摇去,追着不放,这才缓缓开口,小声说:“我只是觉得娘子们要卖笑,可那个白公子好像也要卖笑,娘子们赚钱,可他却要付钱。”

她是坚决不能去服侍人的,几句话就能把客人气走,也是坚决不能去做生意,一定会赔个底儿掉,少白看得津津有味,几个姑娘都笑得花枝乱颤。

白公子余光瞥着少白,这么远的距离,那样喧闹的环境,照理说是听不见少白与厌厌说了什么,可不知怎的,他却一招手,让厌厌斟来一碗酒,端着斟好的酒碗,撑着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紫色衣袍领子上围了一圈一丁点儿杂色都没有的白色裘皮。

白公子端着酒碗,浑身都是酒气,双颊绯红,眼神迷离,晃晃悠悠走到少白面前,伸手便将酒碗朝着少白递了出去,“敝姓白,今日好兴致,请姑娘喝酒。”

他从未主动邀过哪个人饮酒,常日里都是别人喂他,更别想着他端着酒碗送给别人,故而周遭的所有人目光一齐朝着这边投来。

厌厌害怕极了,一手持着酒壶,一手抱着柱子,半个身子隐在纱帐后面,尽管如此还是颤抖着声音说了句:“少白姐姐跟大家不一样,求白公子不要为难她……”

少白尬笑着,原本斜斜倒在柱子上靠着,这一下子将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拉了回来,连身子也规矩了许多,吸了吸鼻子,是一股甜腻腻的果酒味道,目光顺着白公子的手向上望去,他早已喝得晕乎乎,连眼睛都时不时要合上休憩一会儿。

见少白站在柱子旁,他便伸出胳膊撑着柱子,将少白拘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跑也跑不得,每呼吸一次都是他呵出的酒气,还偏生得一副多情勾人的眼睛,这不是狐媚子是什么?不过好在少白是个夯货。

手里的酒忽然不见踪影,白公子笑着抬眸望,瞧见个一头白发男人,虽说被一把夺去了酒碗,他倒是不生气,面上也没流露出一丁点儿不悦。

反倒是白毛怪,一双眸子好似能射出冰锥来,几步走到白公子身侧,似拎小鸡一般提着白公子的脖领子往后拖去,全然不管这是浊姬的场子,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是尴尬。

几个娘子跑来拦着白毛怪,嘴里念着要回座位上吃酒去,只是这两人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旧僵持不下。

白公子身子后倾,照理说该是有些脾气,谁晓得他竟是一脸惬意,不挣扎也不反抗。

少白看着可是提心吊胆,寻思着喝一碗酒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要是打起来浊姬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自己,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闭眼就是浊姬的蛇脑袋,这场景快成了妖生梦魇。

几步上前,拿过白毛怪手里的酒,一股脑灌进肚子,竟是山里红酿的酒,酸酸甜甜很是好喝,可以说是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东西了,喝完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拉住白毛怪的胳膊,小声耳语:“没事儿,好喝的,不这东西喝不醉,跟街上买的梅子浆差不多。”

说完白毛怪才撒了手,回头瞧见白公子弯腰拂了拂凌乱的衣袍,余光正暗暗瞟着自己,少白寻思莫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难不成被理解为嫌弃人家酒量太差?毕竟这白公子现如今走路都好像脚下踏着舞步一般。

可说什么能找补回来呢?少白接着开口:“我只喝了一碗。”可这又好像是刻意讨酒喝的,她挠着脑袋,真该庆幸浊姬没让她来前堂做工,否则半更雪大抵是要关门大吉了。

白公子欠了欠身子,让出一条路来,“若今日能结交个有趣的酒友倒也不亏。”一语落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少白坐到方才的案几边上,招呼着姑娘们再多端些酒来。

这便叫瞎猫撞上死耗子,几个穿着花花绿绿的美娘子,娇俏的脸上满面疑惑,来的客人大多喜欢八面玲珑貌美如花,有钱人的品味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还不知姑娘芳名。”两只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他手里还攥着自己那把扇子,扇穗悬着荡来荡去。

“少白。”

若说白公子好女色,眸子也算不得干净,可对少白却一副心无杂念的样子,毕竟对面坐的姑娘一上来就盘起腿,毫不见外拿起案子上的橘子,剥好后一个半个放进嘴里,从来不一瓣一瓣掰着吃,吃葡萄捏着皮一吸溜,西瓜更是籽都懒得吐,丝毫没有淑女样子。

白公子望着少白微微一愣,半晌才憋出这样一句话:“你我名字里都有白字,也算是有缘分。”

怀里搂着个美娇娘,嘴上跟少白称兄道弟,两个人就着山里红酒看了会儿歌舞,到后来直接“五魁首、六六六、七个巧、八匹马……”玩起了划拳,谁输了便喝一碗,要是换成高粱酒怕是早就不省人事,此时此刻白公子美得紧,飘飘欲仙无非如此,况且再无有一地能比此处更容他恣意。

两个人引得周遭许多客人不悦,人家来是为看美人、赏才艺,又不是寻常酒馆、赌坊。

一袋银子重重落在案几上,白公子端着酒碗站起身,“今个儿有新朋友,开心,在座的诸位酒钱茶钱全算在在下头上,喜欢哪位娘子便叫她过来,我一并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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