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泥炉里的炭和柴就要烧净,火光奄奄一息,少白手指挥弹,泥炉里聚拢一团灵力,又猛烈燃烧起来,只不过寻常时火焰红黄明亮,她灵力燃烧的火焰却是透明之中映着微蓝的光,好似传说里坟墓周围才会飘荡的冥火。

至于少白为何不去搬柴,还不是因为瞧见院子里堆柴的地方稀稀拉拉放着树枝棍子,估摸着还没有自己这团微弱的灵力耐燃,不禁打心底里有点儿可怜他,一身缝缝补补,长得又清瘦,妖法又不高强,一看便知是破落户,除了这间门面,该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承上次炸套环的好意,能替他省一点便省一点。

少白贼兮兮的眼睛将院里院外悄悄观察了个遍,不时探着个脑袋认真思索,等轻抿着唇,终于得出个他穷的结果时一脸为难。

自作聪明以为对方全然不知,其实绸桑不仅仅全部看在眼里,甚至对此发现觉得趣味十足,已经上扬着嘴角,笑容悄然攀上面去。

绸桑轻撸袖子伸手去拿茶盏,包裹着白布的手臂若隐若现露了出来,被炉子上陶罐喷出的腾腾水汽烫了个正着,白皙的皮肤已经被水汽烫得有些发红,抽回手轻蹙眉,垂下秋水盈盈的眸子,眼眶中默默覆上了些许雾气,本就生得俊秀,而今更是我见犹怜,一举一动实在太易让人心生恻隐。

“这伤……”少白语气一顿。

绸桑紧紧抿着唇先是不吭声,到最后如蚊子般小声念叨着:“还是很疼……”

他这恐怕是最没出息的妖了吧?少白暗自想着,打不过就罢了,而今这点小伤也迟迟未好,日后搞不好还当真要护着这个身子孱弱的书铺老板。

少白余光瞥着绸桑,眼前人一副可怜的模样似任人欺凌。

绸桑点了点头,有些慌张放下宽大的袖子刻意遮盖,扯着衣袖小声道了句:“谢谢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我定会报答你。”话里话外带着些许不似北禺男儿的娇羞。

“报答倒是不用。”见绸桑轻抚着伤口上的白布,一副很怕疼的模样,心里又凭空生了几分怜悯。

尤其是说了不用报答之后,绸桑方才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又回到脸上,像是被抛弃的家犬,就差落下几滴不争气的泪珠子。

少白着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遂点头应承下来,他愿意报答就报答吧。

绸桑一伸手,从柜子里飞出来一个匣子直到眼前,匣盖一开,便冒着阵阵寒气,直冷得少白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这才瞧见那木匣之中装着湛蓝的雪域冰晶,晶石之上躺着一根儿糖葫芦,绸桑将那木匣向少白面前推了推。

“这糖葫芦你留这么久干嘛?又不是什么传家宝,满大街都是。”少白见山里红上的糖竟一丝都没化,大抵是被那晶石的寒气冻住了。

“怎么会?”绸桑万万没想到,她竟错当成早前夜里送出去的那根儿,“这当然不是你送我的,是我今早去买的。”

少白听完之后暴露吃货本性,一大口咬在了糖葫芦上,糖被冻成了脆脆的糖壳子,糖壳外面是满满的芝麻,里面是着蒸过的山里红,比自己之前买的还要好吃。

绸桑笑望着她大快朵颐,本想说的话没有说,实际上他还有其他装着雪域冰晶的木匣子。

少白倒是好打发,闲来瞄见无为,便问他:“你尺八是吹得好,但总该有些护身自卫的武器,天天端着它,若是下次黑衣人再来怎么办?靠它?难道掏出尺八给人家吹一曲,将人吹走?”

话音刚落,无为浑身散着犹如葱郁青竹颜色的荧光,绸桑将手掌轻轻放在它身上,这才暗淡下来。

“绸桑天生不是修习法术的材料,本就体弱遭人不喜,只能靠这一技傍身,你若不嫌弃,日日来多关照些,我这儿有什么你想要的,也尽可拿去,就当换你来多同我说两句话,绸桑便再无它求了。”面上哀愁之色尽显,轻抚着那支尺八,不敢抬眸瞧她,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扭捏。

“你……”少白盯着绸桑,一不小心好像将人家的伤疤揭了出来,不好再继续追问,转而望了望院子里的一众陈设,不知怎的,在听了他那句话之后,连景色也让人颇感寂寥,只好欲言又止点了点头,缓缓吐了句:“行吧。”

从进门儿到现在也没多久,已经不知承了多少恩情和责任,少白竟全然没觉得有何不妥,手里拿着糖葫芦的棍子,望着绸桑从袖兜里掏出一本册子,放到少白面前的桌上。

“你帮我,我也要知恩图报才是,这本是暗杀秘术,天下唯一孤本,那天我见你的一招一式,练此术想必是刚刚好,我资质愚钝,在我手里也是白白浪费,索性送给你。”

少白嘴里还含着未来得及咽下的山里红,连忙摆了摆手,如此贵重的东西,非亲非故的,如何能收下,旁常人家为了争抢个秘籍什么的,还要动刀动枪打一架,自己这反倒是不用求就有人双手奉上,实在是太轻易了,拿来亏心。

“若说私心也是有的,这秘籍放在我这儿便是如废纸一张,若你练成,我在肃辛城里也有个依靠和保障,否则日夜心中不免忐忑不安,连夜里萧瑟冷风吹响窗户纸都惊得难以入眠,绸桑只想送个心安给自己,还希望……”绸桑眸子轻瞥,面上荡着如春波般的笑意,“还希望能被成全这一点小小的愿望。”

横竖自己是讲不过他,少白索性顺坡下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若是能容我随意来翻翻铺子里的藏书就更好了。”

“那是自然。”

少白嘻嘻笑着,眸子里划过一丝狡黠,未料到还得了个宝贝,“情我领了,以后我会常来的,你放心。”

绸桑盖上装冰糖葫芦的雪域冰晶木匣,笑着应和:“如此甚好。”

从院外传来几声鸟鸣,不似海东青,绸桑心情原如花团锦簇,却转眼草木萧疏,笑声也如同那日唱戏乐师手里放下的大钹一般戛然而止,好似快乐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瞬即止。

鸟鸣清脆悦耳,应该是奔着前堂去了,绸桑撑着桌子站起身来,笑眯眯冲着少白说了句:“我去瞧瞧,看是哪个聒噪的。”便用袍子裹着消瘦的身子去了,只留下个青衣背影。

灵力聚成的金色小鸟两只爪子紧紧抓着靠近门窗一侧的书柜,昂着脖子甚是高傲,唱了半天没人搭理十分生气,用尖尖的嘴巴不停啄着木板,发出一声声令人烦躁的咚咚声。

两指轻弹,手也只是从袖子里伸出一半来挥了挥,周遭恢复如初,耳边终于落了个清净,金色小鸟消失无踪,绸桑睨着方才那只鸟落脚的地方,不似在后院那般神情轻松,两只手又交互插进了袖筒里,转身便想着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一阵风挟着寒意和杀气顺着前堂大门一股脑涌进了店里,一阵蜂鸣从远及近,由细微不可闻到难以忽略,比方才那阵鸟鸣还要急促,绸桑低了低头,脖颈处探得一抹寒凉,不知何时,无为从后院的桌子上飞到了他手里,现下以尺八的竹身抵着一把如寒夜里蛾眉月一般的弯刀。

刀锋并未触及绸桑的皮肉,但一阵阵散着寒凉之气确实沾染了他青色的衣袍,他垂眸瞧了瞧威胁自己的这把刀,便下了并非俗物的论断,恐怕如今站在自己身后的也并非凡人。

怎可将背献给如此危险的对手,绸桑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倒转尺八,身体柔软好似绸缎,顺着对方的力道而躲过对自己的攻击,便是如同书上说的以柔克刚、以屈求伸、刚柔并济,身姿轻盈向后飞去,好似羽毛被清风吹起。

兼并着阴阳五行、导引吐纳,一只手握着尺八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半空轻柔拨动,拢出一团灵力攒成的法球,青色为引,法球之外好似又被几缕白色灵力环绕着,像是烟雾聚成小兽绕着一大团青色法球奔跑,小兽面目模糊,也看不清长个什么样子。

“来者何人?!”绸桑警惕盯着对面,两人距离约摸三四丈远,瞧那人举着蛾眉月弯刀,一头白发,身着灰白衣袍,没有蒙面,不像是南邵来的,这儿还正想着,却没料到对方不按套路出牌,既不是暗杀,怎的连名字都不报,举刀挥手,白色荧光如弯月一般向绸桑飞来,竟是远近都能打得到。

绸桑飞跃起身,弯月荧光飞刃落在墙上,砍出几道极深的刀痕,伸进一只成年人手掌不是问题,躲避之外尚还有闲心探究持刀之人是怎样一个高手。

破布鞋重新踏在地上,“怎的好生不讲理,上来便动手动脚打杀不停,你要什么说话便是,一言不发难道是让我猜吗?我哪里猜得到?连我这般羸弱之身、穷困潦倒的破落书生也要欺凌?”言罢,绸桑随手将之前攒起的法球丢了出去。

谁知那男人脚下行了如鬼影一般的迷踪步,在踏上墙之后便消失不见,而绸桑丢出的法球直奔街对面,在将对面无辜店铺砸个稀巴烂之前他轻挑指尖,青色法球突然调转方向,冲着天空飞去,青天白日炸了个烟花出来,人们只听其音,却没瞧见这青色烟花在哪?又是谁放的。

白衣男子速度很快,再出现时已在绸桑面前。

绸桑嘴上忽然现出一抹笑意,细细捕捉着周遭气息和微弱响动,一双耳朵微动。

以为会使出什么杀招,原本攒了一半的法球忽然间在掌心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绸桑盈盈一笑,持着尺八力不能及,在慌乱接上几招之后被来人一刀掀翻在地,虽没伤到皮肉,却实实在在又将缝好的衣袍挑破,露出肌肤锁骨,隐约能瞧见半边胸膛。

绸桑伏身在地,姿势跟那书里画的香艳女人没什么两样,尺八在天上颠来倒去翻了几个跟斗,“砰”一声落到地上,也不知无为委身在这里头会不会抱怨。

他好似怕极了,伸出一只胳膊挡在面前,轻蹙眉闭上眼,生怕来人一把蛾眉月弯刀便能将自己性命取了,连身子也微微侧着,一声碰撞之后又是什么落地的声音在耳边炸起,这才令绸桑睁开双目,含泪双眸惊惧望着少白,倒是比生着一双桃花眼的浊姬还娇柔三分。

少白此时正立在绸桑身前,她是听见了前堂传到后院的打斗声才赶来,少白持着巽二拦下蛾眉一击之后巽二就飞了出去,将无法接住的力量转移,以免震伤了筋骨,这一接也算是硬撑的,准确来说是白毛怪在瞧见少白之时收了些力回去,所以飞出去的只是把匕首,而不是整个人都撞飞出去。

绸桑扯着少白的衣袍,颤声说:“他好生可怕。”紧接着对来人乞求般道了句:“你别伤她。”

白毛怪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眯起眼睛,满脸鄙夷,若是方便开口,该是无耻二字,而今虽未说话,厌恶之感生动摆在面上。

“害,误会了不?他是我的……嗯……他叫隐,是好人,要是他真的想杀你,那一刀我是接不住的。”少白安抚着被捡回来的巽二。

只可惜在巽二心里,少白估计将这辈子的信誉都用完了,所以不管怎么拿自身灵力轻抚差点震晕的器灵,巽二都好似一副满嘴脏话不停叫骂的模样,即使而今只能闪着微弱的荧光,不停忽明忽灭,颇有股子哪怕跳起来只能打你膝盖,打不死你也要给你刮痧,好出一口恶气的感觉。

“他上来什么都不与我说,我不记得何处得罪了他。”绸桑揽起自己身上的衣袍,好将敞着的领子能盖住身体,可怎么扯都有种欲拒还迎的感觉,总能露得恰到好处。

绸桑看向白毛怪的目光之中没有一丁点儿的怨憎,求救般望着少白,待少白主动搭了把手,才人如风中飘柳被扶起身来。

“他……他嗓子受了伤,怪不得他,都是误会。”少白站在两人之间,总不好直接讲白毛怪不会说话,唯恐伤了白毛怪的心,可不给个合适的理由,又难以解释,一时想得她头疼。

雪白的发丝被穿堂的冷风扬起,日光打在他身上,白发亦如琉璃发光发亮,一双眼像是猎人手中的利箭,却在此时白了绸桑一眼。

白毛怪凝神敛气,手中的蛾眉已然不见,他才不会去管别人说了什么好听或是难听的话,一门心思放在少白身上,几步迈上前去,前后上下将少白检查了个遍,便是头发丝儿也瞧了一瞧,就差数数少没少了。

还算是全乎,白毛怪双手扶着少白的肩膀,欲有千万句话从双眸冒出来,大抵是想着若是少白少了一根头发,定会扒了绸桑整张皮。

少白昂头望着白毛怪,笑嘻嘻问:“我是不是出来太久了?”

白毛怪也连忙点了点头回应,望着少白双眸似水,可一转头瞧见绸桑自有股子不死不休。

“你放心,没事儿,好着呢。”说罢,少白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腿儿,顺便还转了一圈,别说受伤,一根毛儿也没少,还好一番解释:“他叫绸桑,不是坏人,还请我喝了茶,吃了糖葫芦,还要送我书看。”

白毛怪只是对绸桑十分敷衍垂头颔首示意了一下,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而绸桑也忽而笑得反常,敛眸一转,颇有一丝深意不可言说,拾起落在地上的尺八,斜楞楞向身后退了半步,对少白言:“你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我信你的,是误会。”虽是挨打的那个,却毫不犹豫十分恭敬行了礼。

低头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怯懦懦道了句:“他定是将你看得太过重要才会失了理智伤我,应也不是故意为之,如今误会解除,大家都还是朋友。”言毕,不知何时绸桑已经走到了少白的身边。

白毛怪一扭头全然没搭理,之后拉起少白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算是一点儿面子也没给,气氛一时间很不和谐。

少白尴尬道:“既然误会解除,没什么事我也该回去了,不然浊姬找不到我,非要了我的命不可。”

绸桑笑着应和,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回到泥炉前坐下,端着那柄竹制尺八轻抚,柔声说:“跟着我,倒真是让你吃尽了苦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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