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狗贼?什么狗贼?谁是狗贼?

蛇妖口中振振有词骂得响亮:“狗东西,算你俩运气差,今日便是死期!”

少白照着自己浑身打量一圈,只一身素净的粗布袍,想不通到底是为何将自己当成南邵来的贼子,见蛇妖怒气愈来愈盛,抡起鞭子欲朝着牌坊挥来,她立起手掌放在身前,“你等等!”

蛇妖扬鞭就要下手,却被这一句等等打断,下意识停顿了手里的动作,“等?等什么?早些下去也省着排队。”

“怎的?北禺投胎还有名额限制?”少白不甘心嘀咕了一句,而后垂下摆好架势的胳膊,觉着自己说跑了题,话锋又转了回来:“我年幼时被卖到南邵为奴,决明山大狱倒塌才逃出来的,并非是什么南邵派来的狗贼!”

少白立在牌坊顶上,忽散开荧光现出真身,一只灰白的鸟被一旁的几只乌鸦衬得很是滑稽,她转过鸟头白了个鸟眼,没想到那几只乌鸦忽而哇哇哇叫起来,像是在嘲笑她似的,甚至忘了扇翅膀,差点儿从上头摔下去。

少白气得蹬出一脚,踹下去一只,乌鸦笑声戛然而止。

眨眼功夫灰白鸟儿又恢复人形,“像我这般妖法低微的鸟妖怎么会趟这种浑水,怕是十条命也不够送的。”

“只是……只是无人可依,若非听闻北禺一向包容,便想着投奔,也好安顿下来,不再过那漂泊为奴的日子,万万没想到……”少白说话间入戏太深红了眼,用袖子佯装拭去泪水,实际却是从眸子里划过一丝狡黠,偷瞄着白毛怪还撇了撇嘴。

白毛怪蹙起眉,在黑夜里眯起眼睛看少白,唯余下满脸问号,少白说的那些,事的确是这么个事儿,但若是叫他以可怜兮兮的方式说出来,那是肯定开不了这个口的。

蛇妖忽将目光从少白移向白毛怪,瞧着倒还像个老实人。

被如此看着,白毛怪愣了一下,甚至还向身后退了半步,最后一咬牙点了点头。

少白正窃喜,未料到蛇妖仍在气头上,怒喊了句:“雕虫小技,休想蒙骗!”甩了两骨鞭,将牌坊上的横梁砸了个稀巴烂。

石梁碎成几节儿,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直响,便瞧着今夜是要将这肃辛的街也给拆了,少白好不容易才在柱子上站稳了脚,身子左右前后晃个不停。

“我若是南邵派打探情报,难道会这样堂而皇之不加掩饰吗?况且连一文钱都不给我,身份也不安排,连个恰当的理由都没寻好,这算怎么回事儿?干脆先把南邵人蠢死算了!”少白已是十分无语,可当下保命要紧,只得敛了心性解释。

那双竖起的蛇瞳无比骇人,带着滔天恨意死死盯着少白。

不管怎么说那蛇妖总算是迟疑了,并未果断下手,少白嗅到现下仅存有的一丝生机,故补充道:“若要辨真假,这几日说不定还会有妖兽逃到北禺来,我说了决明山大狱已然坍塌,你若不信尽可等着瞧。”

少白生怕对方不相信此事,毕竟决明山大狱南邵费了不少心思,百年前还改了几遭,正因此她如今表现得诚恳至极。

“大狱塌了?”蛇妖低声念叨着,眸子一转沉心思量。

几人僵持不下,浓雾深处忽而传来阵阵铜铃声,周遭屋檐下一串串铜制风铃齐齐应和,凭空飞来一柄招魂幡,落地时激起一阵气浪,地上碎石沙尘为之一震,四周本就漆黑可怖,夜里雾气腾腾,正是寒雾弥漫。

少白站在光秃秃的柱子上眺望远处,招魂幡如夜里亮着的一盏油灯,荧光闪烁,幡布被风吹得影影绰绰,浮在地上一尺来高。

莫不是北禺当真通向幽冥?少白吞咽了一口口水,又紧了紧手中巽二。

从雾中缓缓走出个身着棠梨色袍子的年轻人,步态虚浮,背着双手,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然后幽幽唤了句:“鹤引。”

招魂幡好似能听懂他的话,觉着可能是自己飘快了,又乖乖回到那年轻人身边去,替他照亮前方要行的路。

直到站定在客栈门口的石板路上,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漆黑眸子,面上有着不同于外表的老成,又多了些许疲惫感,舒展五官,微微驱走困意,朝着那蛇妖道了句:“真巧。”

“老东西,你瞧,我发现了什么!”蛇妖双眸恨意不减,甚至还多了些许道不明的兴奋,她瞧着少白就像是瞄准靶心的箭矢,尖锐极了,但语气里又有股子莫名其妙的兴奋。

少白在心里大呼不妙,听着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毒蛇盯上的兔子。

一个蛇妖就很要命了,这不知又来了个什么东西,再看看那柄招魂幡,难不成连杀带送一条龙服务?

既然打不过,跑总行了吧?

伴着风声呼啸,趁着对方二人寒暄的功夫,少白冲着白毛怪眨了眨眼,努了努嘴,做好了脚底抹油的一切准备。

白毛怪迟疑了许久,许是觉得没必要跑,但最终还是选择顺从,点了点头。

年轻人立在前,招魂幡立在后,幡身挂满铜铃,一阵风吹过,铜铃应风而响,铃音清脆。

“我当是谁,夜里还这样勤奋,思来想去,好像除了我,也没有哪一个三更半夜不得闲。”年轻人笑道:“但说实在的,你若不闹这些响动,我怕是真的要偷偷跑去睡觉了。”他双眸尚还挂着哈欠带来的泪花儿。

年轻人强睁开正打着架的眼皮,歪着身子望向牌坊顶上端量许久,结果就是抖抖袖子,压根没把少白当回事儿,“我瞧你是杀红了眼,天上的鸟要是路过南邵都得被你灰飞烟灭,地下的蚂蚁若是一条腿伸到南邵去,窝都得被你灌上开水捣烂,菜鸟而已,大可不必。”

少白指着自己的鼻子有口难辩,头一次被人说是菜鸟,还连一句话也不敢插。

年轻人举手投足一股子慵懒劲儿,背靠在鹤引长长的柄上,眼皮已然不听使唤,“不过旁边儿那个倒有点儿意思,你可以试着杀杀他,不过我猜你未必杀得了。”他懒得浪费精力,索性闭上了眼,脑袋不时歪下去,说不清到底是是不是真的要睡在这路中央。

“他?”蛇妖抬手指了指白毛怪,满脸不屑,鼻息喷出个哼声,压根儿没将少白二人放在眼里。

“莫不信,你嗅不到他身上的妖气,据我所知上万年的大妖才有可能修炼至此,你要是想同他打,也得先上报,肃辛地界绝无随意杀伐之道理。”言罢,年轻人打袖兜里掏出一本蓝色账本,眯着眼匆匆翻了几页,又从发髻上抽出一只极其轻巧玲珑的炭笔。

“嗯……你先将此事放一放,比武已排到来年,你要杀他,我没意见,只是得先走流程,大约要等到开春才能动手,如此才能合情合理合法。”年轻人说完便往那账册里记了些什么。

蛇妖从头听到尾,别的不说,便是这一对眉毛紧紧皱着,面色也越来越难看,像是熟透的柰子红彤彤,而后又开始发紫,听那年轻人一通说完,恨不得倒一倒耳朵里刚装进去的垃圾,怒语一句:“浪费老娘时间!”

紧接着一甩骨鞭声音响亮,好似同这声音一并,天都要一道跟着闪烁,蛇妖双眸就差能喷出火星子,“老娘从不遵从别人的道理。”说完飞身直冲少白而去。

不对劲!很不对劲!

少白一阵惊慌,此前就递了白毛怪眼色,两人十足默契,她在前,白毛怪在后,踩着城里的青砖灰瓦,或是踏上高阁,或是隐入小巷,绕过围墙,穿过树冠,耳边尽是风啸簌簌和树摇沙沙。

两个灰白光影在前,一个翠绿光影在后,偏还是在这般僻静之地尤其明显,那年轻人啪的一声合上册子,一副哀愁样子,长长叹了口气,“这臭脾气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言罢,他一招手,鹤引飞身上天,那招魂幡顶上有个铜鹤头,鹤头嘴里衔着宝珠,翠绿光影飞到哪儿,鹤头便朝向哪儿,这一小会儿差点将鹤引转的晕头转向。

年轻人就站在原地等着看戏,瞧见这几人围着肃辛城转了好几圈,终于不耐烦聚起一团灵力拍向地面,鹤引聆听召唤,招魂幡柄亦跟着捣了一下青石板,幡面儿舒展,从里头飞出许多股如似黑烟的亡灵,飞速向着远处的翠绿而去。

亡灵黑烟拦住了蛇妖,从烟团中冒出无数张陌生的脸,每张脸都在开口说话:“我累了,莫要继续胡闹了。”

蛇妖就此被亡灵黑烟包围着带到了年轻人面前去,可少白尚还不晓得蛇妖收了手,还在天上飞来飞去,年轻人见状双手放在口唇前大喊着:“这位……菜鸟……嗯……这位姑娘,你们可以下来了。”

少白被逼出了鸟身,在心中怒骂,却又无可奈何,扇着翅膀腾悬于空中,“我不下去,下去又要杀我!”

蛇妖环抱在胸前一脸不忿,听了此话一拂袖,轻蔑道:“不杀了,你滚下来吧,老娘不过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菜鸟,没想到是真的,南邵若是都派你来了,怕是离亡国也不远,不过这样更好。”

蛇妖将骨鞭收回,一阵翠绿荧光之后,那条鞭子竟滋溜一下钻入了她的脊椎处消失不见,紧接着蛇瞳也变化如凡人无异,转身欲要离去。

少白有口难骂,在空中转了个圈儿落在地上,跨一大步拦住蛇妖去路,“你等一下,你们闹完了玩够了说走就走?搅我安宁便罢了,店家的窗谁来赔?嗯?拿钱!”她一伸手,对面二人面面相觑。

那年轻人生得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身材修长,十足慵懒从嘴边儿幽幽发出一声叹息,“冤有头,债有主,谁破了你屋里的窗,你便找谁去,就说是我说的。”

“你是谁?”少白从上扫视到下。

“肃辛部,九离,日后兹要是有不公之事,皆可知会我一声。”年轻人缓缓说道。

“你能管?”她狭着眼,便是一万个不信这人能主持什么公道。

果不其然,九离摇了摇头,“看情况吧,我尽量。”

“少来,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让我找她,她又让我找你,推诿来,推诿去,最后还不是要从我自己钱袋里头掏!我不干!”说罢,一手向前直愣愣伸出去,五指张开摊在蛇妖面前,“拿钱来。”

少白没想过那蛇妖给钱倒是痛快,沉甸甸的银子被放在她掌心里,拿到嘴巴边儿咬一咬,嗯,是真金白银,然后向身后一丢,白毛怪双手接住揣进了怀里,两人都昂着头,连表情也如出一辙。

蛇妖面色铁青,直勾勾盯着少白,九离见状插话调侃:“浊姬,她身上没什么妖的气息,我竟嗅不到。”

少白十分无语假笑转过头看他,“废话,我妖力微弱,你也大可不必。”

一般来讲,要么是强大到可以掩盖自身气息的大妖,要么就是压根不怎么会妖法的小妖,明显少白属于后一种。

况且方才与蛇妖对打之时,少白最初用的是体术,人族大约叫什么轻功,问题的答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还非要说出来才晓得?!

“你们初到肃辛,有些话要谨记于心,肃辛并非法外之地,若是给别人带去了麻烦,总是要负责的,你说是吧?”九离懒散望向身旁的浊姬,只是这话听起来语气不大缓和。

少白想着该不是又要责难自己,连忙想要摆手,可还没来得及表态,对面蛇妖倒是先点了头。

“那这两人就归半更雪吧,我瞧着后头那个很是能干,便宜你了,浊姬。”九离不晓得何时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簿子,在里头落下何日何时半更雪增加两人之类的字样。

“嗯……嗯?”蛇妖恍然回头,可惜已经晚了,黑色簿子刚被送回袖兜里头,已是有口难言。

半更雪……这名字少白很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老东西,你可好生不地道!”蛇妖沉声道,一阵翠绿荧光,蛇妖换了副皮囊,变成了初入肃辛城曾见过的青楼美人儿,然而却不似当初轻纱团扇遮着半张脸的娇羞模样,而今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狠辣果断,柳叶眉间缀着鲜红花钿,还生得一对笑窝,当然还有那双让人难忘的桃花眼。

“哎……净说那不受听的话。”九离敷衍道。

“你就不怕我将他二人带回去秘密杀了?!”浊姬狠声问,伸出玉手一点点捏紧了拳头。

“我赌你不会。”九离答。

“赌什么?”浊姬听着来了劲儿。

“就赌……”九离抬起手往自己脊梁处指了指,忽而面上浮现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就赌你手中的玉京。”

浊姬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裹紧了身上的衣裳,“不赌这个,赌陨星,你输了就去寻来,再以我的名义献给首领!”

九离像是哄孩子般释然一笑,“罢了罢了,你开心赌什么便赌什么吧,收摊儿睡觉咯。”言罢便背着手离去,身后跟着他的那柄鹤引也遁入浓雾之中。

“哼!”浊姬心里不服,那老东西仗着比自己年长便如此嚣张,她瞥过眼,看见少白仍注视着九离的背影,伸出纤细的手,抚摸过少白的脸庞,媚声问:“是不是后悔当初没进门了?明个儿到半更雪,来时报我名字。”

玉指触碰少白的发丝,一路滑落,发尾从指缝溜走,“不过你放心,半更雪里头都是淸倌儿,再说你资质极差,也就打打杂而已。”

少白无法控制打了个寒战,方才浊姬吐着蛇信子的模样如今还历历在目。

“我觉着……其实……赔钱即可,其他的……嗯……怎么说呢,也不用这么认真……”少白结结巴巴,在心中酝酿着合适的词汇,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怒浊姬。

“是吗?”浊姬笑意浓郁,好似盛放的鲜花,伴着扑鼻香气。

少白只觉着眼前白光一闪,先是一眼看见白毛怪挡在自己身前,下一瞬前头凭空出现一只巨大的翠绿蛇头,瞪着一双蛇眼,张开血盆大口,毒牙像是利剑,依旧吐着鲜红蛇信,招来一股子邪风。

少白用双臂护住脑袋,不住点头,“去去去,去还不成吗?!”

“哦豁,别不时抬举,还轮不到你瞧不上我,若你还敢跑,我定将你抓回来吃了。”说完变回青楼门口笑吟吟的模样。

“压根儿瞧不上我,又何苦难为,难道就没别的选项?”少白躲在白毛怪身后,扒着他的肩膀弱声问道。

“还真有。”浊姬捋着垂下的一缕青丝,不疾不徐如此回答,然后轻描淡写补充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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