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回到客栈时离天光大亮没剩下几个时辰,少白直愣愣躺在榻上,两只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眼睛偶尔瞥一眼躺在塌前地上的白毛怪,她没法评说今天这事儿是好还是坏,心中不免忐忑。

“你说我们去半更雪能干嘛呢?端茶?倒水?总归不至于叫我去弹曲子吧?我可不会。”

“我听他们提到了首领,说不好那俩人大有来头。”

“不过我以为肃辛部管事儿的都是狼妖,那个什么九离看着也不像是狼妖……”

“你说陨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块石头吗?为何人人都想要?”

她翻了个身,正寻思着地上的人莫不是已经睡着了?

趁着满满寒意的幽暗月光向地上望去,瞧见白毛怪抱着蛾眉直愣愣躺在地上,像是入殓后的尸体,浑身绷得僵直,浅色眸子如似一对儿宝石晶莹剔透,还睁得溜圆。

白毛怪听着少白没有继续说下去,故此歪过脑袋瞧了瞧,两人对视片刻,忽听见少白一个没憋住,捂着嘴笑个不停。

此刻,原本该有窗扇的地方空空荡荡,总有人说什么江景房、湖景房,而今实实在在住了街景房,手只要伸出去就是,连开窗都免了。

白毛怪也是心眼儿实,初时躺在哪儿而今还躺在哪儿,外头的风好像是传说里的风婆婆打开了风口袋,直对着他的脸吹,额前几缕碎发像是旗帜一般随风抖着,虽如此也愣是没换地儿。

少白重新换了个姿势,横躺在榻上,侧身拄着脑袋瞧着他,想知道他到底能忍到何时。

直等到实在看不下去,才在那空荡的窗口挂上犀渠厚实的皮毛,遮住了窗外的夜风。

白毛怪起身帮了个忙,而后又照着原先的位置躺下,就好似有人在地上画了个圈儿,不许他越过界限,双眸直勾勾望着纵横交错的房梁,只要出现任何轻微异响,耳朵便跟着微微一动,神似夜枭。

如此这般,直到翌日太阳攀上山顶,已是金辉遍地,房间里却还阴暗,少白睡饱了慢悠悠从榻上坐起身,懒洋洋抻了个懒腰。

听说南邵的街景格外漂亮,南邵人也斯文,不过少白被困在大狱,也没真的亲眼见过,倒是北禺跟斯文俩字儿完全不沾边,路边的汤饼摊子用的碗比自己脸还大,竟真有人能吃得下第二、第三碗。

因为实在是冷,许多人身上披着兽裘未免显得膀大腰圆,纤细的身材七套八裹最后很是臃肿。

正值白昼,半更雪里的女娘们无所事事,有几个坐在大堂上磕着葵花籽,叽叽喳喳聊着家长里短,还有几个年纪小的正抛着羊拐,见门口忽站定两个怪人,说笑声戛然而止,以一副极其古怪的表情等着有人进门来。

少白一脚踏进半更雪的门槛,眼前花红柳绿,敞开嗓子大声道:“浊姬叫我来此,麻烦几位将她请出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第二句,大堂上木案前嗑瓜子儿的女娘站起身,拍了拍掌上残余的瓜子皮,拂去裙上碎屑,扭动着纤细腰肢,直奔少白而来。

或是捏着少白的袖子将她胳膊提起来瞧瞧,又或是撩开少白的头发看看,总之无限好奇。

“是浊娘头先说要来半更雪的做工的?”

“怎么看着像是个少年郎?”

“琴棋书画歌舞兵械可都精通?”

“瞧着是个傻的,真的会伺候人?”

几个女娘忽略少白的话,竟围成一团相互聊了起来,不时用扇子这里敲一敲,那里比划比划,喧哗之声直听着让人头疼。

“打扰,劳驾叫浊姬出来……可好?她再不出现我可就走了,介时怪不得我!”少白眼下已是很不耐烦,一用力抽回胳膊,将袖子从别人的手里一并夺回来。

在她眼里这儿可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极乐之地,而是自己被一群不晓得是何品种的蛇围了起来,这样多的蛇瞳盯着自己,一颦一笑都勾起她昨夜的回忆,是为不祥才对。

女娘们听了少白的话微微一愣,安静片刻,几个人面面相觑,皆憋着一股子笑意,不过这表情也是转瞬即逝,而后继续喧闹。

“呦呦呦,脾气还不小哩!”

“咦……那可待不了客。”

“不待客要她作甚?”

少白正难受极了,忽冒出一人招了招手,她便觉着脚下一空,竟是被抬走的,一双腿在半空蹬来蹬去,像是只被人捏住外壳的螃蟹。

“哎哎哎……要给我抬哪儿去?!放我下来!”一边叫嚷着,频频回头望着身后的白毛怪。

温柔乡里拔刀声响格外突兀,划破尚能算是祥和的气氛,白毛怪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般,一晃眼就出现在一众人面前,吓得年轻姑娘们惊声尖叫之后纷纷逃走。

有躲在柱子后面的,也有躲在帘子后面的,甚至还有的被吓出了蛇尾,扭着屁股奔逃的,十几双眼睛观察着大堂中央的情况。

唯余下几个年长的,面上浮出些许轻蔑笑意,迎来送往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人她们没见过?逞能的更是数不胜数,若非说表现出惊讶,那想必也是因为白毛怪奇异的外表。

少白被丢在地上,揉着屁股,“哎呦呦”扯着嗓子哀嚎了一阵,开口埋怨起来,“叫我来报她名字,人没瞧见先被折磨一遭,真是青天白日撞见鬼了!好端端一个青楼不玩儿歌舞,倒学会用刑了。”

她心里想着进了这蛇窝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分别?!

正不爽,一只纤细的手伸到少白面前,华丽的衣袖本半挽着,露出如凝脂般的肌肤,却在少白的面前忽而垂下,披帛也松松垮垮从肩膀滑至臂弯。

浊姬一手持着牡丹团扇,遮住半张笑吟吟的脸,那扇子上的丹红牡丹,远没有浊姬生得娇媚。

少白没敢搭她的手,而是自己撑着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放声言道:“人来也来了,架着我作甚,又不是不会走,若想跑,我便不来了!”

浊姬一招手,唇角挂上一抹坏笑,“是架是绑可由不得你。”说罢,指挥着几个人三下五除二的将少白架到房间里去。

白毛怪想跟过去,却被浊姬拦在外面,还嗔怪:“姑娘家家的事儿,你一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

他站在门口不肯听浊姬的话离去,目不转睛盯着房间的窗纱,上头映出一个个忙碌的身影,千寻万找将不同的身影与少白重合,是与不是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捧来红红绿绿的花哨衣裙,七手八脚的帮少白扮上。

等她瞧见黄铜镜子里的自己时,愣了半晌,指着镜中人影问了句:“这是我?”几个姑娘纷纷皱着眉点头。

常说半更雪里的姑娘是最爱美、也最懂美,那怎么能在她身上阴沟翻船?

不说别的,单单这一身鸡冠花似的颜色,插上一脑袋的珠钗,嗯……怎么说呢?少白仔细端量着镜中的自己,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蹙眉问:“像不像山里的野鸡?”

先头那个梳头的女娘不乐意了,啪的一下子将手里的梳子拍在案子上,叉着腰一扭头走到一边去,气呼呼说:“你长得有问题!这事儿绝对赖不到我头上,怎的楼里这么多姐妹都好看,到你这儿却像是个少年郎偷女娘的衣裳穿?!”

那女娘如此损了一通还不罢休,便又说:“瞧瞧你,坐没坐相!支棱着腿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敛?!”说罢走到少白身边照着大腿便来了一下儿。

虽不疼,但少白还是哎呦哎呦叫唤起来,恼羞成怒了属于是!这话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她只得暗自在心中想。

实话说少白确有几分男相,故而五官英气十足,而今这般浓妆艳抹,反倒像极了男扮女装,更何况她平日里习惯了不拘小节,行为举止都有些不寻常,譬如盘腿抖腿,现在给套上这么一副躯壳,令她自己也甚是头疼。

等着穿戴完毕,打开房间门,还没等跨出去,就在门槛那儿绊了一跤,在浊姬的裙下摔了个狗吃屎,伸手拉住浊姬的裙摆,少白抬起头,尴尬的笑了笑,头上插的一朵芍药被摔得歪歪斜斜,最后也没能插住,掉在了地上。

在大狱里,可没机会穿这样显身段儿的衣裳,都是宽大袍子罩着,不习惯也实属正常,少白如此宽慰自己。

浊姬黑着脸,十分克制心中怒火,沉声冷言:“放开,你个夯货!”踢开少白的手,掸了掸褶皱的纱裙。

少白指尖指腹连带着手掌,但凡是能长茧子的地儿,都生了厚厚的茧,本就干了几百年的粗活,外加练体术,还用匕首,自然比不得柔若无骨,反倒是摩挲起来能刮掉人家二两肉来。

十分不巧,浊姬身上的细腻蚕丝纱裙被勾了一根丝,因此本就不大好看的面色如今更甚。

“我当真不是故意,我发誓!”少白埋下头去,面不着壁,那就面地吧!趁对方的面色还没有太难看干脆一股脑倒出来,接着说道:“那个……琴棋书画……”

“你都会?”

实在是不好意,但还是打算以诚相告,少白摇了摇头,“不是,是都不会,还有那个女红、调香……”

“你会女红?”浊姬原本暗淡的眸子又亮了起来。

“不是……是都不会……”少白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目光四处躲闪斜斜瞥着。

这下子浊姬是真的脸如肝色,一把扇子啷当一声丢在地上,气冲冲的走到前台找来两本账簿摔在少白面前,“琴棋书画都不行,算账总归简单了吧?”恐怕她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昨夜里没杀了少白。

穿着那一身颜色娇艳的轻纱罗裙,少白坐在账房,指下翻飞拨弄着算盘上的珠子,嘴里嘀嘀咕咕念着些什么,不时用毛笔杆子挠着沉重的发髻,直扯得她头皮跟着疼。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放下笔,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好似解决了什么人间难题,兴冲冲跑去找浊姬。

浊姬端详了半天,忽癫狂般露出了诡异的狞笑,“一月流水一千三百四十两,二月流水一千六百六十七两……”一直念到了眼下这个月,“除去租金、工钱、修缮、吃穿用度、各项补贴,全肃辛最大的青楼,我一年忙得底儿掉,就为了挣这五两银子?!”

“何其可笑!我玩呐?这钱吃你狗肚子里了?!”浊姬笑容一敛,蹭一下从躺椅里坐直了身子,脑袋就要气得冒烟,怒目圆睁就差真的把少白给吃了。

见状不妙,少白跑到院子中央的一棵粗大的合欢树下,紧紧抱着不肯撒手,如果浊姬实在生气,大不了变回鸟身先躲一阵子。

“吸气……呼气……不气,不气,生气伤身体,气死没人替……”浊姬如念经般叨叨着,目光扫过四周,寻找些什么,终于在角落里看见一根烧火棍,早忘了自己是如何的步步生花,浑身气得直哆嗦,捡来棍子冲着少白咬牙切齿说道,“琴棋书画都不会,算账也不行,做饭烧火总会了吧?!”

嘭的一声棍子被丢在少白脚边儿。

“这个我会!”少白自信满满,放开合欢树,只要不是用烧火棍来打自己,什么都好说,一把拾起,屁颠屁颠往外跑。

浊姬心中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做饭而已,这又要跑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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