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光明媚,山黛清远,如今已然是长安的黄金时节。晨起凤凰池里就热闹极了,佣人仆妇忙前忙后洒扫庭院,打理花草树木,前前后后你来我往,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
昨夜还算好眠,晏淮殷一早便觉得神清气爽,躲了聒噪的一干近侍独自在内院的亭中作画。直到画作要收尾的时候侍女们这才前来伺候。
其中一个小丫鬟凑着脑袋看向桌上的画作感叹道:“您这仕女春游图画得可真好看。”
晏淮殷对仆从一向宽容,何况这孩子看着年纪甚小,所以并不会责怪她的逾矩之举,道:“怎怎么个好法儿。”
小丫鬟莞尔一笑:“也不知道哪里好,只觉美人和花都好看。”
晏淮殷笑而不言。听竹在一旁打发了小丫鬟们出去,道:“没有教好这些小丫头们,才让她们如此多话,您恕罪。”
晏淮殷不会将这些小事情放在心上。凤凰池的一应事务交给听竹打理她还是放心的,遂道:“今日去将那套墨玉色对襟仙鹤纹的取来。”
听竹唤来外边的丫鬟去取衣裙,这边转过头来晏淮殷已经往静室的方向去了。
心想,幸好早已经将梳洗的一应东西准备好了。
这边已然梳洗完毕,梳头的丫鬟发髻也挽好了,可就是不见取一上的丫鬟回来。听竹已然去门口张望了几回。晏淮殷道:“要不去看看,要不就过来仔细学学人家的手艺。下次你给梳头发。”
听竹一时安下心来,笑道:“好,我现在就学,等我出师了,就让花颜回去王妃那里。”
花颜是个闷性子偏生嘴巴还不利索,一时听到听竹扯上了自己。一点不买账:“我…不听你的,王妃让我来伺候少家主的,我不回去。”
这些姑娘们自小都是一起长大的,平时打闹惯了,就算红了脸过几日也就没事了。
正说着呢,去取衣裳的小丫鬟这才姗姗来迟。道:“这衣服让奴一通好找,最后在靠着墙角的檀木箱子底才将它找了出来。”
听竹接了衣裳给晏淮殷看了一眼,命人快去将衣服重新熨烫熏香。又吩咐人去看看车架准备的如何了,待小厮、侍女都领了自己的事情出去。她才折回晏淮殷身旁,道:“您怎么会想起压箱底的东西来。”
晏淮殷轻拂微微晃动的步摇,颔首道:“故人送来的衣裙定不能一直压箱底,何况月前他不是都返回长安了吗?故人相见当礼遇才是。”
“礼遇?你莫不是在说什么笑话。”说话的是乐安公主凤元贞。只见来人衣若红枫,面似桃花好不风流。
听竹上前行礼道:“公主长乐。”
凤元贞眉眼含笑道:“小姑娘越发伶俐了。”
随后侍女们都随着听竹退了出去。
晏淮殷坐在锦凳上并没有起来,道:“你不直接去白鹿上苑跑到这儿也不嫌麻烦。”
凤元贞听到门扇被轻轻合住的声音,一时轻松,端起桌上的茶盏,只凑在鼻尖轻嗅便又随手放下了。
道:“这都是些陈年玩意儿。”
又道:“这些日子在宫中可将我拘束坏了,好在熬过去了。再多来几日我就是在循规蹈矩也险些吃不消。”
晏淮殷道:“长在深宫,谁不拘束。皇祖母那么疼爱你。我看几位皇兄到不如你来得自在些。”
凤元贞哼道:“我还是羡慕你,这些年不用住在宫里。姑丈与皇姑母将你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还有平成大长公主护着你。我是公主也不免嫉妒不是。”凤元贞一边说一边起身至窗边对着面前的兰草忿忿不平道。
晏淮殷笑道:“那我回禀皇祖母你也来凤凰池,这地方最是宽敞,割一半予你可好。”
“算了,公差以外,我出宫还算便利,你要是回禀了,事不成倒罢了。要是引得皇祖母以为我心中有什么不快,再让女官们好好看着我,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着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愿意来凤凰池与晏淮殷同住。
又转过身道:“我刚来的时候在官道上看到表兄、三郎一行了。”
晏淮殷笑言:“今日之事马虎不得,他们要早去准备。”
晏淮殷忽然想起还不知今日赛马的彩头是什么,询问道:“陛下定了什么为彩头?”
说到这里才是重中之重,凤元贞顿时严肃起来,道:“你猜想一下,能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晏淮殷不耐烦,道:“别故弄玄虚,你我今日自由任务在身。你从宫中而来必然知道些隐秘的,还不快说与我听听。”
“随侯珠。”
晏淮殷听到随侯珠心下惊之,道:“陛下怎么会把这个宝贝请出来?”
凤元贞闻言,道:“有一甲子了吧,那年漠北大军犯境,北方王军誓死抵抗与之鏖战两载,最后使其折戟金而返,漠北王燕漠然割北方十三城予咱们又献上随侯珠,这才没落得个国破家亡的后果。”
晏淮殷当然知道这段往事,所以才奇怪:“今天漠北王庭的人也在……,这岂不?”
凤元贞道:“当然。对于今天的彩头燕世子应该比你我感兴趣。”
“传世之宝价值连城,但愿燕世子能上心。”晏淮殷道。
凤元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之斩钉截铁道:“不知道我们今天期待的这场冒险会不会如期而至。”
二人说话间,听竹在门外道:“少家主衣裳已经拿来了,您这就更换吧!”
晏淮殷抬头看了看窗外,时辰已然不早,于是唤来听竹更衣。
等一切齐备,一行人才出了凤凰池。门外小厮、马夫等,已事先等候了。晏淮殷上了车架,贴身的丫鬟随后跟了上去。等众人与车中安坐,便跟着凤元贞的车架往那白鹿上苑而去。
路上行人、车马众多,都是往那处看热闹的。
所以路上就算是有人引导前行,也还是废了些时间,等到了地方,围过来一众熟人都言:“住的如此近,怎么还来迟了。”
晏淮殷与凤元贞同说笑的人稍加寒暄,就赶紧脱身。
看今日这情形,各方人马齐聚,各怀心思暗中较劲。只是不想一些曾久不参加宫中宴饮的老辈也会被请出来。自入了白鹿上苑后,晏淮殷与凤元贞一路应酬,往主帐而去。二人先去给天子磕了头,听了训示这才退了出去。
两家的仆从早已等在外面,见二人出来忙上前。
晏淮殷与凤元贞对视而言。
晏淮殷道:“我去给母亲回话。”
凤元贞也道:“母妃也来了。咱们分头去问安,一会儿席上见。”
肃宁王府的仆从们前头带路,在场子里七拐八拐,行了在一刻钟,才到地方。
凤惟岚正说着让身边的女官去看看,晏淮殷怎么还没有来。一抬头就瞧见晏淮殷走过来。
虽然凤惟岚贵为公主又是当朝皇帝的胞妹但她也是一个母亲,一个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的慈善温柔。晏淮殷是她与夫君第一个孩子,便怎么看怎么欢喜。
此刻凤惟岚眉眼含笑的看着晏淮殷道:“儿,你怎么来的这样迟。”
晏淮殷行礼,道:“母亲安乐。”起身便坐到凤惟岚身旁道:“母亲为何这阵子一直住在凤藻宫也不回王府。”
凤惟岚笑道:“不知为何今岁总是想起年少的日子,便多在宫中多留了些时日。”她轻拂着晏淮殷的额发,仿佛在看着一件绝世珍宝。
晏淮殷道:“母亲何故穿的这样单薄。”说话间看向站在凤惟岚不远处的女官。
凤惟岚道:“不怪她们,今秋还是燥热了些。”
晏淮殷听母亲这么说,才作罢。凤惟岚身体羸弱,身边的女官也不怪晏淮殷冷脸以对。他们的这位少家主是个心深似海的人,很难接近。就算是凤惟岚身边最亲近的女官对这个主子也不甚熟悉,总觉得她讳莫如深,恍若荒渊。
凤惟岚知道晏淮殷定有公务在身,也不好让她在自己身边久留,不舍道:“你去吧,今日事罢就回府中吧。”
晏淮殷闻言道:“母亲宽心,我今日本打算回家。”
晏淮殷走后,立于凤惟岚身后的女官绕到榻前,低首轻声道:“少家主身不由己,您这是何苦呢?”
凤惟岚淡淡道:“当初我极力反对这孩子加入天门,可是谁又拦得住呢?用什么理由拦呢?其他人的孩子可以,我的孩子便不可以?如此谁也无法应对。”
那女官也是不忍道:“少家主是被先督主选中的亲传弟子。这或许是天命吧!好在如今天下太平,您可以放心了。”
“天下太平……唉……曾经天下也不算乱吧,皇长姐还不是送了命 。”凤惟岚忍不住叹息道。
此时忽然凉风乍起。穿堂风到底是冷了一些。身后的女官欲言又止,只好暗自退了出去。
只听见凤惟岚低声道:“九思崖上的寒风到底还是最凉人心”
给母亲回完话晏淮殷就上了看台,落座后,放眼望去在座的皆是贵人。又往近处一瞧,隔她三张桌的人正是云西王世子的座位,不过这会儿空着。心想数年不见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儿。
便独自坐下,一时间便有不少世家贵女上来寒暄一番。晏淮殷这些年穿梭在军中与天门之间没有多少机会在那富贵场中厮混。这会儿周身围了这许多人还有些不自在了。
正在此时一堆人凑拥着一个郎君往这边而来。她打眼便瞧见人群中一人身着武将服饰,可又戴着束额,不知在和旁人交谈些什么,只觉得周围的人饶有兴致围着那人。
今日放入阳光如此耀眼,可比起那被簇拥之人也是逊色的。
那人一早便也看到了她,只见他对着周围的人又说了几句话便从人群中轻易的走了出来。
直到走到晏淮殷面前,将军高大的身躯形成的阴影将晏淮殷完全笼罩。他笑意盈盈的看着阴影里的人慢慢蹲下道:“落花时节又逢君,七娘子别来无恙,”海云深的语气中难掩喜悦。一双男子少本不该有的桃花眼亮晶晶的。
晏淮殷看着对面十年未见的之人眼前有些恍惚。可是听着他的言语,心中立时下了判断,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像当年那么烦人。搁在以前她可以完全不用理会眼前的人,可是现如今,大家都是官场上的体面人,便自学会了人情往来上的些许手段。伸手不打笑脸人,怎好不应对一番呢,道:“世子这些年在云西可好?。”海云深见晏淮殷好颜,刚才还想着要是太上赶着,会不会适得其反,这下好了。
不用不见外,索性叫了旁边值守的内官,让换了自己的位子,正好坐在晏淮殷右边。多年不见他倒是一点都不见外,一落座就道:“听说淮瑾和三郎今天上场?”
晏淮殷道:“淮瑾和三郎算是公差吧。世子不一展身手。”此时快到正午,阳光十分耀眼直晃得晏淮殷眯着眼才能勉强看着场下。
海云深看着眯着眼的人,意味深长道:“咱俩的梁子看来是没解了。”他忽然提高声线引得周围侧目。
场下的歌舞已经进行了几轮,晏淮殷看着无趣,好在和柳家姐妹与凤元贞坐的近,不然还不知怎么度过这漫长的歌舞。这时漫长的前奏终于结束了。
凤元贞道:“快看他们出来了。”
晏淮殷出奇的发现除了弟弟们,刚才在她身旁聒噪的海云深也赫然在列。道:“他倒是来去自如”
柳兰溪道:“你说云西世子吗?听我父亲说世家子弟都要派人参加的。你看看场上的人今日怕是免不了厮杀一番。”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晏淮殷还真注意到了。心想淮瑾和三郎毕竟有些历练足以应对今天的场面,叹气道:“把他们安排在一个赛道,还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六郎年幼也去瞎凑热闹。”
这时柳兰若不平道:“你怎么不担心淮瑾呢?”
晏淮殷瞬间换脸,傲气道:“淮瑾是肃宁王世子,其他人剽悍,淮瑾也不差。”
这边就场上诸位的实力展开辩论,那边场上早已经跑了好几圈了。如柳兰溪所说几位世家子弟确实不可小觑,看了这么一会儿云西世子一直处于领头的位置。宁国公家的二郎柳道尘,安远侯家的沈牧棠等人紧追其后。
晏淮殷开始有些忧心,三郎和六郎落在后边,只有晏淮瑾紧挨着漠北世子,而最前边的云西世子却一副自顾自的样子,她忽然害怕淮瑾几人没有领会父亲话中真意。一心为拔得头筹,坏了陛下设此赛事的用意,那可真就惹下无妄之灾。
台上一个个揪紧了心等着结果。赛场上的人却没有那份扰人的心思。晏淮瑾知道随侯珠不能让漠北世子得到,回头示意三郎六郎迎头赶上一定要拦住燕无极。
而旁边云西世家的人精也自是看懂了这一切。他自己深知陛下抛了随侯珠出来不过是想试一下,这静如平潭的面上底下有多波涛汹涌。
云西过了这么些年安稳的日子他可不想把家人和云西军拖入危机当中。自是不会给肃宁军的人捣乱。就跑着看吧。想来肃宁军的也不想要这随侯珠。这烫手山芋没人接得住。又想到晏淮殷能参加今日这样的宴会,估计也只是想看看大人物们都是怎样不动声色的过招儿的。
几人就这么各怀心思的继续跑马。在线香燃尽之前的一瞬间,燕无极被成功合围,困在人马当中无法突围。晏淮瑾与云西世子,以及沣城郡王三人同时出线。当然彩头只有一个,这也就意味着,谁也没有机会得到。这是九龙皇座上那位凤渊天子想要的。当然这也是各世家子弟能为家族延续荣耀所必须做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之宾莫非王臣。绝对的权力支配,就意味着他们随时要充当掌权人的棋子。
看似一场公开的赛马,其实无不不处于天门亲军的监控之中,在场的人任何一点不臣的心思都会被无限放大。天门亲军二十八星宿对凤渊帝绝对忠诚,他们不会放过一个想搅乱凤渊的贼人,不管这个贼人是谁,最终都会死在天门手中或者永远囚禁在终南山禁地。
坐在台上的天门之主看着场上来来去去的人,只觉得这样的“戏目”一旦开场就不会轻易落幕。
陛下得到了暂时的心安,各大世家领兵在外,对他并无不臣之心。而她晏淮殷和今天在场的所有天门之人,不论贵贱,都只是陛下的眼与手中剑。在她接下天门之主的那一刻她就很清楚了。而她的师傅上一任天门之主沈素水还是说与她的不够,或者说不忍心告诉她事实究竟有多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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