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人入了庄园,又问了一圈,才知道柳医正在谢远舟和苏玉珂房里,给谢远舟诊脉。当下也顾不得客套,就走了进去,倒把柳医和谢氏夫妇吓了一跳:“这,这是?”
“铁冉铁大侠。”方明彦道,“他受人追杀,受了重伤,柳医你可否帮个忙?”
柳医点点头:“交给我。”说罢查验一番,只觉得骇人:“这掌印是吴陆云的追魂掌?”
“是,那小子现在全身经脉俱毁,是个废人了。”铁冉毫不在意地道,“你要是在意,我便数给你,这一路上追杀我的可太多了,有湖州吴家的人,有地宫的杀手.....这些是被我解决了的。最难缠的还是幽冥双鬼——我虽重伤了他们,却没能摆脱得了他们,这两个老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
幽冥双鬼是一对老夫妻,男的身材矮小,号为“遁地鬼”,但背后,人人只叫他一声老鬼罢了,那女的虽然年纪极大,说话却依旧娇滴滴的,尤其看不惯漂亮的女孩子,一见了便要捉去折磨一番,人们便称她为婆子。
这两人武功极佳,又善于隐藏行踪,男的用一管烟管,里头是毒烟,女的手上是极为难缠的独门兵器,叫什么流丝缠,从未有人见过那东西相貌,只知道被它缠上的,会慢慢窒息而死。
方明彦还记挂着施聪的案子:“奇怪,若是南朝人在找铁大侠,倒也算了。怎么北庭人也在找铁大侠,难道施学士的事情,还别有隐情?”
铁冉满不在意地道:“这可说不准,北庭人一向疑心重,说不定是没信过你们高明,要自己出手找施学士。”
“不对,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下手就不会这么重......这么重,倒像是要毁尸灭迹似的。”方明彦皱眉道,“难道施聪学士是北庭人所杀?就是为了找到开战的理由?”他看向谢远舟,“谢先生,我记得,你说施聪的使团被杀的那天,你因为在现场,所以不幸被当作凶手?你可否再说说,那些凶手什么模样?”
谢远舟摇了摇头:“那天,我恰好有事在吴江上,那些北庭使节在一座村庄里四下作恶,烧了不少茅草房子,浓烟滚滚,我只看到一个黑衣人,颇年轻,好像是个少年,骑一匹骏马驰骋而入,不一会儿杀声四起,不到半刻便都停了。那少年骑着马又走了......我怕惹事,便让船家快走。我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协作,更不知道后来施聪学士逃了出来。”
方明彦觉得脑袋更疼了,他想起来为什么谢远舟被当做凶手——因为之后仵作验尸时,查出这些人都是被一种快剑所杀,伤口一致,像是一个人造成的。这种行为,很像是民间侠士看不惯北庭使节暴虐,愤而出手杀人。可如今这些事情混在一起,倒连这第一件事情也像有人故意为之了,那么,他为什么要杀了那些金国使节,却留下了施聪的性命呢?
云煜忽而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平静:“不论如何,施聪都是要死的,北庭也总会找到一个理由发兵南侵,施聪案的真相根本就不重要,人们想要的只是一个粉饰得过去的结果而已。”
方明彦愣了一愣,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眼前的事实再明白不过:北庭人想要施聪死,不论是要寻找战争的借口,还是因为施聪泄露他们南侵的意图;陛下又怎么会留这么大的隐患在自己境内?秦相则更不用说,他一向唯北庭与陛下马首是瞻,恨不得拿着施聪的人头去邀功。
这天下便是这么个天下,他方明彦执着追寻的真相,好像在这些东西面前,一文不值。
他愣住了,云煜却低声提醒他:“你若要寻找真相,眼前还有一件事情。”
方明彦点了点头,又问起曹英发的案子来:“铁大侠昨夜落雪前就藏在庄园之内了吧?”
铁冉倒没有嫌他麻烦,只点点头:“掌灯时分,那会儿雪下得大,那两个鬼又追得紧,远远地我看到这庄园的钟鼓楼,便寻了个机会,翻墙进来了。只是这庄子里走动颇多,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往灯火稀少的地方跑,一头扎进那废弃的院子里,便入了密道里。只是我怕有人在密道外等着,自然不敢贸贸然出去,就寻了个假山石里的暖和地方,休息了一晚上。”
他说到这里,忽而一笑:“早上起来的时候,庄子里已经闹起来了,那些个侍女、小厮来来去去,若不是方副尉和云公子出现,我还真找不到机会出去。”他说罢,哈哈一笑,可大概是柳医下手重了些,不免又龇牙咧嘴一番,逗得众人都笑起来。
方明彦故作叹息:“看来大侠对曹将军的案子帮不上忙了。”他笑一笑,侧头问云煜道,“我们去告诉容女史一声?”
“嗯。”云煜点点头,当下俩人齐齐飞身而出。
倒是惹得铁冉一阵好奇:“什么时候缇骑的人和云三公子这么有交情了?”
他二人俱是武功卓绝,几个起落便到了容玉住处。那小院儿颇为安静,只一点萧萧风声,穿竹而过。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山庄之中的风波影响,周围也无有侍婢——此刻事情紧急,也就顾不得什么礼仪礼节,通报通传,云煜和方明彦一道推门而入。
入眼是一只紫檀木架,上头满满垒了书卷,只左首的架子上,摆了一只糊了绢纱的大箱子,里头不知何物。他二人转了个身,挑纱帘而入了内室,只觉得一阵极好闻的香气铺面而来。方明彦望去,只看到一只瑞兽香炉墙角袅袅吐着香烟,墙上挂着一把古琴,下头是一张软榻,临窗则是一张大桌子,窗外一片雪光映在桌上,把一堆账本卷宗都照得分明。
玄关处垂着纱帘和珠帘,想再进去便是容玉休息的地方了,方明彦只得尴尬止步,对云煜道了一声:“怕是容女史这几日颇为辛苦,小憩了片刻。我和容女史不相熟,就不打扰了。”
云煜点点头,便挑帘进去了。
方明彦坐到那软榻上,看着那方桌上的棋盘,已是到了官子的阶段了,只是积了些灰,想来也是放置有时。他试着解了一解,却是个生死循环劫,黑棋白棋,都没了法子。他本想试着挪动一下棋子,目光却瞥见那棋盘下有一角纸屑。
他摸了出来,只见上面是几个北庭文残字:“奉您之请.....”像是阅后烧掉,却无意间掉了一片在棋盘似的。
方明彦看到书桌上,容玉所写的是一笔柳体,与这笔锋全然不符,那又是什么北庭人,会这样恭敬地给容玉写信呢?他不由得想起云煜手中的金牌来。
正在沉思之际,只听得耳边一句:“容玉!”
方明彦不知怎的心下一惊,猛然冲入房中,看到容玉以一个极为奇怪的姿势摔在云煜怀里——脸色苍白,毫无生机,显然是死了,脸上却还挂着一点神秘的微笑。
“快活草!”方明彦当即想起昨夜柳医在酒宴上说的毒药来,可他扫了一眼,屋子中根本没有任何容器,连水杯水壶都没有,这快活草又是谁带给她服下的?是什么容器?
他还在思索,云煜却已经把容玉的尸首安放在床上,推开他冲了出去。
方明彦起身去追,只赶得上外头一声铿锵剑鸣,数道剑光游龙走蛇穿梭天地之间,宛如雷电。
竟是云煜悲愤之下,剑气纵横,将满园竹林砍了个七七八八。
他似乎一时用力过度,在原地不停地喘息着。方明彦试图接近他,看到他脸上,已是满脸泪光。
“云煜......”方明彦开口喊了一句,他这一喊,云煜才恍惚回到人间,低头抬手抹去眼泪。这是个颇为孤傲的少年,绝不愿意他人见到自己落泪的。
方明彦凑近他,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一番,抬头却发现众人都到了。他叹息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好不给云煜太大的压力。他深知,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想要封锁消息,已经是不可能了。
柳医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我已派人不让小姐来此,可云公子是怎么了?”
传闻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云三公子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突然发狂至此,让人迷惑不已。
云煜却好像已经听见了他们说话,抬手剑指向这一干人等:柳医、苏玉珂、谢远舟、铁冉.....甚至是,方明彦。
“容女史死了。”他高昂着下巴,神情颇为冰冷,“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方明彦盯着他,只觉得一开始这少年人身上的冷淡不过是一种惯常的疏离,而如今的冰冷,却是一种决绝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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