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昀打开门,抬眼就见上官鹤然坐在一边饮茶。
“安鸿将军这是又唱哪一出呢?”
上官鹤然忽略他的话,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昨夜宫里审问出来的供词。”
沈砚昀将信将疑地接过几张纸,仔细一看,上面确实写的是供词,最末尾还有红指纹。
按理说宋铩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沈砚昀像对平常犯罪的官员一样,将林尚书扔到狱里关个十几年就罢了。
可至于半路杀出个上官鹤然,他不解。
“陛下希望你能将林尚书的底细全部查清……”上官鹤然顿了顿,故作玄虚又道,“事关四皇子中毒之事,也一并查了。”
沈砚昀淡定回答:“下官定然不负所托。”
“还有。”
“什么?”沈砚昀抬起眼。
上官鹤然将茶杯放下,仰头看着他:“由本将军协助调查。”
“……”
沈砚昀顿时无言以对,转身拿着供词走到案台。
这时有阳光照进窗台,外边的藤蔓抽枝伸进来,映得满墙绿芽。
沈砚昀在认真执笔整理,上官鹤然握着茶杯站起身,开始向四周藏书的位置晃悠。
上官鹤然拿起一本古籍,翻看几页又扔了回去,捡起地上的案卷也稍作点评。
过了会,沈砚昀突然开口:
“安鸿将军可知淮王现今状态如何?”
“服了一种药,病情似是开始好转。”
沈砚昀停下笔,眼眸微抬:“可京城的人都说,四殿下病得很严重,怕是华佗难救……”
没等他说完,上官鹤然将茶喷出,猛地掷下茶杯大骂道:“一派胡言!”
显然,上官鹤然与四皇子关系不简单。
沈砚昀微勾唇而不语,静静地将上官鹤然之后说的事情都记录下来。
“沈大人之前说自己是沈云楼的儿子?”上官鹤然又倒了一杯茶,“听说十岁时才被寻回。”
沈砚昀再次停下笔,转头看向他:“安鸿将军想问什么?”
“本将军只是好奇,平日里被诱拐的孩子那么多,两年内竟能寻回一个孩子,居然还没缺胳膊少腿。”
说着,他还朝看过来的沈砚昀挑眉。
“这怕是不在安鸿将军查案范围吧?”
“本将军只是好奇,不妨说说。”
他将案卷叠起来理了理,脸上没什么情绪:“下官不记得了。”
上官鹤然也不恼,不紧不慢地端着茶走过去,贴着案台去看。
沈砚昀原本不想搭理,上官鹤然却将茶杯一倾斜,茶水淅沥地滴在纸张上。
随着茶水渗透,纸张浸湿的同时墨水相融,沈砚昀前面写的东西基本上都作废。
他不悦:“安鸿将军,您这是何意?”
“大理寺无聊至极,因此闲散之人甚多。”上官鹤然说着,示意沈砚昀朝门外看去。
殿外隐约有几个人影,时静时动像在偷听。
上官鹤然将茶杯砸碎,拾起一块碎片夹在食指和中指间,而后朝门外扔去。
下一秒,碎片穿过门飞出去后落在地面,吓了外边的人一大跳。
上官鹤然见他们想走,朝门外喊道:“还不滚进来!”
沈砚昀这时候也站起来,听到旁边的人别有深意地说:“大理寺这么多鼠贼之辈,沈大人怎么不做清理?”
还没等他回应,外边突然走进三个人。
他们低着头,进来直接跪下大喊:“大人恕罪,我等也只是洒扫的,无意偷听啊!”
“本将军何时说你们偷听?”
这下,那三人都沉默下来,时不时还交换眼神。
上官鹤然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你们刚才说偷听,可曾听到什么?”
“没、没有!下官只是见殿外脏乱,想着收拾干净些让大人好办公务……”
“这里可是会客的地方,你们沈大人平时不应该在别的地方办公吗?”上官鹤然蹙起眉,“你们分明就是在偷听而随意辩解,大理寺如此威严迟早被你们这些人败坏风气!”
“安鸿将军恕罪!下官再也不敢了!”
上官鹤然这时转过身,看向后面不出声的沈砚昀:“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照大理寺的规矩,凡是有不忠之士,轻则领二十道鞭刑,重则关禁闭半年。”
地上跪着的三人面面相觑,而后退下去领受刑罚。
“本将军既帮你揪出鼠贼,沈大人准备怎么答谢本将军?”上官鹤然突然转过身,神色有些得意。
“上官将军想知道什么?”
听到不同的称呼,上官鹤然眼神微怔,而后别开眼四处乱走:“关于你的身世……”
这人怎么这样,一天到晚抓着人家身世不放!
“下官少时与家母走散,被人带到了一处地方,他们想将下官卖到边远之地……”沈砚昀低下眼眸,似是在回想,“可惜当时边境也不太平,没等多久他们就被发现了,有人将这件事告到县衙里,下官才被带回家。”
沈砚昀所说与情报上的差不多,上官鹤然也只能半信半疑地当故事听。
留了好一会,上官鹤然将线索与沈砚昀重新梳理清楚,就想离开。
“上官将军留步。”
这人刚才还自作主张请人家走,现在还挽留上了。
“何事?”
沈砚昀指了指案台上的字,愣是不说话。
上官鹤然只好折返回去,才看清上面的四个大字:
事在人为
“安鸿将军会懂下官的意思的。”说着,沈砚昀俯首作揖,“下官恭送安鸿将军。”
傍晚时,沈砚昀进到大理寺狱里。
昏暗的牢狱四处积水,犯人见有人来发疯似的贴在牢笼边大喊大叫。
往刑房走去,几个狱卒在鞭笞犯人。
见沈砚昀来,他们都停下鞭子,默声行礼。
“林尚书何在?”
其中一个狱卒指过去:“大人,那边就是。”
林尚书的白衣又多几道血痕,蓬头散发晕倒在草堆里。
“这是怎么回事?”沈砚昀接过狱卒递来的供词,不过白纸一张,“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身旁的狱卒也无奈地回答:“各种较轻的刑罚都用了,可他不愿意吱声。受刑时也从原来的叫喊都变得默不作声。”
沈砚昀淡淡地朝草堆方向看了一眼:“他这不是不愿意招,而是想用供词把自己噎死。”
朝廷没有明说让林尚书到死也要把供词吐出来,大理寺自然不敢用重刑。
倘若林尚书这个最大指使者死了,那四皇子被下毒的事就轻易被揭过,天子脚下便没有威严。
“抓紧时间,务必让他吐出些字来。”沈砚昀又补充道,“记住,不可重刑逼供!”
“属下遵命。”
而后的几天里,沈砚昀都在忙着案卷,大理寺狱鲜少再去。
狱卒们渐渐地懒散下来,趁无人时会吃酒玩乐,从原来的几瓶酒到十几罐,狱里弥漫着酒气味。
就这样过了好几日,沈砚昀将手头的事务忙完,才想起林尚书的事。
来到刑房,走上前的狱卒不同往日般镇定,隐约还能闻到酒味,林尚书也不知去向。
沈砚昀望着他们:“林尚书呢?”
“尚书他……”其中有个狱卒突然说话,但也许久说不出来。
“再不说话,所有人都去领鞭刑。”
“属下说!”那个狱卒着急起来,“林尚书被人带去西苑了!”
霎时间,沈砚昀不敢相信地抬起眼:“你说什么?!”
“昨日有人打赌,说是谁能让林尚书开口说供就能得一袋银子。”那个狱卒带着哭腔,“结果没到傍晚人就被拉到西苑了!”
西苑是大理寺施行重刑的地方,平日里都是接近死罪的人才拉过去处刑的。现如今只是沈砚昀忙得抽不开身疏忽几日,他们便敢擅自做主将尚书拉过去。
“西苑的主事人在何处,本官要即刻见到人!”沈砚昀边说边快步冲向西苑。
待他走后,那个狱卒被身旁的同僚各踢一脚,细声谩骂他贪生怕死,把所有人都暴露出来。
西苑此时倒是安静。
沈砚昀直冲冲闯进去,转身就看到了绑在木架上的林尚书,可惜已经半死不活的样子。
那些狱卒上一秒还像浪荡子般对林尚书随意打骂,看到沈砚昀的下一秒便跪地求饶,头恨不得埋进土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沈砚昀右眼跳了几下,“本官只是没顾得上几天,你们都开始将他拉进西苑,若本官一时忘了这回事,你们岂不是要翻了大理寺?”
“沈大人恕罪,属下不敢!”
“不敢?”沈砚昀指着像案板上鱼肉的林尚书,又说,“这就是你们给本官办的好事!”
“林尚书是安鸿将军押过来的人,这件事不仅是本官,甚至安鸿将军也一同协理。日后安鸿将军来大理寺,你们又该拿几个人头说话?”
许是那一刻,他们才开始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毕竟谁也不敢得罪那个刚回京没几天的安鸿大将军。
沈砚昀看他们惊慌失措,下一秒要原地自戕的模样,显然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还没等他继续往下说,身后有人匆匆地跑进来传报:
“大人,安鸿将军来了!”
沈砚昀悄然扯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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