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段秋白照常去学堂,没发现学生们有什么异样,王府也没有大张旗鼓闹麻烦。
与此同时的好消息是,京城传来消息,赵相被人抓住把柄,一连被许多官员弹劾,虽然他功名在身,又得先祖家业庇佑,即使暂时不能完全扳倒他,最近他是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段秋白始终放下不来的心终于稳了些,王志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连在学堂教书的日子都舒坦些。
天气渐冷,学堂里燃了炭火,段秋白的教书声伴着盆里烧得噼啦啪啦的声音,不少学生都昏昏欲睡。
段秋白坐在前面,看着台下一个个脑袋往下一点一点,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把炭盆里的火拨大了些。
去外面透风时,段秋白却在这火声噼啪中隐约听到了一些低语。
“诶,你说今天那人还会不会来学堂?”
“当然会了。”嗤笑声音想起,“他可是不管刮风下雨都要来。”
又是一些听不清的声音,直到段秋白听见一句:“那人这么殷勤,和段秋白是什么关系?”
段秋白这才听出来,这些人是学堂里出名的纨绔,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时常闹出些麻烦来。
“王志那傻子之前不就想把段秋白掳进府里吗……”那人声音越来越小,可语气中的鄙夷与幸灾乐祸格外明显,“他们两个,不照样也是走后门的!”
炭火愈烧愈旺,有些人醒来,屋里也热闹起来。
一墙之隔,段秋白却浑身冰凉,握着栏杆的手也用力到指尖苍白。
那些人越说越放肆,甚至开始编排起段秋白与雁声的身世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一道喝声响起,众人如鸟兽散,转过墙角,段秋白已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屋里出来。
为首的人和段秋白对上目光后,下意识挪开了目光,段秋白也错开视线,只是与他经过时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
来者正是大先生,他年过半百,头发花白,满脸沟壑,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很。
段秋白朝他行了个礼:“大先生。”
大先生双手背后,回之一笑:“这些孩子口无遮拦,我以后肯定会教育他们。”
段秋白抿唇笑了笑,说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大先生笑而不语,点点头离开。
但段秋白一直心神不宁,教书时也一连讲错好几个地方。
终于捱到傍晚,学堂里的人纷纷离开后,雁声才从窗外高树上跃下来。
“今天怎么慢悠悠的?”雁声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垂下来晃荡。
段秋白道:“今天听见有人议论。”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雁声已经猜出他想说什么了。
段秋白把桌子收拾干净,叹了口气:“想必你早就听到了吧。”
雁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段秋白忽然如释重负笑了笑:“他们也太过无聊,就连编故事也都是话本里早写过的。”
雁声闻言也是一笑,屋里气氛缓和不少。他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段秋白身边:“回去吧。”
不过这件事显然不止这么简单,第三天的时候,段秋白明显感觉到学堂里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那日回家,他直接问雁声:“这几日你不让我去镇上,到底是为什么?”
雁声被他步步逼问,还是说了实话。
果然如段秋白所想,镇上传出不少流言蜚语,如今将近年关,男女老少齐聚一堂,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段秋白想了想,临睡前还是开了口:“我不想去学堂了。”
雁声没说什么,良久后看着他点了点头。
段秋白第二天就去找了大先生,直到再次面对他,段秋白才发觉出他似笑非笑目光中的含义。
“明天我就不来了,准备准备,要过年了。”
大先生笑了笑,没说什么,很快答应了。
走出学堂时,段秋白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对这里其实并无很多感情,可真正走出这里,段秋白又开始困顿。
自己念了这么多年的书,想过无数个日夜的功成名就,或许就这样说再见了。
回去时,段秋白却意外碰见了官府的人。
那官差见了他如释重负地擦擦额头上的汗:“段公子,还好您在这,不然我就要上山去找您了。”
“有什么事吗?”
官差左右看了看,然后带着段秋白来到巷口,从袖中拿出一封密函:“这是京城托邕州州府送来的,信已送到,我就先走了。”
官差将密函交到段秋白手里,便立即离开了。
段秋白将密函藏进袖中,回家与雁声一起查看。
密函里写着京城近日变化,赵相被抓到把柄,不少文臣狠狠参了一笔,皇帝也下令彻查,除非赵相有通天本事,他以后定然掀不起风浪了。
信里还提道,如今事务安定,尚书府想派人将段秋白与雁声一同接到京城去过年,将军旧邸也打扫安置妥当,住多久都没问题。
阅毕,段秋白叹了口气:“看来他们还是不想让我们回来。”
雁声笑了笑:“他们是你的亲人,自然是舍不得的。”
段秋白又仔细看了看那封信,发现后面写着,若是不愿意,去京城待两天也是好的,到时候送回来过年也来得及。
见他们一词一句如此恳切,段秋白与雁声也只好应下。
两边回信一来一往,就定了三日后到的时间。
如此一来,段秋白总算不会像刚离开学堂那几天一样无所事事了。
他和雁声一起收拾好行李,总算是在第三天夜里听到屋外的动静。
雁声正在洗漱,段秋白从窗外看了一眼,确定是一行穿着官服架着马车的人,他才出去开门。
那些人套好马车过来道:“段公子,我们奉尚书令,请您和雁公子去京城。”
来了两辆马车,但两人的行囊不过两个包袱,他们请自己上车时,段秋白道:“东西不多,我等等他再上车吧。”
“外面天寒地冻,段公子若是冻出什么病来,咱们也担待不起。”那人声音渐小,颇无奈的样子。
段秋白马上心软,还是先坐上车,掀开帘子往外看。
雁声已经在收拾准备关门了,段秋白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寒风呼呼往里灌,就放下帘子安心等待。
车厢里燃着香,袅袅轻烟熏的人昏昏欲睡。
段秋白靠着车厢打盹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难怪你要拒绝亲事。”
一瞬间段秋白觉得好像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四周漆黑寂静,随着声音响起,赵相的脸从黑暗中缓缓浮现。
段秋白双眼瞪大,身体僵硬地坐直,不知所措地环视四周。
忽然,他听见旁边马车上传来动静,段秋白这才想起,本是来的两辆马车,他原以为是程大人多考虑,现在想来,恐怕这些人也不是尚书府的了。
段秋白手心冒了汗,他深呼吸几次,还是咬牙掀开了那一侧的帘子。
赵相带笑却阴冷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段秋白攥着帘子的手都不由得微微渗汗。
赵相坐在旁边马车里,桌上轻烟袅袅,茶香弥漫,他端起来饮了一杯,甚至悠闲地看起书来。
两窗之隔,段秋白却感觉喉咙已被攥住,根本喊不出雁声的名字。
赵相头也不抬,依旧看着手里的书:“最近京城可不宁静,不少人想要我的性命。”
段秋白下意识咽了咽,用着几不可闻颤抖的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我知道那人是妖。”他终于将视线从书上挪开,嘴角带笑,一手握书,遥遥点了一下不远处正背对这边关门的雁声,“我也知道程端和段知杨都清楚他是妖。”
雁声回头没走几步,又开始稳定笼舍的篱笆。
“尚书皇后武安侯,对了,还有一个大将军遗孤,共同藏着一个法力通天的妖怪,我已经写好密信,只等令下,我的亲信就会交给皇帝,而后广发天下。”赵相笑意更甚,扭头甚至有些挑衅地看着他,“你说,皇帝会先料理哪件事?”
雁声终于处理好鸡鸭,这才放心朝这边走来。
随着他越来越近,赵相的声音也在段秋白耳边忽远忽近起来:“要么,把他交给我,要么,让所有人陪葬。”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慢慢清晰,段秋白猛然回神,才发现原来雁声已经来到自己身边。
“你一个人在马车里发什么呆呢?”雁声笑了笑,把东西放好。
段秋白重新看向外面,那辆马车已经拉下了帘子,一眼望去和普通马车别无二异。驾车的侍从也都低着头,一言不发极沉稳的样子。
段秋白深呼吸一次,刚想开口说什么,雁声却提前开口:“上次去见他们,礼节不当,这次总能好好拜见他们了。”
雁声语气雀跃,段秋白看他期待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你上次可不是这么想的。”
“这次不同。”雁声笑道,“他们既然知道了一切,这次就是和你一起见了。”
马夫扬起鞭子发出响亮一声,马车悠悠动起来。
雁声好奇想从掀起的帘子往外看一眼:“你刚刚在这看什么呢?”
段秋白不作声响放下帘子:“没什么,路途遥远,先睡一觉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