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黯连夜派人来找,害我平白吃了两鞭子。这个便宜爹只有动这一回手的机会,下一次我必不会让他。”
白陵说着目光一凝,忽而抬脚便往对岸去,云雪臣顺着他目光一看,“没用的,他们不知是何年何月被安插进来的,你赶走这两人,还有许多后来者,治标不治本罢了。倒不如装个样子,让这些暗处的眼睛眼见不为实,带着假消息回去。”
云雪臣不温不火地说。
“朝臣面前装就罢了,怎么回来还要作假。”白陵住了脚,环臂远远地望着擦洗湖边石灯的宫人们,嗤笑道:“这群人也不会遮掩一番,那座莲花灯洗了这么久,也不怕你起疑心么?”
云雪臣起身,拢了拢外袍,走近白陵,他面色无波伸出两指挑起白陵下颌,白陵抬高了眉,“你做什么?”
云雪臣捏着白陵左右审视,这动作简直轻蔑到了极处,白陵本该动怒,可他看着云雪臣沉静白皙的脸,心口却飞跳起来。
“...”他目光发沉,自云雪臣唇边一掠,陡然抬眼。
云雪臣与他对视。
白陵声音很低,“你想做什么?”
云雪臣若有所思,“你以为今日朝中殿上你我不和,为何不和?”
白陵若无其事道:“理由么,随手拈来。他们看不出来就行。”
云雪臣道:“可就身份而言你我并无任何理由不和,你爹是武安侯白黯,我毫无势力,正是该拉拢靠山的时候,示好都来不及,更何况当堂训斥于你?古往今来下三滥的法子最不招人待见,但也..最为好用,这事我做得不厚道,他日由你讨回来。”
“你——”话音未落,白陵瞳孔猝然一缩,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云雪臣抬臂紧紧拥抱住白陵,远远看去简直有股耳鬓厮磨的意味。白陵心如擂鼓,只觉得耳廓处一阵湿热的气窜进耳内,等回过神时他才意识到那是云雪臣在说着什么。
“你该推开我了。”
“...”白陵低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东宫人迹罕至的湖心亭,当朝太子强逼武安侯的儿子白陵行不轨之事,白陵惊怒之下顶撞东宫,拂衣而去。你说这样的好戏若被宫人们看在眼里,回去呈给各自的主子过目。那你我殿前主仆不合,就再顺理成章不过了。”云雪臣道:“做戏不出人意料怎么行?”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下三滥。”白陵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事实上还有个更令人信服的办法,白陵垂涎太子殿下容色,欲一亲芳泽,却被恼羞成怒的太子殿下一脚揣进湖里。你认为我这个戏本,与你的相比之下,如何?”
云雪臣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行,你....!”
白陵出手如电,似笑非笑的眼底迸出精光。云雪臣眨了眨眼,盯着白陵近在咫尺的脸,足足有两息功夫他才意识到他此刻正被白陵按在掌心亲吻。白陵一掌揽着云雪臣侧颈与半张脸颊,两人濡湿的唇舌发烫,云雪臣狼狈至极地躲,气息沉重。
白陵重重地按着他的侧脸,贴着他的唇角含糊地笑,“你我一同坠落人间,我见你第一面时就想这样做了。”
扑通——
云雪臣蓄足了力气一把将白陵推开,白陵顺势后退,掉进湖里。云雪臣抿紧了唇俯视着湖心的白陵,那双漂亮而锋利的眼睛,似想辨认白陵真实意图。片刻后,他一语不发走了。
云雪臣身后,白陵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角。岸上擦洗宫灯的宫人尽皆跪地,没人敢问要不要将这个新上任的卫帅捞上来。
所幸白陵会水,他行走过的身后拖着一条**的水痕,白陵于人前停了片刻,随手招来宫人问云雪臣去向,宫人颤颤巍巍指了方向,白陵便追着云雪臣的方向去了。
如玉阁中,云雪臣面无表情端坐在案后翻书,白陵推门进来,笑道:“话还未说完,你不想知道白黯叫我连夜回府为什么事?”
云雪臣翻过一页,目不斜视,冷冷道:“说。”
“昨夜我接到白府传书,他与我说绝不能入宫,令我装病躲风头,我不答应。于是就挨了这位脾气暴躁的侯爷两鞭子。”白陵仰头一手松了松贴在喉头的衣襟。
这答案出乎意料,云雪臣终于将目光投向白陵,“他知道什么?”
“不肯明说,只告诉我,你若接手皇陵失窃案,你身边的人都会被牵连进去。”白陵逆光而立,盯着云雪臣道:“至于皇帝非要我做这个太子左卫率,白黯不肯说。我与他谈利害,他却只要我带着白夫人离开西都这个是非之地。可惜他们是白陵的爹娘,不是我的。”
云雪臣沉思良久,示意他下去换身衣裳,“我已知晓,你该去接江延儒了。”
白陵不说话,只看着他。云雪臣反手将书拍在桌面,望着他,眉心拧紧了,“还有何事?”
白陵的眼神在云雪臣的眼睛与唇之间游移,漫不经心道:“不,没事,我走了。”
云雪臣目光不善,冲着大门方向抬了抬下巴。
白陵走到门边,回头看他,轻飘飘道:“殿下,轻点抿,你大概还未发觉唇角肿了。”
他笑着出了门。
*
“师兄,西都的人怎么这么多啊!”少年紧跟着楚砚,盯着脚底下一步不敢出错。方才他只顾四望西都的繁华盛景,撞了好些人,楚砚忙着替他赔罪。
“宫外人多,随心随意,等你到了皇宫,绝不能冒失。小心掉脑袋。”楚砚叮嘱,少年兴奋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道上行走,御街就在前头不远,突然听得前头一阵吵杂马蹄声,楚砚拉着少年避开,那队伍中为首者却一骑飞驰冲着二人奔来。
为首是个武将模样的男人,他相貌与脾性皆粗犷,当下勒缰下马,抱拳道:“在下卫赭,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接江荀奉江公子。”
楚砚笑问:“这是我小师弟,太子殿下没说不让随行人一同坐马车吧?”
“二位请。”卫赭拂开帘。
楚砚上了车,回头问:“你们已见过我的老师了?”
“卫率已去接了,嘱咐我等不可怠慢江公子。”
“...卫率府?”
“是。”
楚砚不清楚出宫这两天朝中发生了怎样的翻覆,便问道:“我朝自开国以来,历代卫率府空置,只作加官,并无实权。官家指的谁做这个太子卫率?”
“白陵。”
武将道。
马蹄声动,回返来时路。楚砚自听见那个名字,脸色就不大好看,江荀奉好奇道:“师兄,你怎么了?”
“等与老师见面再说。”楚砚讳莫如深摇了摇头。
这厢两人驶出没多远,同一条街上不起眼的巷角面摊前迎来了一位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要了份蘸水面,汤汤水水吃下去大半碗,才空出嘴来叹道:“这一口真是千金不换。老道得有四十年没回来了!”
一骑飞来,来人滚鞍下马,站定在八仙桌前,并不打扰江延儒。
江延儒头也不抬,“坐。”
白陵坐定,问:“你知道我是谁?”
江延儒恍若未闻,自顾自挑起雪白鲜香的面条,白陵耐着性子等他吃完后替他付了钱,江延儒抬头上上下下将白陵看了,突然道:“北斗,知道么?”
白陵点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江延儒道:“相传在人世还未曾出现以前,远在大荒时期,飞天遁地的妖族与仙人多如牛毛,可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俱在末世浩劫中丧命。彼时天帝白药与其道侣苍乾神魂一同化归大墟,天地再无君主,是以道消千年,天道失衡。几千年后旧神的精魄才被新生的天道重新归位进星斗,自那以后只有天穹上数不尽的星子,护佑微渺人世。紫微高居北辰,睥睨天下。每隔数千年,紫微星便要化为人世间谁也捉摸不到的魂魄前来渡劫,死后才能回到天宫。只是这一世,无数星斗中却有另外一枚,追逐着他的身影落入人间。”
白陵冷眼看他,“装神弄鬼的把戏还是省省。”
江延儒抚着长须,缓缓道:“天意只有这一世,时机若至,主星归位。否则五世轮回...红尘沉沦久呐。”
白陵掀开车帘沉默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江延儒一愣,笑呵呵坐进去,白陵策马在前引路,江延儒掀开帘子,望着他的背影道:“小子,你爹可是白黯?”
“你既然会算,算得出来,又何必问我。”
江延儒意味深长道:“老道昨夜观星,见勾陈六星中青气横天,又见彗星犯紫微宫中北极五星。你要小心喽。”
白陵皱眉回头,江延儒却已放下车帘。
*
车马在太子府外门停了,云雪臣等候多时,长揖到地,“见过老神仙。”
传闻灵帝在位时,天下大旱,江延儒却连夜赶到壶州,点拨当时的知州天将骤雨,应提前告知百姓造舟以备不时之需,彼时人人耻笑江延儒痴人说梦,知州走投无路,半信半疑照做。五日后暴雨倾盆,连下半月,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雨令道中可行舟,壶州民众所造小舟便派上用场。他一句点拨,挽救数十万性命,此后江延儒便有“活神仙”的美名。
天子特允江延儒见君不跪。
江延儒忙跳下车躲到白陵身后,连声道“使不得”,白陵不甚客气从身后将他抓出来,目光锐利地审视江延儒。
云雪臣没想到这个传说中有经天纬地之能的江延儒像个乞丐,性情也大出人意外。云雪臣询问般望着白陵——你接了个假的回来了?
白陵缓缓摇头,道:“奇门术,只有他走过的那条路是生门,我是跟着他留下的指引才找到他的所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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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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