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娘云黛这声亲热的姐姐让阿芙肝颤不已,早就听过大户人家对尊卑有序看得相当重,她作为入府不到半年的九姨娘,哪儿受的起三姨娘一声姐姐。
她当即推脱过去,三姨娘则柔柔的笑着,真诚的看着她道:“若不是姐姐舍命相救,哪儿还有我的今日?这声姐姐你受的起,也应当受,日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可好?我会待你好的。”
话虽如此,阿芙还是觉得不妥。
跟着又听云黛道:“姐姐若是担心落人口舌,那咱们私底下以姐妹相称可否?便是让旁人撞见了也无妨,我定能护姐姐周全,姐姐信我。”
云黛那晶莹明澈的双眸宛若两口旋涡,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叫阿芙一对上心跳就漏了一拍,推拒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既然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和她和睦相处的,那就别钻什么牛角尖了吧......
见阿芙松了口,云黛两弯秀眉都染上了喜色,竟作势要取过阿芙怀中的锄头。吓得阿芙侧过身,连连摆头。
“姐姐?”云黛面露不解。
阿芙把锄头护得密不透风,耿直道:“你穿的干净,这干活的家伙事脏,小心污了你的衣裙就不好了。”
云黛顺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裙,无所谓的抿抿唇,嘟囔:“左右不过一件衣裳罢了。”
锄头被阿芙搁到一旁,随后领着云黛进门。或许是阿芙入门晚,她的院子比其他姨娘都要小上一圈,住的屋子自然也比不得别人宽敞。
云黛不动声色打量着那巴掌大小的厢房,所有事物一览无遗,屋里没点熏香,炭盆在角落散着热气。
阿芙搬过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问她要喝点什么,云黛想着她过得这般寒酸凄凉,于是道:“姐姐不必客气,我随意就好。”
“好。”说罢,不客气的把上好的碧螺春倒豆子似的卸茶壶里,再用滚烫的开水一浇,拧作一团的碧螺春颤巍巍撑开身子,宛若无根之萍晃晃悠悠,飘飘荡荡。
云黛看着咋舌,兴致盎然的接过茶尝了尝,叹声夸道:“看来我要向姐姐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还望姐姐不吝赐教呀。”
阿芙老脸一红,长得好看的人说话都那么好听吗?
她咳了一声,回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才问起那日的事。“那时你为何会跌入湖里,是有人.....推了你么?”
她还记得云黛院子里的丫鬟都如何言之凿凿的说有人害自家主子坠湖,但奇怪的是,迄今为止都没听到“真凶”的动静,难不成只是那丫鬟在胡言乱语?
“我倒希望是遭人陷害了。”云黛一脸无奈道,“姐姐恐怕不知道,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但从小家教森严,未出阁前都不曾与人嬉戏,更别说戏雪了。好在为人妇之后,婆母待我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即便我冬日里游玩赏雪也不曾苛责我半分。那日我也是有些飘飘然了,竟想着去滑冰,这不刚到湖心就出事儿了。”
原来竟是如此。
“现在天儿是越来越暖和了,那湖面结的都是薄冰,人站在上面稍不注意就容易掉下去,着实危险。早些日子的话就不会有这个担忧了,你下次记着就好。”
“姐姐说的是,云黛记住了。”云黛凑近了些,“光顾着说我了,姐姐身子可还好?一想到那日姐姐为了救愚妹差点儿把命搭那儿了,我就心疼愧疚难当。”
她柔弱的用手帕点着眼角,眼角眉梢皆是入骨风情,看得阿芙都痴了。
“姐姐,过些日子咱们就要跟婆母一块儿上山祈福了,山上寒凉潮湿,飞虫走兽多,所以我特意准备了些保暖的衣物和防虫熏香。有了这些,晚上你就能睡安稳觉了,第二日便能精神抖擞,神清气爽的专心礼佛。”
阿芙听得两行热泪几欲流下。
不同于假意的嘘寒问暖,身在他乡还能有个如此惦记她,知冷知热的人,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的体贴,都叫她暖流淙淙。
不过外面那一个接一个的大红箱子,不可能单就衣物和熏香吧,应该还有别的东西。阿芙不好直接开口问,又担心里面有太贵重的东西,自己占了人家的大便宜不太好。
“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呢,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来谢你才好.......”她腼腆道:“我皮实肉厚,吃的粗糙,皮下的血也不鲜香。那些蚊虫大都不敢来侵扰我。倒是三姨娘你要多加防护,蚊虫毒辣聒噪,别让它们捡了便宜。”
“姐姐,咱们方才不是说好了吗,私下以姐妹相称。”云黛笔挺的琼鼻微皱,软绵绵的撒娇。
何止英雄难过美人关,像阿芙这种糙女一样招架不住。她就如同醉倒温柔乡的愣头青,任由三姨娘牵着鼻子走,问一句答一句,直至送走三姨娘许久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答应给她绣一架屏风。
——“姐姐绣工了得,妹妹仰慕已久,诞辰之日若能收到姐姐一架亲手绣制的屏风,一堵姐姐的风采,此生便无憾了。”
——“小事一桩,等祈完福回来我就给你绣,不出半个月完完整整送到你面前。”
阿芙一脸的菜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什么时候染上了好大喜功的毛病了?半个月......只怕啥都没绣出来,她就活活熬死了。
夜半,停了几日的雪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积在瓦上的雪多了,每飘下一片就有轻微的碎响。本是熟睡的阿芙突然睁开了眼,觉得双脚发凉,直觉可能是炭火熄了,屋里的温度急速下降,将她冷醒。
阿芙不打算下床重新点燃炭盆,太浪费了,她翻过身裹紧被子,睡着了就不冷了。
窸窸窣窣。
一道长长的人影自窗边拖曳而过。
阿芙心跳了跳,是谁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乱逛啊。
是人是鬼?要不要去看看?
阿芙浑身上下裹的就剩下两只眼睛,几经纠结,提着只黄澄澄的灯笼推门而出。冒着小雪和呜呜风声的她,寻着那人或那鬼的方向而去,足音轻若细羽,在幽深漆黑的长廊中,她宛若手捧汤碗,以香为诱饵,为鬼魂指路的孟婆。
拐过转角,再拐过转角,终于见到一抹颀长萧条的身影。
阿芙蹑手蹑脚跟在后头,将灯笼往前一伸,地面瞬间映出一条明晰的影子,她放心的吁了口气。
万幸万幸,是个人。
泼墨长发,素色衣袍,行走间自有股闲散慵懒之意,袖袍拂动间隐有甘苦清香钻出。再定睛细看,这不是......
“少爷!”
阿芙疾行几步,那人停驻前她已站定,当见到梅洵那张美若冠玉的面庞时,她满是压不住的惊愕。“少爷,您怎么一个人这儿?长欢呢?”
梅洵眼皮半耷着,对她的话无甚反应,她担心的将灯笼往上凑了凑,幽幽火光下梅洵的下颔线条如刀削的冷硬,那时常含笑的嘴角绷的死紧,神情冷酷肃然。
“少......少爷?”
她垫着脚又喊了几声,梅洵还是那样直挺挺立着,不言不语,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害怕什么就想什么,她牙齿咔咔碰撞着,口中神神叨叨念着玉皇大帝、观音大士、托塔天王、太白金星,满天神佛都让她求了个遍。
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缓缓靠近梅洵鼻下.....
还.....还差点.....
到了....啊,是、是热的!热乎的!
少爷还活着,太好了!
阿芙激动得热泪盈眶,用力吸了吸鼻子。
眼下四处无人,梅洵状态反常,平时寸步不离的长欢又不见了踪影,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叫人来帮忙,留梅洵独自在外游荡太危险了。
她用帕巾擦擦濡湿的手心,胸口一起,一伏,虚声道:“少爷,这儿离流光阁近,我、我先送你回我那儿,等长欢来了我再送你回去。你看行吗?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发誓,她绝对没有什么私心。
梅洵静静立着,罩着件宽大长袍的他尤是形销骨立,仿佛撑着那层衣袍的只是根细瘦的麻杆。当阿芙挽过他手臂时,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抓了截空袖,这让她内心震撼不已。
少爷怎么会这么瘦......
心疼之下,她拖过梅洵的手臂揣到怀中捂着,虔诚祈祷能把自个儿的肉分些到他身上,她担心他再这么瘦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大风刮跑的。
突然,肚皮上软乎乎的肉蠕动了几下,声音自斜上方悠悠冒出。
“九姨娘这是半夜投怀送抱来了?”
安静如鸡的如麻杆突然开口说话了,可把阿芙吓的够呛,差点儿一个脱手把人抡出去。
“少爷。”她额上冷汗频频,“您、您醒了啊,有哪里不舒服吗?我这就去叫人过来送您回去。”
“不急。”梅洵撑开眼皮,像是刚睡醒,不甚活泛的眼珠转了转,道:“我这是走到你这院子来了吗?”
阿芙想了下,才答道:“也不算是,我是看见人影从窗前经过,所以一路跟了过来,没想到是少爷您。”她垫着脚,“少爷,长欢怎么没跟在您身边,您这大晚上的是去......做什么了?”
小灯笼晃了晃,光影斑驳,梅洵苍白的指尖搭上手柄,接过:“这几日夜里都会下雪,九姨娘注意保暖才是,莫像我一般汤药不离。”
“......嗯。”
“困吗?”
阿芙摇头:“倒是没多大的睡意。”
不知不觉中,俩人的位置调换。梅洵一手提灯,一手牵着阿芙彳亍于廊中,他手掌一如寻常男子宽大修长,却少了几分灼热。
“那难办了,我那俩不争气的眼皮正闹的不可开交。”他笑问:“九姨娘可有何法子?”
阿芙脸蛋一点点发红。“那少爷去我那里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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