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泼辣难缠的四姨娘,阿芙更怕少言寡语的五姨娘。前者闹腾却接地气,后者安静就像是.....就像是没有人气的冰雕,仅仅是站在旁边就让人脚底冒冷汗,生出种无形的压力。
主仆二人那点子激动的心情,在五姨娘轻飘飘的一眼下灰飞烟灭,除了外头车轮碾过的声音,整个车厢死气沉沉。
如画挨着阿芙乖巧的坐着,视线低垂,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悄悄瞥了瞥对面的主仆,五姨娘阖着眼,靠着软枕,似乎已经睡熟了。伺候的丫鬟也同样眯着眼小憩。这才壮着胆子调整坐姿,扭扭腰,安心将头侧到阿芙的肩旁,补觉去了。
如画舒舒服服的打起了盹,阿芙可就没那么好过了。她听着如画均匀沉稳的呼吸声,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了。她是从柳叶村出嫁到京城的,整整坐了七日的轿子,路途遥远不说,那轿子晃的她头晕眼花,吃的喝的全吐了,浑身提不起劲,感觉坐轿子坐的她命都去了半条。
而坐马车和坐轿子对她而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妙就妙在晃的她想跳车。她在自己胸口捶了两下,希望把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压下去,然后扯过一旁的被褥盖在她和如画身上,强迫自己入睡。
在这种颠簸的环境下,阿芙根本就睡不好,她一下听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吵杂声,一下听到鸡鸣狗叫,一下又听到有人在呓语,真真假假的辨不清,昏沉的要炸了。
她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烦渴难耐,撑开眼皮,打算喝杯沏好的茶水。马车却在这时候停下了,有人在车门边轻声道:“五姨娘,九姨娘,到午饭时间了,请二位姨娘抓紧时间用饭,稍作歇息后继续赶路。”
“啊,知道了,多谢提醒。”阿芙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到了,她赶忙喝口茶润喉。
她转过身,将车窗拉开一条缝,阳光瞬间透过缝隙射了进来。她难受的闭了闭眼,把车窗合上 。如画刚醒,感觉身下不再晃动,便问:“主子,现在是什么时辰哪,咱们已经到地方了吗?奴婢感觉自己就睡了会儿。”
“还到呢,这才到中午。说是特意停下来让我们用饭的。”阿芙在包袱里翻着,“你抓紧时间把干粮吃了,一会儿还要继续赶路。”
说完,她递了个纸包给如画,里面是她亲手做的包子。
如画接过:“主子,您不吃吗?”
“不吃了,我不饿。”
如画不信。“主子,您别骗奴婢了。您平日是什么饭量,奴婢能不知道吗?这包子刚出炉的时候,您就一口气连吃了五个呢。这会儿赶了大半天的路,您怎么可能会不饿呀。”
阿芙摸着肚子,支吾道:“我......我吃了也是浪费,哎,反正你只管吃饱了就是,我下车去透透气。”
“哎,主子。”
下了车后,阿芙才发现他们处在一片林子里,三姨娘、四姨娘和七姨娘正聚在一棵树下闲聊。她一下来几个人就注意到了,三姨娘温柔的笑了下,招呼她过来。
走近后,四姨娘却是先说话的那个。“九姨娘,你脸色怎么白的跟活见鬼了似的,里面那位为难你了?”
阿芙因为晕马车的缘故,看着就恹恹的。“我马车坐的不是很习惯......”
四姨娘:“你晕车啊?哦,也对,你在乡下那种地方也坐不上马车,头一次肯定不习惯。”
三姨娘关心道:“我车上备了些酸枣糕,吃了能养心安神,睡着了就不会难受了,一会儿让秋儿给你送些过去吧。”
“何必麻烦,我正好带了些山楂片在身上。”七姨娘莲步上前,捧着方包有山楂片的绢布道:“九姨娘赶紧吃几片吧。”
“啊,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七姨娘笑道:“客气什么。赶紧接着吧,我车上还备了许多呢。”
终归是一片好意,阿芙不好拒绝,小心的接过山楂片后,诚恳的道谢。
七姨娘又道:“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阿芙应了声好,然后在七姨娘关切的目光中,将一小片山楂片放入口中。
一入口,山楂独有的酸味立马刺激的她口舌生津,连耳根都酸了一阵,方才腹中的翻涌之意被硬生生的压了下去,灵台霎时清明。
这山楂片如同及时雨,缓解了阿芙坐马车的不适感,但酸劲儿实在太大了。酸的她鼻子眼睛都拧麻花似的拧到了一起,不用想都知道她的表情有多丑。
“哎哟九姨娘,你没事儿吧?”七姨娘忍着笑意,凑近了看她。“瞧这小脸皱的,不如我给你端杯茶来吧?早知道你吃不得酸,我便不将这山楂片拿出来了,怎么还酸出汗了,我给你擦擦啊。”
不过一会儿功夫,阿芙周身仿佛都被玉兰花香围绕住了,未等她回绝这份好意,三姨娘径自挡了下,淡淡的笑着道:“端茶倒水这种下人做的差事怎能劳烦七姨娘,岂不失了身份。中途停歇的时间有限,七姨娘还是先吃点东西果腹吧,赶路到底是耗费心神的。”
“就是。况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突然对九姨娘这么好,也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四姨娘不忘帮腔。
七姨娘自觉退了一步,笑意不减,却换了种意味。“三姨娘说的是,多谢提醒了。”她没理四姨娘,目光直接掠到三姨娘身后,“九姨娘,你好点了吗?”
阿芙已经缓了过来,闻言对上她的目光,梨涡又现。“七姨娘,我没事儿,谢谢你的山楂片,很好吃,也很有效果。我现在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有效果就好,不过你也不用谢我,因为这山楂片啊不是我做的。你要谢的话,不如随我上车,好好谢谢做山楂片的人。”
阿芙:“是这样,那我......”
四姨娘立马喝道:“等等,现下还青天白日的,七姨娘你就想拐人了?是不是太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
七姨娘懒懒一瞥:“四姨娘声音这般大,是想招来婆母和少爷吗?且我只不过是请四姨娘到马车上坐坐,姐妹之间说说话罢了,怎么就用得上拐了?看来四姨娘是见不得九姨娘与人好了。”
这话不就是说她心胸狭窄吗?四姨娘当即反击:“你少在那装好人了,还姐妹呢,说的好像你七姨娘对九姨娘有多宽和似的。平日里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的人,突然如此殷勤,难保没有藏什么黑心思,九姨娘蠢笨,自是察觉不出,我和三姨娘可不傻。你这么千方百计的诱哄她,到底存了什么企图?”
七姨娘轻轻一嗤,不接四姨娘的话茬,反倒对看愣眼的阿芙道:“九姨娘,天地良心,你我无冤无仇的,你觉得我会害你吗?我是看你晕车难受,所以才分了山楂片给你,若你觉得山楂片有毒,身上出了任何异状,我二话不说,全权负责。”
“只是我希望你还是莫受旁人的干扰,听风就是雨既草率又无知。”七姨娘回望不远处的马车,“其实送山楂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姐妹间你来我往的关心罢了。至于桃枝那丫头......哎,不说也罢。”
话说半截最是让人浮想联翩,阿芙觉得桃枝这个名字分外耳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因此,为了解答心中疑惑,她终是谢过三姨娘和四姨娘的好意维护,跟着七姨娘上了马车。
老实说,她不怕七姨娘会对她不轨,也不担心她能给她下什么套。毕竟她的体格摆在那儿,真想对她做什么,在逼仄的车厢内......吃亏的总不会是自己。
七姨娘一拉开车门,一股暖风便扑面而来,当中还夹杂着和七姨娘身上如出一辙的玉兰香,真真叫人迷醉。
“主子......”一道娇柔的声音迎了上来,阿芙循着声望去,只见最里边儿半坐着个水灵灵的婢女,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阿芙就想起她是谁了。
她略微尴尬的揪了揪鼻尖,坐在七姨娘主仆二人对面。七姨娘道:“九姨娘,要尝尝我亲手做的荷花酥吗?一早起来做的,还很新鲜呢。”
桃枝从黄花梨木食盒中端出一叠犹有余香的荷花酥。拜阿芙的生活环境所赐,她二十年来从未见过亲眼见过荷花,只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和字画摊上的匆匆一瞥知道个大概。
至于荷花究竟有多美,香气有多馥郁,她根本就说不上来。
“我这道荷花酥可是用真正的荷花做的,你闻闻,是不是荷花香?”七姨娘唇角弯出骄傲的弧度,“你想知道我如何在冰天雪地里,找到一朵荷花吗?”
七姨娘自说自话:“其实去年荷花开的时候,我命人采了好多存在冰窖里。不仅可以保存花的香味,化了冰,还是一样的新鲜娇嫩。就是在冬天也能吃上荷花酥。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阿芙咂舌:“府里还有冰窖啊。”
她的关注点偏的厉害,七姨娘却一点都不恼,反倒对她那傻乎乎的模样很是受用。
“当然有冰窖啊,而且还很大,可以存放很多东西。等到了伏暑天还要凿冰做冰鉴,放在房里消暑,可凉快了。”
冰鉴,又是一个阿芙闻所未闻的物什。
“九姨娘,咱们府里的稀罕物可多着呢,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所以先不急,容日后我慢慢的,一件一件的告诉你。”
阿芙欣然同意,满怀感激和期待。
她双手捧着七姨娘递给她的荷花酥,有些舍不得下口。清香缠绕不说,三四瓣七八瓣的粉色簇拥着嫩黄的花蕊,好似妙龄女子额间轻描的花钿,映花如刻,秀丽雅致,清新动人。
正发愁从何下嘴的阿芙,丝毫没注意到七姨娘主仆间的小动作。
“九姨娘,方才你吃的山楂片其实就是桃枝做的。你们之前见过的,该是有印象的吧?”七姨娘笑着将桃枝往前推了推:“这丫头也不知是藏了什么小秘密,连她主子我都瞒的紧,偏偏只愿意让九姨娘你一个人知道。我瞧着这丫头也没什么坏心眼,平日也乖巧机灵,便替她厚着脸皮来找你了。”
“你不会怪罪吧?”
阿芙颇是意外,然后又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脸蛋通红。
七姨娘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勾了勾唇,又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就把剩下的时间交给了俩人。
桃枝的反应也不比阿芙好多少,尤其是她肤色白皙,一旦羞怯起来,从头到脚都是泛着红。
“桃枝姑娘......”
阿芙先开口。
“桃枝姑娘,那天......那天真是对不住了,我无意冒犯你的,我,我是个粗人,做事也粗手粗脚的,要是弄疼你或是伤着你了,绝不是我本意,请你别生气了。只要你不气,我做什么都可以,当然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不行......”
桃枝怔忡了下,旋即慌声道:“九、九姨娘,先前那事莫要再提,奴婢早就忘了......奴婢今日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是......是另外的事。”
“啊,什么事?”
“九姨娘你,可否,能否,把奴婢的东西还给奴婢......”
“什么东西?是这个吗?给你给你,我就吃了一小片,真就一小片。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就......”
“不是的,不是这个!”桃枝迟疑又纠结的看了阿芙好几眼,才像终于下了狠心,咬咬牙:“是奴婢的肚兜,九姨娘你能否把奴婢的肚兜还给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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