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百密一疏

年节将尽,挂缀在婆娑城内的春灯都已卸下,热闹喜庆逐日回归到了安详寂宁,分离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城,车马来往,送别了诸多远行的游子,年节之下,雪落满城,如今开市,自然免不了要扫洗一番。

宁王府内,下人忙碌纷纷,将庭院内的节庆装点一一换去,而听秋馆内却依旧重雪弥漫,红灯高挂,没有沈凛的命令,谁人也不敢轻易踏足此地。

“今日开朝,寒濯还是早些去吧,择立皇储也好,进攻上御都也罢,都还需你去主事。”柳叙白将抛落在地的衣服捡起,披挂在身上,顺带捋了一把卡在衣服内的长发。

沈凛在床铺之上懒懒的翻了个身,仰面叹息道:“没想到这年节竟过得如此之快,唉。”

“怎么?休沐了几日便犯懒了?从前你可不这样。”柳叙白坐在床边伸手探向沈凛的脸颊,“快起来,别误了时辰,江绰要来催了。”

沈凛知晓自己在此间的身份,所以也只是口中抱怨,他直起上身将柳叙白抱住而后道:“日日住在听秋馆,谁还有心思做别的?”

柳叙白听完便艰难的转过身子,冲着沈凛头上轻拍了一下,“若是如此,那你还是搬回去吧,我可不想落个祸水的名声。”

“琅環君说过不会赶我走的。”沈凛将头颅沉在柳叙白的脖颈间,语气之内满是撒娇之意,柳叙白哭笑不得,传言都说宁王沈凛从不流连于烟花场所,但看这些日子纵情风月的程度,实在很难想象,这风评是从何而来。

柳叙白半哄半拉的将沈凛从床上拖了起来,然后替他寻了件干净的里衣,然后替他换好朝服,顺手将那跟赠与沈凛的丝绦替他系好。

沈凛看着腰间漂亮的吉祥结,嬉笑道:“手真巧。”他擒着柳叙白的腕子轻吻了一下,酥痒的感觉让柳叙白不自觉的躲闪起来,惊得腕间的铜钱响声阵阵。

这时江绰前来敲门,车马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柳叙白将沈凛送出门后,才终于如释重负,虽说他并不反感沈凛缠着他,但是总是如此,实在对他声望有损。

今日朝堂之上,一定会对琉蓉发兵一事产生诸多质疑,虽然沈凛有着绝对话语权,但也不可能完全不顾及其他朝臣的态度,兵马集结已毕,只是还缺一个合理的说辞。

柳涣言就算罪大恶极,但终归不是琉蓉国主的授意,柳叙白心道,看来自己也不能干坐着,得去帮沈凛获取更多的有用信息。

虽然自己在来古恒前,对琉蓉内庭有些了解,但这点消息多半都已失效无用,想要知道琉蓉现在的内况,柳清舒是上上之选。

柳叙白梳妆完整后,便从听秋馆离开,到了王府门口,守卫便马上迎了上来,他现在的地位今非昔比,尤其是东宫之事,更是闹得满城皆知,还有他的生辰批命,在沈修的故意宣扬下,现在已无人敢轻看这位九皇子。

“殿下可是要出门?王爷说了,想去哪里都可以,但一定要人跟着,还有,此物殿下需贴身存放,如是出了问题,王爷可以第一时间知晓。”守卫将一个锦囊送上,显然沈凛知道自己一定闲不住,所以便留了后手。

“替我备车,我要去东宫。”柳叙白在守卫离去后,轻轻打开锦囊,里面竟是一团柔韧的丝线,此间的柳叙白虽然认不得纵偶丝,但是却也看得出此物珍贵,便什么都没多说直接将锦囊塞入了腰间玉带。

马车颠颤,不一会便到了东宫,柳叙白掀起车帘观望,此刻东宫门可罗雀,虽说原本此地就来者稀少,但如此败落他还是第一次见,门口的卫兵减少了一倍,似乎除了这恢弘的宫舍还依旧保有从前的模样,其他的一切都因为沈潋的落罪而变得萧瑟不已。

遥想就在不久前,自己差点死在这里,柳叙白就不仅打了个寒颤,不过比起害怕,他现在更多的是从容,一旦置之死地而后生,人的心态多少会发生一些改变。

他一路行到大殿,众人都对他恭恭敬敬,这反倒令他感到不适,不过他现在没空在意这些,向东宫的侍女说明来意后,便坐在大殿内等待。

东宫没什么好茶,远不如宁王府的那些品类,茶香寡淡,柳叙白便当饮水般的浅浅尝了一口,虽然时隔多日,但殿内的血气依旧强盛,看来当日沈凛应是用了极为血腥的手段惩治沈潋,才会弄得这味道久久不散。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可以这么自若的去往一个曾令自己恐惧万分的地方,他看着大殿中的一切,脸上不禁露出释然的微笑。

“琅環来了?”柳清舒的声音从后殿传出,柳叙白本能的想要起身迎接,但他趋势刚起,便觉得不妥,所以便重新落了座。

既然沈凛给他抬了身价,他就不能再自降身份,他不能浪费沈凛的这番好意。

“皇姐。”柳叙白淡淡的唤了一声,这声音冰冷且毫无感情,柳清舒坐在了他的对坐,面色憔悴,似乎在古恒的日子,她并不好过。

“难为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皇姐。”柳清舒在沈潋下狱之后,境遇便一落千丈,从前旁人还会看在沈潋是太子的份儿上对她抱有尊敬,但如今不光是这东宫没落,连带她们这些女眷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若不是因为两国即将开战,恐怕这婆娑城内也无她容身之所。

二人沉默半晌,柳清舒惨淡一笑:“对不起,这些年因为我的自私,让你受苦了,我知道这道歉补偿不了什么,但终归还是同你讲明才好。”

“我落得今时今日的下场,是我罪有应得,你看着应该开心才对。”

柳叙白清楚她的意思,之前他被掳走的时候,沈潋曾有意无意说起过柳清舒的事情,想来柳清舒在东宫之时,应是与他之前一样。

可柳叙白并没有感受到大仇得报的快感,柳清舒予他红袖招虽不是好意,但是确实保全了他,而且在琉蓉,女子并没有主掌自己命运的权利,柳清舒也不过是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而已,所以相较而言,柳叙白并没有那么憎恨她。

“谁人受难,都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柳叙白将手边茶端在手中,轻轻的吹了吹茶水上的热气,他眉眼未抬,沉声道:“我来不是同皇姐你评说是非的,昔事以往,不必再提。”

“你当初既给我一线生机,我便还了这情,你可以继续留在婆娑城,亦可去往你想去的地方,一切用度寒濯已替你备好,保你后生无虞,他将你的未来交还与你,但同样的,也需你告知琉蓉九川曾经的军部旧臣还有几成存活。”

柳清舒虽然身居内宫,但是消息网却格外发达,这是她的自保之法。所以这也是柳叙白来找她的原因,如果能寻得旧部投靠,那么沈凛发兵的理由就多了一层,里应外合也更有胜算。

再加上自己的批命,以皇子复仇为名,这一战便变得极为合理。

“所剩无几,恐怕今时就连他们的后人血脉都已凋敝断绝,涣言的手段你还不清楚吗?他怎会留活口?”柳清舒叹息道,她说的是实情,这一点便是柳叙白不在宫内也多少会有耳闻。

“也并非无人可用,有人愿意以卵击石便就有人愿意明哲保身。”

“我可以告诉你此人是谁,但我想求你,应我一件事。”

果然是带了价码,她如此一说,柳叙白便来了兴趣,这说明他说出的人对自己有着倾倒性的作用,他嘴角微扬,合理的交易,不妨听听。

“我不想回琉蓉,能否让我入宁王府?”柳清舒生怕柳叙白误会,在他正欲回绝前,马上补充道:“我不同你争,亦可不要任何名分,只是我想留下来。”

“这一仗无论打多久,琉蓉的败局已定,回去或是去向他处,与一个女子而言都不是归宿,我已无寻得良人机会,可否让我,入宁王府。”

“皇姐,你将主意打到了寒濯身上,还指望我不多想?”柳叙白没有想到这个代价居然如此之大,他自己也不过是仗着这张脸才能留在沈凛身边,柳清舒居然也动了同样的想法?这荒谬的条件让柳叙白笑出了声。

“你若不信,我可以毁了这张脸,亦可服了避子汤断了这子孙后福,或是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柳清舒的请求变成了哀求,声音之中苦涩万分,但即便是这幅楚楚可怜之态,也没有动摇柳叙白分毫。

柳叙白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砸回桌上,茶汤迸溅,沾湿了他的衣袖,这条件他无法接受,任何事情他都可以退一步,但唯独沈凛的事情,他不能做出任何妥协。

“死了这条心,我不可能让你接近寒濯,皇姐,你应该知道,人在将死之际抓住的稻草,是绝不会让与他人的。”

“你不愧是柳涣言都不敢动的人,确实很会谈判。”

“但,我不是柳涣言,桌面上若是谈不妥,我便会掀了这牌桌。”柳叙白的话语便的狠厉了起来,这话既是威胁柳清舒,也是在替自己鸣不平。

他的身边只有沈凛,除了他,自己一无所有,他不甘心将自己仅有的东西分享给其他人。

柳清舒也没想到,柳叙白居然一改从前的柔弱之态,竟会因此发如此大的火,显然沈凛是他的底线,她很聪明,自然也明白若是这样谈下去,便只有谈崩的余地,所以话路一转,又道:“我不是想介入你与宁王的关系,而是我无处可去,琉蓉战败,上御都自然也会成为古恒的一部分,便是去往其他国度,亦会遭人白眼,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不会舍近求远。”

“你若还是担心,那我再添一礼赠于你,我将安置在上御都的谍者名单交给你,你想要什么消息便可自己提拿,不必在过我这里。”

“再退一步,以门客之名,做宁王府的属臣,这样,琅環可觉的满意?”

原来这才是柳清舒的真正诉求,先以不可接受的提议引出反驳,再顺坡而下达成目的,柳叙白读懂了柳清舒的话术,心情便也稳定了不少,如果仅是属臣,确无不妥,况且柳清舒这峰回路转的话语,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不凭美色上位,而是想以实力自证,沈潋当真是有眼无珠,如此一个智囊握在手中,居然并未察觉。

“这我无法做主,还需寒濯决断,但我会将你的提议转达。”柳叙白有分寸,此事若是直接应下,便是恃宠而骄,他断断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但柳清舒却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因为她知道,只要柳叙白开口,沈凛便不会拒绝,她观人多年,沈凛如何待柳叙白,她心中有数。

“好,那为表诚意,我先将你想知道的事情告知与你,你可还记得你过世多年的母妃?”

“她虽是没落将门之后,但亦有人与之交好,譬如,林鸿飞。”

林鸿飞?这个人对于柳叙白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林鸿飞贵为琉蓉的兵马元帅,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陌生则是,他从未与此人有过任何接触。

而且据他所知,此人应未被柳涣言收入麾下,因为手中强兵在握,所以柳涣言也奈何不了他。

“说桩秘闻给你听,你母妃在未入宫之前,曾与林鸿飞有过婚约,当初你被送往姜川,你母妃下狱,他也从中百般周旋,只可惜舍了三川兵权却也只换了你一人平安。”

“你在姜川的一切用度,并非源自皇庭,而是林鸿飞暗中打点,你被柳涣言带回上御都后,他便没了你的消息,你也知道,有关你在上御都经历的一切,都是内庭之秘,林鸿飞常年征战在外,自是不能实时掌控上御都的内情,他只知你被接回了上御都,但却不知你受的苦楚。”

“若你想宁王如虎添翼,不妨寻寻林鸿飞,况且你的天命批文如今民间早已传遍,此事号召他入盟,岂不是万无一失?”

对于柳清舒的分析,柳叙白甚是满意,这一则消息,确实诚意备至,不过有关林鸿飞的事情他还需要沈修再辅证一次,他站起身,俯视着柳清舒,而后露出一副赞赏的姿态,“如此才谋,确有资格入宁王府做属臣。”

思虑至此,柳叙白不禁感叹,琉蓉皇庭并非无人,而是真正有才学之人都被那愚昧的天相之说,还有男女尊卑理念打压的站不起身,既然柳清舒所图的与自己不同,他到不妨将此事促成。

既然得了自己想要的,柳叙白便起身告辞,临走前,柳清舒幽幽嘱咐了一句,“琅環,小心唐韵。”

回去的路上,唐韵这个名字一直萦绕在柳叙白的脑中,毕竟他已见识过唐韵的手段,这超脱人外的力量确实难以控制,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开始对沈凛的能力感到疑惑。

能从唐韵布置的陷阱中将自己救出,这绝非偶然,沈凛还有事情没有告诉他,寻个时机,他定得好好调查一番。

沈凛今日一直忙碌在朝堂之内,归来之时已是深夜,柳叙白也因等的过于困乏先行睡去,回到听秋馆的沈凛放轻了动作,桌案上一盏明灯摇曳,那是柳叙白为他留的。

他走到柳叙白身边,替柳叙白将滑下的被子盖好,但柳叙白却还未睡熟,这微弱动作直接让他睁开了迷蒙的眼睛,而后轻语道:“回来了?”

“嗯,等很久了吧?”沈凛立即更衣,翻身上床陪柳叙白躺着,柳叙白也十分配合向着他的方向靠了靠,“今日去了东宫?是去见柳清舒的吗?”

沈凛刚到王府便听到了下人的汇报,他有些好奇,一向不爱出门的柳叙白今天怎么专程去了东宫,所以趁着他醒着便随口问了一句。

柳叙白在沈凛怀中合上了眼,然后详细的将与柳清舒的对话内容说给他听,也将林鸿飞的事情交代了一二,包括柳清舒的请求,他也如数转达。

“这么大方?放心让柳清舒做我的臣下?不怕我动什么歪心思?”沈凛的关注点最先放在此处,他原以为柳叙白会严词拒绝,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柳清舒的提议。

“她与我心思不一样,不论血脉亲缘,终归都是不得已自控宿命之人,她很聪明,对你来说,有益无害。”柳叙白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心思说了个干净,“若是你有心寻花问柳,我光靠锁是锁不住的。”

这也是在见过柳清舒之后,路上一直在想的问题,沈凛登位是迟早的事情,即便没了和亲之说,也少不了要因利益而广纳后宫,他容不下也得容,所以固宠的方式绝不是避着,而是坦诚而论,将利害关系放在明面之上。

沈凛身边不需要一个争风吃醋的怨妇,他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怎么一点飞醋都不吃?这倒显得我小心眼了。”沈凛轻抚着柳叙白的后脖颈柔声问道,闭目的柳叙白却露出一丝笑意:“我可不喜食酸的。”

“琅環君善解人意的让我不知如何责备了。”沈凛轻笑,然后又道,“这柳清舒能不能入府为臣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不必问我。”

“还有。”他探唇在柳叙白的眉心一吻。

“不会有人代替你,也没有人可以代替你。”

虽然柳叙白并没表露出自己很是在意此事,但沈凛却为了令他安心,还是多言嘱咐了一句,这既是说给柳叙白也是说给曾经的自己。

“你那边呢?回来这么晚,看来事情并不顺利?”柳叙白睁开眼,鼻尖抵在沈凛的唇边轻声问道。

话一到此,沈凛的神色便消沉了下来,他松松怀抱,让柳叙白可以与他直接对视,“琅環君,此番征战,恐怕得我亲自前往。”

“唐韵之事是原因之一,再便是琉蓉派出的迎战之人,正是你方才提到的那位林鸿飞。”

看来柳清舒的消息确实给的及时,林鸿飞既然是母亲的故人,那便有机会策反他,柳叙白有些开心,“那我……可不可以陪你去?”

“我所虑的正是此事,行军艰苦,你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折腾,所以……”沈凛还没说完,柳叙白竟激动的坐起了身,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不要,我不要留在婆娑城,我要和你一同去。”

这便是沈凛最怕看到的,其实若是带着柳叙白倒也并无大碍,只是他需要时间去寻找唐韵的下落,期间必须频繁使用自己的能力,而柳叙白若是在军中,他便没有机会。

虽说贴身保护是他最初的打算,但是总是以守待击免不了要落下风,况且若不与柳叙白拉开距离,唐韵根本无从下手,便也不会现身,他可将业火分身寄覆在纵偶丝上,若是柳叙白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可以第一时间移形换影赶回来。

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安抚柳叙白的情绪,他现在就如同曾经的自己,表面虽然风轻云淡,但是内里却躁动不安。

“并非要你一直待在王府内,只是我需统军先行,林鸿飞的部队会在朔川与我军对垒,那时,我会飞鸽传书与你,你再从婆娑城动身来与我汇合。”

“婆娑城中还需人坐镇,阿修会回来暂待我的位置,我也同他说了,拿不准的事情都可与你商议,你需要留下,替我守好宁王府。”

沈凛的安排十分合理,柳叙白纵然心中千百个不愿,但他分的清轻重,现在不是自己耍性子的时候,他叹了口气,便沉下音来应了声好。

“听你安排,我等你的消息。”

看着柳叙白脸上落寞但却还强忍着顺应,沈凛有些心疼,若非情势所迫,还有唐韵的事情亟待处理,他何须勉强柳叙白,沈凛坐起身,柔声道:“我亦舍不得琅環君,但琉蓉欠琅環君的,我必须替你夺回来。”

说道这里,柳叙白的心中顿感暖意满满,这是沈凛的私心,是想为他讨个公道,所以他便也没有再劝阻,何况这也是他想要的,既然分别是既定的事情,那就珍惜当下共处的时间,“我会让日日在听秋馆守候,但你需向我保证,此去一定要平安。”

对此,沈凛倒是没有任何负担,此间估计除了唐韵,还没有人能伤到他,“放心,此程一定兵至敌破,战战呈捷。”

“何日启程?”

“三日后。”

柳叙白扑在沈凛怀中,尔后故作遗憾道:“唉,三日就三日,你便多担待些吧!”

什么?担待什么?沈凛还没反应过来柳叙白话中含义,便被他扑倒在床,“我便以此身为贺,愿宁王殿下,玄甲策马青云路,此去承势驭长风。”

“琅環君的壮行礼,真是特别。”沈凛闻言便将挥袖扑灭了桌上的晚烛,探手将床幔合起。

三日后,沈凛便率众军从婆娑城出发赶往姜川,临行前叮嘱柳叙白他赠与的锦囊必须贴身存放,便是沐浴休眠也不能摘下,柳叙白应了多次,沈凛才放下心来。

柳叙白没有去城内送行,一是因为他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沈凛不在身边,自己还是不要挑战那帮老臣的底线,二则是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反倒给沈凛添堵。

他站在听秋馆的银杏树旁暗自伤神,他抬头望着那高耸的树干,庭前阳光正好,迎目望去竟有些睁不开眼,他心中惆怅,再见沈凛之时,只怕又到了那个落雪的时节。

江绰作为近卫,自是陪同沈凛一起去了姜川,沈修也因暂代朝事而忙碌不已,昔日热闹的宁王府如今只剩下他一人,放在以前,他会格外享受着宁静的时刻,但此刻他心中除了无限的空虚再无其他感触。

但柳叙白知道,他不能空耗时间,不然这样的寂寞会将他逼疯,所以在沈凛走后的每一日,他都在听秋馆翻阅沈凛曾经批改整理的文卷,经常伏案入眠。

除了熬夜勤学,他便是坐在那银杏树下,等待沈凛的消息,许是怕他担心,所以传回的消息,沈修总是第一时间送到宁王府让他先行阅过。

而柳清舒也确实不负他所望,在入府之后,如约将谍者线网尽数交由了柳叙白,并与时长与柳叙白一同分析琉蓉境内的战况,时不时也会将一些谍查到的消息送往前线,供沈凛参考。

巧的是,二人在书信往来中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并没有过多的谈情诉爱,多半是交谈公事,只有句末短暂的问安贯彻始终。

柳叙白在将今日的谍报放入竹筒后递给了柳清舒,“速速送往毓川前阵,不可延误。”柳清舒此时以将繁琐的锦衣华裙换去,身着一套干练的简装,长发高束,俨然一副军师智囊之态。

她十分熟练的将竹筒放在传信的白隼踝间,而后一抬胳膊将其放飞,待她折返入堂后,看到柳叙白还在细读着之前的信函,便温声说道:“宁王殿下已经离都三月有余,仅这一句问安,你不担心吗?”

“当初你可是对我都防着,如今他一人在外,怎么不见你多问几句?”

“总是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对他是负担,对我也是。”柳叙白将信函放在烛火间点燃,然后凝视着那火光淡笑道:“这也许还得多谢你。”

“谢我?”柳清舒不明所以,柳叙白将手中还在燃烧的信纸放入火盆,而后道:“不错,在你入府前,我曾想过让他眼里之有我一人,但是你的存在提醒了我,你没有心思,却不代表他身边不会出现别人。”

“我要的,是不可替代。”

“所以我必须与他势均力敌,谁也不会容貌依旧,没了皮囊,还有头脑,便是有朝一日他对我没了兴趣,也不会轻易弃我。”

“便是弃我,也不至于再回到任人宰割的日子,这既是成全了他,也是成就了我。”

柳清舒闻言,心中也感慨万千,从前她与柳叙白接触的并不多,但每见柳叙白一次,她对他的印象便刷新一次,她是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的蜕变。

无论是性格还是格局,都呈现出了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你能这么想最好,多替自己打算一些,才是长久之道。”

柳叙白笑而不语,因为只有他心里清楚,这么做,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他不想输给那个柳叙白,不想败给回忆,他承认,现在的他远比之前要贪心的多,他甚至动了想要替代那位柳叙白的心思,所以,借着沈凛不在时间,他必须强迫让自己成长。

沈凛爱的,是强者。

所以,他就要成为强者。

又历一月有余,阵前捷报连连,这对整个古恒朝堂来说,都是一件喜事,而只有柳叙白一人看着这报书有些苦恼,因为不日,沈凛的兵马就会抵达朔川,那时,便会对上林鸿飞。

对于林鸿飞,这些时日柳清舒已经将他的生平过往悉数都告知了自己,包括对于母妃与他从前旧事,林鸿飞此人性格沉稳,而且极会审时度势,对琉蓉更是忠心耿耿,但对于处理自身情感问题时候却有些胆气不足,这也是他为什么没能将阻止柳叙白的母妃入宫的原因。

柳叙白指间轻巧的桌面,他在思考,在林鸿飞心中,心中遗憾与赤胆忠诚究竟哪一个更重要,自己这张脸虽然是一张王牌,可以击溃林鸿飞内心的防线,但是要他归顺恐怕筹码不够。

“琅環君!”门外突然响起了沈修的声音,他来的很急,显然是有什么要事传报,脚下没留神,险些被门槛绊倒,柳叙白赶忙上前扶住他,见他面色焦灼,以为是沈凛出了什么事。

“何事如此慌张,是不是寒濯……”

“不是不是!”沈修一听他的话便马上打断,免得他胡思乱想,他连换了好几口气,然后将柳叙白放在桌上的余茶一饮而尽后才缓过劲儿。

“慢慢说慢慢说,别着急。”柳叙白抚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然后又赶忙倒了一杯茶递于他。

“兄长来信了,大军已至朔川境外安营扎寨,琅環君,你需尽快启程了。”沈修伸手想要接过茶盏,但柳叙白却指间一抖,差点让茶盏滑脱,沈修连忙上手接住,茶水滚烫,他将茶盏在手里倒腾了一番便赶忙放回桌子上,然后将烫红的手指捏在耳朵上降温。

到了吗?终于到了要与沈凛见面的日子?柳叙白心中欣喜,一时间竟忘了一旁的沈修还在抓耳挠腮。

沈修用手肘磕了磕柳叙白的身体,“喂,琅環君,还等什么呢?赶快收拾行囊出发啊,莫邪已经在外等待了,他会护送你到姜川,之后自有人回来接你。”

“啊?好。”柳叙白还沉浸在刚才的消息之中,久久不能回神,这时柳清舒从后堂出来,正巧听到他们的对话,便噗嗤一笑道:“看来还是我的谍网更快些,东西帮你收拾好了,以命人装车了。”

继而转向沈修道:“岚王殿下,愿赌服输吗?”

“嚯,柳清舒,你该不是半路截了我的消息吧?”沈修叉着腰,满脸写着不服气,二人都是常年控制谍网的人,所以兴趣相投,一来二去便有了分个高下的想法,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打赌,所以每次都会让柳叙白做见证。

看沈修的样子,恐怕这次的彩头要出血不少,柳清舒掩口轻笑:“我有能力截了殿下的消息,也不失为一种实力不是吗?”

“你作弊,这局不算,重来重来!”沈修当即反悔,可柳清舒却不依不饶,然后将话头引向了柳叙白:“反正一向都是琅環说了算,不若你问问他。”

柳叙白看二人拌嘴,刚才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阿修,你赌品好些,输了便是输了。”

见柳叙白开了口,沈修也只能撅起嘴,随后翻了个白眼,然后依依不舍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白玉递给柳清舒,“好好好,给你给你,我可就这么一块,虽然比不了那些能工巧匠的造物,但也是我熬了几夜雕的,你爱惜点。”

柳叙白抬眼望去,竟是一块兔子形状的小玉雕,这玉料看着不是什么贵物,但沈修手巧,雕琢的有模有样,柳清舒坦然收下,然后故意在沈修面前晃了晃说道:“下次,就赌你的绛玉骰子,若不想输,便加把劲。”

说完便走到柳叙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别让宁王殿下等急了。”闻言,柳叙白也不再耽搁,从听秋馆翩然离开,身后还不断传来柳清舒与沈修的斗嘴之音。

门外,冷雨侵袭,莫邪站在车马旁来回徘徊,见柳叙白从里面出来,便马上迎了上来,“九殿下,上车吧,此去路途遥远,末将将为殿下保驾护航。”

“有劳了。”柳叙白踏步上车,待他坐稳之后,车马便开始摇摆行动,这一颤,令他方才才稳下的情绪又变得忐忑起来,上次这么不安,还是随柳清舒来婆娑城的时候。

那时他不知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所以一整路都心惊胆战,如今虽然已经心境不平,可心情却是喜悦的。

从前没有在信函中写过的担心,此刻全部涌上心头,他不知沈凛这些时日可否安健,毕竟只是一个问安,并不能说明他的身体情况,何况仅仅四个月度便已攻到了朔川,这说明沈凛几乎没有怎么好好休整过,两军对战,难免会负伤,不知身在战场,沈凛有没有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原就到了休息的时间,柳叙白有些困乏,在那摇晃之间便沉沉睡去。

而身在朔川的沈凛,却时刻关注着柳叙白的情况,常在柳叙白不知情的情况下潜回婆娑城探查一二,他不能在婆娑城停留太久,免得被人发现,所以只是匆匆的瞧上两眼便移行回帐中。

好在柳叙白并没有像从前那般,而是在他不在时候彻夜苦读,有时只穿着一件单衣便睡倒在桌案前,沈凛怕他身子受不住便总会在夜间替他披好外衣,只有这些微末的关心不至于让柳叙白起疑。

自姜川起兵之后,沈凛便一直在探寻唐韵的下落,包括沈修和柳清舒交错的谍网,似乎都没有在上御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柳叙白在宁王府内也没有再遇到任何危险,难道唐韵打算就这么潜遁了?

一路下来,有关方士术士的消息他从没有放过一个,但多半都是些江湖骗子,难不成他计谋出错所以逃离了此间?但是凭沈凛对东主的了解,他是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与柳叙白的,多半又在筹谋什么新的诡计。

柳叙白车马已启程半月,再快也需十日才能抵达,这些时日快军行阵,也该让大军整修一番。

“来人。”沈凛将在帐外守夜的江绰唤了进来,“你今日出发,带一队兵马,去接应琅環君。”

“可殿下你……”这一仗虽然打的所向披靡,但是到了朔川的地界,江绰不得不有些担心,此地要直面的是琉蓉的最强兵马,难保他们不会趁夜暗袭。

“琅環君的安全更重要,想要让林鸿飞臣服,唯他不行。”

军情当前,江绰没有拒绝的余地,转身便出了大帐前去准备,待身边并无一人之后,他便将千叶印记唤出查阅,林鸿飞与柳叙白此间的生母颜若真的过往他已看了千遍。

每每看到颜若真被迫入宫之时,沈凛便心觉惋惜,颜若真原本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从前在府中虽是困顿但却自在,但这样一个活泼灵动的人却被这宫墙困了一生,柳叙白那从前洒脱的性子,多半也是随了颜若真,但可惜颜若真没逃过那宫中的尔虞我诈,与柳叙白一样,因为一纸不祥的判书而被赐下三尺白绫。

林鸿飞便是追悔莫及也无法将她保全,颜若真死后,他将这份悔意全数倾注在了柳叙白身上,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一直暗中护佑着柳叙白,但随着柳涣言的崛起,柳叙白便彻底失去了消息,而姜川那边也起了一场大火,让这一切都无迹可寻,他失了边关三川的兵权,所以也无法前来自查。

正巧琉蓉与古恒战事在即,所以他便也无暇抽身回上御都打探消息,而再得消息便是柳叙白已回到上御都安然无恙,他便也放下心来。

千叶印记中有一点一直令沈凛很是在意,那便是林鸿飞后期的动向,在自己向琉蓉讨要柳叙白的时候,林鸿飞在边境是得了消息的,按照常理来说,他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但林鸿飞却似乎在这个时候见过了什么人,此人的姓名不知,但自那之后,林鸿飞便消停了下来,一直待在朔川未归。

沈凛怀疑过,这个被隐去姓名的人也许就是唐韵,但是他做了什么让林鸿飞如此听他的话?难道也是用术法吗?

但唐韵有这样的能耐,就该直接将林鸿飞除掉才对,留着他,一定还有别的用处。

之前一直忙于周旋战事和柳叙白之间,他也没有静下来细想这个问题,此时正值大军休整,他才有时间好好考虑这其中缘由。

他突然想起来柳清舒最近一次送来的消息,里面提到林鸿飞在朔川这些年的动作,似乎暗自在培养人马,因为这突然多出来的兵马,他并未向琉蓉皇庭禀报,这足以说明,这是他私养的精兵。

柳清舒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朔川探到如此确切的消息,她派去的一路谍者,仅剩了一人返回,且回来之时已神志不清,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对于朔川的情况,他只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后便彻底疯了。

能让一个受过严苛训练的谍者疯癫,恐怕这道暗兵有些不同寻常,比如,他们能力并非源自此间,沈凛忽然感知到了什么,难道说林鸿飞与唐韵达成的条件之一便是让唐韵帮忙培植一队不败的甲兵?

如此说来,倒是合理了许多,恐怕林鸿飞也动了反心,但苦于兵马不足,加上那时还有一个并驾齐驱的柳涣言,想要保下柳叙白,还琉蓉一个太平河山,他能做的就是反攻上御都,然后集结重将发兵古恒。

而唐韵先是在婆娑城与柳叙白会面,希望他能合作,见他不合作便舍了这枚棋子,继而躲回了朔川,留着林鸿飞的原因,是为了有一个暂避之所,而且造成混乱,他更有机会对自己和柳叙白下手,这一路顺利行径,估计也是唐韵故意授意,为的就是让他们二人可以在朔川对上林鸿飞。

怪不得上御都完全探不到他的消息,但千叶印记中却对这队兵马没有任何记载,难不成是唐韵使了什么撒豆成兵之术吗?

看来,这次对阵,免不了要与那只暗兵交锋了,而且真到此刻,恐怕林鸿飞也会性命不保,毕竟他如果得知柳叙白的境遇之后,一定会想杀了唐韵。

沈凛他挥手将印记收起,这时帐外士兵来报,说抓了几个琉蓉的斥候,逼问之下得知自己长时的按兵不动,让林鸿飞有些坐立不安,所以便派人开始探听消息。

既然如此,那不如会会吧!

沈凛原想等柳叙白来了再说,但是既然林鸿飞已经坐不住了,那自己就先行一军。

“传令下去,明日进军朔川。”

次日,前军挺进至朔川城郊与朔川军相望对峙,沈凛一早便在等着消息,看林鸿飞打算如何应敌,大帐内的将领都已整装待发,直到下午己方斥候才传来了消息。

林鸿飞的先锋部队派出盾兵作为前阵,枪兵滞后不动,盾队呈人字箭头状合盖覆顶延进数里后便落盾停步,再无动向。

“殿下,这林鸿飞是何意?”一旁戎甲在身的梁策有些不解,林鸿飞用兵如神,怎么会在对敌之时使用防御阵型?未免太折自己将士的士气了,如此谦退意欲何为?

“何意?这便是挂了一张免战牌给我。”沈凛一眼便瞧出了这其中含义,看来林鸿飞是有话要与自己说,此举是便是邀约。“去,依照他们的方式,将我军也调整成防守阵型。”

“全军喊话,今夜戌时,鸣鼓为号,我自会应邀而去。”

“殿下可是要夜谈?”梁策见状便也明晰了起来,继而又道。

夜谈乃是双方战意不足,且敬对方为仁义之师的举动,停兵列阵,双方将首对桌而坐,各备席面,对饮欢谈,若是理念一致便可休战息兵,同道而行,若是理念不合,亦或说服不了对方,那便各归其营,明日刀兵再战。

沈凛点点头,而后语气轻快的说道:“是,林鸿飞不想打,那便听听他要说什么。”

虽说夜谈之举是两军阵前常有之事,如此并无不妥,但朔川是上御都最后的防线,难保林鸿飞不会在此使诈偷袭,众将正欲开口劝阻,沈凛便制止了他们。

“林鸿飞既然行的是君子之兵,我便该以礼还之,避而不出,岂不有损我军威名。”

“若是能凭三寸之舌,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更好?”

“莫要再劝,备下今夜的席宴吧。”

朔川城外,沙烟弥漫,整个战场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停兵之后两方都再无动向,安静异常,直到夜幕将袭,四方金鼓齐鸣,声声催促着晚阳西下。

沈凛下令命枪兵工兵后撤,盾兵前行千步,但此举却让众将大为震惊,盾兵此刻已出最远射程,如此会面,沈凛岂不是将自己立于了险地?

而沈凛却不以为然,声称对方既然拿出了诚意,自己便也需表明态度,而且这也是对林鸿飞的威压,只身赴会,显然是对于自己的实力信心十足。

香尽两柱后,沈凛便决定前去赴会,梁策刚将盔甲拿来准备替沈凛穿上,沈凛便挥手制止:“不必,我着布衣去。”

“殿下,万万不可!”梁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虽说他知道沈凛总是出其不意,但是这样的举动太过冒失,若他有个闪失,整个古恒都会收到波及,怎么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如此儿戏?

“我说了,不必。”沈凛也懒得解释,便直接出了大帐,梁策在一旁急的团团转,江绰不在,他根本不清楚沈凛的用意何在,但是沈凛一向不喜人多问,所以他除了吩咐弓队从侧保护,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鼓停半刻,对阵之中走出几员甲兵,抬搬着桌椅食盒放于阵前,继而在桌边燃起篝火,又将裹着腥木土的香草火盆放在一旁,以趋避蛇虫鼠蚁。

林鸿飞早临一刻,稳坐高椅,随手将自己的长刀交给了一旁的甲兵端拿,后又取下头上的顶盔放置在桌前,等待沈凛出现。

随着兵列开退,林鸿飞便见一位穿着玄色衣衫的男子踱步而出,身后则跟着几位同样着这轻衣的侍者,除了拿着桌子与吃食,还搬抬着一方卧榻。

“久违了,林元帅。”沈凛身上未配任何刀兵,背负双手缓步前行,长桌相并,盘食列好,沈凛便松快倚在了卧榻上,只留了一名侍候的哑奴后,便驱散了其他人。

与沈凛想象中的不同,林鸿飞虽然年长于自己但却依旧英气勃发,剑眉长目,眸中带血,陈年的伤疤并不能掩盖他原本的清俊,反倒是增加了几分肃穆之感,可想当年颜若真眼光确实不错。

反观林鸿飞,他倒是对沈凛的举动颇为震惊,原以为自己脱盔弃刀,已是讽意满满,但沈凛先是将自己置于己军射程之外,又是轻装上阵,更是夸张到连卧榻都搬了出来,可见他根本没将朔川整军放在眼中,也说明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

倒是有些魄力,林鸿飞心想,久闻古恒宁王有些与众不同,这下亲见,确实符合传言所说。

“宁王的阵仗倒是不小,可谓嚣张至极。”林鸿飞既然气势上输了一头,便只能在言语上挣个上下。

“过奖过奖,我一向如此。”沈凛倒是没有介意,吩咐哑侍将空杯放置身前,然后从卧榻上坐起,伸手将空杯拿起,然后探身越过自己的桌面,将杯子放到了林鸿飞的面前。

林鸿飞身后的盾兵突然开盾拉弓,将箭头指向了沈凛,因为沈凛的举动已经越过了夜谈的规矩,此番行动有谋刺之嫌。

“呦,我一未着甲,二未藏刀兵,何至于此啊?”沈凛嬉笑的坐回,然后将手肘撑在榻边,“来的仓促,没有备酒,我不过是问林元帅讨杯酒罢了,大惊小怪。”

食对军餐酒乃是夜谈大忌,林鸿飞看着沈凛的举动便抬指制止了弓队的备击,“确实,一杯酒而已,不至于此。”

“替宁王殿下满上。”

“不知林元帅今日高挂免战,是想与我谈什么?”沈凛拿起筷子随意的将夹起面前的菜肴放入口中,顺带不忘饮尽刚才讨到的酒。

沈凛的状态完全像是在酒楼与朋友谈天,丝毫没有两军阵前的紧迫之意,林鸿飞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他瞧着沈凛桌上的菜色甚是丰盛,于是便道:“宁王殿下,古恒既然如此富足安定,何故非要攻上御都?”

“宁王殿下的野心未免有些太大了,竟想吞并一国?”

“不是我胃口大,而是琉蓉气数将尽,这一路攻来,诸川城虽有抵抗,但不出七日便会接收招降,城门大开,迎我军入城。”

“我可并未下令屠城搜刮,所到之处井然有序,琉蓉百姓苦皇庭已久,积怨颇深,民心已散,我应邀而入,难不成林元帅认为,这也是我的野心所为?”沈凛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轻笑。

“宁王的仁义之举,我确有听闻,所以才邀殿下来夜谈。”林鸿飞也将杯中酒饮尽,然后蹙眉继续道:“我朝皇庭虽有欠漏,但却也由不得外人插手,趁乱进军,非君子所为,况且年前我朝已与古恒达成和亲停战之协,殿下此刻公然反悔,是否有些不妥?”

“不妥?四皇子柳涣言对我公然行刺,我竟不能向琉蓉要个说法?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沈凛眉目一拧,话题也陷入了胶着之态。

林鸿飞听完发出一声冷笑,沈凛的说辞实在有所牵强,“宁王殿下若是只想要个说法,只要一纸书信便可,皇庭自会对四殿下的作为有所评判,何必起兵攻城?战火一至,便民不聊生,宁王殿下既然行的是仁政,又何故让两国百姓卷入这朝堂纷争之中?”

“林元帅,我知你忠心耿耿,对琉蓉柳氏可谓肝脑涂地,但你心里亦是清楚,柳涣言把持下的朝局,已是何等乌烟瘴气,若非被逼到绝处,琉蓉百姓又怎会舍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民心亦是天意,王朝自有兴衰,何必逆天而为?”沈凛直接反问了起来,这种论辩的程度对于他来说,实在过于简单。

“更何况,我此行,只为公道二字,这一仗除了基于两国原有的矛盾,更是为了替一人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说到这里,沈凛便知自己胜券在握,他眼眸寒光一闪,将身子坐直,继而口中道:“想来林元帅应该也听闻了九皇子柳叙白天生祥瑞的消息了吧?”

柳叙白的名字一出,林鸿飞便神色更是阴沉,沈凛此言难不成是算到了自己的下一步的计划?现在将柳叙白抬出,莫不是打算以此威胁?

沈凛见他沉默便悠然而道:“若没记错,林元帅应是真妃娘娘是故交,若娘娘泉下有知,她唯一的血脉在上御都过着非人的生活,当如何瞑目?”

“你说什么?”林鸿飞情绪激动,但却依旧扳着脸,手指握拳,皮肉泛白,连尊称也直接省去,想来这消息对他而言实在太过炸裂。

“这毕竟是柳叙白的私隐,不宜阵前相诉,林元帅若是有兴趣,可派个人回上御都打听打听,看看我说的是真是伪,我可以等,元帅大可放心,柳叙白在我府上,一切都好。”沈凛见目的达成,便反过来安慰起了林鸿飞,毕竟此人对柳叙白的关心是真,他也不必杀人诛心。

林鸿飞毕竟久经沙场,什么场面没见过,即便心怒翻涌,但脸面上却滴水不漏,他继续质问沈凛:“宁王殿下可是在向我说明,你手中捏着九皇子的性命,所以要我将朔川城拱手相让?”

“我说了,我是为公道而来,亦是为柳叙白而来,我要将他送上他原本该在的位子,这琉蓉不姓沈。”沈凛的话说的诚恳之极,但这却让林鸿飞心中更是拿不定主意。

沈凛虽然话说的冠冕堂皇,但还是有以柳叙白为质之嫌,他无法轻易相信沈凛,毕竟柳叙白远在婆娑城,现在所有的情况都是沈凛的一面之词。

“照宁王殿下的意思,是想说此仗并非侵略,而是送九皇子归朝?”

“可笑至极!九皇子如今拿捏在你手中,只怕你是想以九皇子为傀,操控皇庭吧?”林鸿飞笑意发寒,但这富有攻击性的话却没有让沈凛有任何不适,毕竟柳叙白本人不在,现在说什么都太过空泛。

“我已道明心意,信与不信,林元帅自己揣度。”今日达不成什么实质上的共识,倒不如早些散了,待柳叙白来了再细聊不晚。

“宁王殿下还回得去吗?”林鸿飞将手中的酒盏一把捏碎,然后凶目凝视道:“你太过自信,认为我不敢将你如何,确实,你若不提九皇子,我确实会遵照常日惯例,各自回营,但你既然提了,那便休怪我行小人之举了。”

“擒了你,九皇子才有可能活,放你回去,只怕他才真的要入地狱。”

他一抬手,盾兵再次开盾,为首的士兵弓放一箭,正中沈凛桌前,林鸿飞将顶盔带回,然后持刀相向,“殿下是自己过来,还是让我去请。”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沈凛心道,看来为了柳叙白,林鸿飞也将这一生清名抛之脑后,不惜做出这种不义之举,沈凛起身一笑:“你请不动,我要走谁也拦不住。”

说完便带着哑侍转身离去,林鸿飞见状,马上挥手下令弓箭手就位,一指前向,数箭齐发,此举并不是为了取沈凛性命,而是威慑。

沈凛头也没回的继续往前走,耳旁箭矢飞落,他根本不在意,而就在此刻万军之中,突然有一根飞箭悄悄瞄准了沈凛的后心,箭矢飞出,带着一股金白色的气焰奔着沈凛而来。

“小心!”沈凛身旁的哑侍突然除了声,整个人更是直接挡在了沈凛的身后,这声音不是柳叙白还能是谁?

一听柳叙白的声音,沈凛的心马上紧张了起来,手环在他的腰上与之错身换位,伸手将疾驰而来的箭矢紧攥在手中,这箭身上金白色灵气残留顿时让他心中一惊。

这是唐韵的手段,此刻他的怒意被全数激活,反握羽箭向着原方向用力掷出,羽箭在空中极速旋转,射穿了抵挡的盾牌直接将始作俑者钉在了地上。

“琅環君?怎么是你?”沈凛没有功夫去查看是谁放的冷箭,他只顾得看眼前人有没有受伤。

柳叙白将遮掩在面前的面纱撤去,而后摇摇头,他看到沈凛无恙便面带笑意,“你说呢?自然是陪你犯险啊!”

“你何时到的?不是应该还有十日的路程吗?”沈凛有些诧异,柳叙白便简言快语的解释了起来,路上他心觉车马太慢,生怕耽误了沈凛的行军,所以改了水路,等到了朔川附近,便连夜策马而行,江绰刚出发不久,就在官道上遇到了柳叙白,于是二人便快马疾行赶回了大营。

正巧沈凛前去夜谈,柳叙白便混在侍者中跟了过去,江绰心知拗不过他,所以也没有阻止。

“咳……”柳叙白彻夜奔波,身体还是有些不畅,此地沙尘大,他便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沈凛见状马上将他抱起,“走,回帐中,你需要马上休息。”

“不用……让我去跟林鸿飞谈谈……咳咳。”柳叙白拍了拍沈凛的胸膛,有些泛白的嘴唇轻启道:“放我下来,我没那么娇弱的,就是染了些风寒,没事的。”

“唉……”沈凛哀叹一声,但手却没松开,而是继续抱着柳叙白重新走回了方才夜谈的地方,将他放在榻上后才松了手。“你且坐着别动。”

沈凛这样倒没什么大事,但林鸿飞那边却乱作一团,突然的冷箭完全打破了他的排布,这一箭好在是没要了沈凛的性命,更让林鸿飞感到震惊的是,沈凛徒手将箭抛回,准确中敌不说,还贯穿了盾牌,这么恐怖的力量,难怪他根本不惧怕自己,他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继而他的注意力放在沈凛身旁的哑侍,方才好在他以身相护警醒了沈凛,不然若是真的射中沈凛,恐怕再无回旋余地。

“林元帅,可否借杯热茶?”沈凛挡在柳叙白身前,阻挡二人的视线,林鸿飞不明所以,但却还是命人前去准备,出于好奇,他还是多问了一嘴。

“这位姑娘与宁王殿下关系匪浅啊?”

“姑娘?”沈凛差点笑出声,显然他并没有认出柳叙白,而柳叙白本身又长的有些男女模辩,所以林鸿飞便将其错认成了女子,只怕在林鸿飞眼中,自己应是帐中寂寞难耐,所以让女子扮做侍者随行。

“林元帅,你当我是什么人?军帐之中怎可能有女子?”

“这位便是你方才心念的九殿下,柳叙白。”

沈凛让开身,柳叙白的样子便清晰的呈现在了林鸿飞眼中,这一刻,林鸿飞瞳孔急剧收缩,他拼命的眨着眼,生怕眼前之人是他的幻觉。

如汪洋般深邃的眼瞳,还有那眼角的坠泪痣,这简直与他印象中的颜若真一模一样,而柳叙白显然生的更加出色,身上更是孕育着一种强烈的亲和力,已不需要更多证明,他身体颤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柳叙白。

亏欠与懊悔一时间充斥在他的大脑之中,他嘴唇几张却发不出声音,直到士兵将热茶端来,他的思维才回归到现实。

“九……九殿下?你是就柳叙白?”林鸿飞试探的唤了一声,柳叙白点点头,他微微一笑道:“是,我就是柳叙白。”

林鸿飞一想起他替沈凛挡箭的情景,身上便惊起一身冷汗,好在柳叙白安然无恙,不然他一定追悔莫及。转念一想,柳叙白既然愿意倾身相互,说明他与沈凛的关系一定很好,不然也不用以命相搏。

此刻林鸿飞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偏移,看来沈凛所言并非诓他,也不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真的在为柳叙白讨公道。

林鸿飞屏退身边的士兵,将热茶双手捧给柳叙白,而后道:“殿下,你在婆娑城内可有受委屈?”

“没有,我在古恒很好,从没有这么好过。”柳叙白接过茶水,然后浅尝了一口,转手递给沈凛,沈凛很是配合将茶盏握在手中,静听着二人的交谈。

“宁王他……”林鸿飞撇了一眼沈凛,然后又道:“他有没有欺辱殿下?殿下莫怕,这是在朔川,若是宁王有不轨之举,末将便是拼尽最后的兵马,也要为殿下杀了他。”毕竟和亲一事弄得沸沸扬扬,林鸿飞想不知道都难。

看来误会颇深啊,柳叙白心笑,他用手肘磕了磕沈凛,转头问道:“林元帅问呢,问你有没有欺负我。”

“我敢吗?不是向来都是琅環君欺负我吗?”沈凛伸手捏了捏柳叙白的脸颊,然后宠溺的说道:“好了别闹,等下吓到林元帅便不好了。”

看着二人一言一语的打情骂俏,林鸿飞有些摸不着头脑,二人的关系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柳叙白看他疑惑,便缓缓说道:“林叔叔,不必担心我,我在寒濯府上被奉为上宾,远比在姜川还有上御都的生活要体面的多。”

这一声林叔叔,直接叫红了林鸿飞的眼眶,他几近哽咽的问道:“殿下在姜川受苦了,但在上御都,殿下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现在阵前无人,林鸿飞才敢这般发问,柳叙白也没有打算避而不谈,毕竟这是可以说服林鸿飞重要的筹码,而且他并不觉得那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他是受害者,真正应该感到羞耻的应该是迫害者。

“林叔叔是自己人,说说倒也无妨。”

“柳涣言为换取利益,命我夜夜侍寝于皇庭权贵,包括古恒的诸多降臣。”

闻言,林鸿飞再也控制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沈凛所言不假,柳叙白确实在琉蓉受尽了委屈,若是颜若真知道他的骨肉被人这样糟践,又怎可能安息,他将手中的刀一横,咬牙切齿道:“是谁?他们都是谁?殿下是皇亲国戚,怎么可以……”

“林叔叔莫急,寒濯已替我安排过了,他们都死在我的刀下。”

“而且是,惨死。”

柳叙白见林鸿飞情绪激动,便与沈凛对视一笑,而后又道:“不过我没能亲自动手杀了柳涣言,要怪就怪寒濯手太快,没给我留机会。”

柳涣言之死虽然林鸿飞已经知晓,但是他并不清楚,这其中居然还牵涉着柳叙白。

“柳涣言将我献于古恒太子沈潋,试图与他结盟,但那都是旧事了,毕竟寒濯已经将他做成人彘了不是?”柳叙白在话中有意无意的拔高了沈凛的形象,林鸿飞听完更是心中一惊,沈凛居然为了柳叙白不惜让东宫易位?

“殿下受辱,是末将无用,是我无用啊……”林鸿飞泪意纵横,他没能守住颜若真,也没能守住柳叙白,甚至在他受到欺辱之时,根本毫无察觉。

他原以为柳叙白作为皇子,旁人多少会有些忌惮,没想到柳涣言竟然这样对他,若不是沈凛向皇庭要了柳叙白,恐怕他早已被折磨至死。

林鸿飞没有沈凛那样的能力,也没有沈凛义无反顾的决心,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珍视的人被那些名为**的烈焰焚烧殆尽。

“林叔叔,不必自责。”柳叙白突然正色道:“寒濯发兵之前,曾询问过我的意见,攻打上御都,我是赞成的。”

“叔叔为将多年,应该清楚,琉蓉皇庭气数已尽,死守朔川不过是维护皇庭最后的脸面,但这层遮羞布除了换来血流成河的死伤,别无他用,于琉蓉百姓而言,朝堂易主若能换来安定,他们自然向而往之。”

“便是不为我,也请叔叔替琉蓉百姓想想,琅環一人之辱比不了万民之苦,若子民陷于水火,我等又怎么能安坐?”

沈凛观瞧了一旁的柳叙白,眼前闪烁其柳叙白正身的模样,真是越来越像了,就连这说话的口吻都如出一辙,这一载之中,柳叙白的这个分身,已经完完全全继承了他的秉性。

正巧江绰送来了御寒的披风,沈凛便跪身替柳叙白披好还悉心的替他系好带子,这种将身份置之度外的行为,让林鸿飞再度震惊,沈凛对柳叙白究竟是抱了什么心思?这么高傲的人,竟然愿意屈尊降贵做这种有**份的事情。

“殿下,朝中没了柳涣言,与殿下来说,正是好时机。”林鸿飞此刻完全明白了沈凛的用意,这一仗明面是为了古恒,而内里却是为了扶柳叙白上位。

柳叙白还没开口,沈凛便接去了话头,“看来今日夜谈颇有成效,这一点,我与林元帅观念一致。”

“寒濯,你知我的,我对皇位没兴趣。”

柳叙白赶忙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但沈凛却捧起他的脸说道:“我知道,但是这是本该属于你的,灭亡还是存活,那是你的决定,但将他送到你的手中,是我的任务。”

这一点林鸿飞十分赞同,他虽然还没有摸清楚柳叙白与沈凛的关系,但是这话确实是他心之所向,这是沈凛将话头转向林鸿飞,“林元帅,失去过一次的人,绝不会失去第二次。”

这话是在点他,林鸿飞心里知晓,他愧对颜若真的一片深情,如今到了弥补的时候,他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再加上他也知道这一仗本无胜算,所以才邀了沈凛夜谈,看看是否能搏的缓和余地,但现在柳叙白就在朔川,那他的任务便不是率兵对敌,而是迎琉蓉未来的国主归都。

柳叙白是琉蓉柳氏的血脉,他对的起自己的忠心,“朔川即刻开城,接迎九殿下。”

看来此事算是成了,柳叙白起身走到沈凛身边,而后对着林鸿飞道:“寒濯可以陪我一起吗?”林鸿飞见识过了沈凛的手段,反正他率兵入城也是迟早的事情,正巧林鸿飞也想细细问问二人的事情,所以便点头称好。

“琅環君身体不好,不能策马,烦劳林元帅寻辆马车。”沈凛说完便转头向江绰安排了后续的对接任务,江绰心中欢喜,原以为朔川将会是最为严苛的一战,没想到竟然被沈凛和柳叙白二人寥寥数语便攻破,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松拿下,这实在值得庆贺,所以他二话没说,直接折返回大帐通报。

“林元帅,方才放冷箭的兵卒将他圈禁起来,待明日,我要亲自过问。”沈凛看着褪去的军阵,不忘提醒道,这一点林鸿飞心里有数,转头就安排了下去。

车马一到,沈凛便扶着柳叙白上了车,自己也陪同在侧,一上车,柳叙白就直接靠在了沈凛的怀中,然后悄声在沈凛耳边说道:“寒濯打算怎么谢我?若论起来,得记我军功一件。”

“还能怎么谢?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你都看不上,所以只能……”沈凛故意买了个关子不说。

“只能?”柳叙白复述道,“只能如何?”

“只能效仿琅環君,以身做礼了。”沈凛迫不及待的吻向柳叙白的唇,这些时日虽然总在子夜时间溜回婆娑城查看柳叙白的情况,但是却不能与之发生任何交互。

思念早已溢出心间,若不是还在马车内,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柳叙白扑倒。

但既然不能太过激烈,**一番也是好的,他顺着柳叙白的唇角吻咬着他的脖颈,然后柔声道:“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用饭?”

“思你念你,自是茶不思饭不想,已至日渐消瘦不也正常?”柳叙白将身子抵靠在车边,任由沈凛随意摆弄。

“那,晚上我替琅環君消消愁思?”

“积攒多月,这相思之情恐怕不是一两次能缓解的吧?”沈凛趁着没人之际,直接解了披风,撩开柳叙白的肩上的衣服亲吻着他的肩头。

柳叙白被他弄得有些躁动,伸手挡在沈凛的嘴前,然后歪头挑目道:“我策马赶路多日,你就不打算让我歇一歇?”

“就不怕……我累死在你的床上?”

“说的也是。”沈凛见快到城前,便也住了手,替柳叙白整理好衣衫,而后又道:“那我,就要一次还不行吗?”

柳叙白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不禁犯笑,这与刚才阵前的样子截然不同,“好,一次之后就放我睡觉。”

车行入朔川府后,二人便下了车,朔川在林鸿飞的治理下远比其他的地界富足的多,最起码可以做到夜不闭户,即便是战时,城中也俨然有序。

林鸿飞邀二人入堂小坐,然后传了晚膳,方才夜谈几人什么都没吃,一入坐,林鸿飞便有些憋不住,但也不敢冒犯,便试探道,“殿下的厢房我已命人收拾好,用膳之后,就可以休息了,至于宁王殿下,等下我再命人收拾一间出来。”

“不必,我同寒濯睡一间。”柳叙白果断拒绝了林鸿飞的提议,他知道林鸿飞想问什么,所以直言道:“叔叔不必试探,有话不妨直说。”

“殿下你与宁王……”林鸿飞想了半天还是有些开不了口,这种问题怎么说都感觉冒犯的很。

“如叔叔所想,我与寒濯情投意合,他是我的夫君。”柳叙白大大方方的介绍道,沈凛在一旁听着也不由的附和着点头,反正他根本不介意别人如何想。

“啊!啊?”林鸿飞被柳叙白的坦率惊到合不拢嘴,他原认为二人只是关系好,但却没想到柳叙白竟与沈凛直接做了夫妻?此间虽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但柳叙白与沈凛身份毕竟放在那里,这样就私定终身终是有点不合适。

沈凛见状直接将柳叙白往怀中一揽,笑颜渐开道:“林元帅放心,我许了琅環君三书六聘、十里红妆,此事一了,便明媒正娶,绝不会让琅環君没有名分。”

“我不是说这个……嗯……唉……”林鸿飞现在百分百的相信,沈凛此战绝对是为了柳叙白,他索性老脸不要,直接问了起来,“殿下和宁王都是男子,这传出去会影响不好的。”

“那便由他们说去,我堵不住悠悠众口,所以也不必费心于此,我不想因为他人眼光或是荣辱利益而错过一个至心待我的人。”柳叙白依偎在沈凛怀中浅笑道。

“天下之爱本就不限于男女,反正婆娑城内我与琅環君的事情人尽皆知。”沈凛直接低头吻了吻柳叙白的额头,但林鸿飞却思虑更远,柳叙白若继承了皇庭大权,无论是否归顺于古恒,都需为后嗣考虑。

“寒濯你看,林叔叔是不是和阿修一样?”柳叙白一见林鸿飞皱眉便向着沈凛询问道。

“那不妨就交给阿修吧,反正你信中不也说了,他与柳清舒关系日近,说不准他们成婚得在你我之前。”沈凛与柳叙白你一言我一语,直接让林鸿飞傻了眼,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他竟一句也听不懂。

席间,柳叙白与林鸿飞详细讲述了这一年在婆娑城的经历,包括柳清舒的近况,而林鸿飞也在酒醉之后痛哭了一场,像是将昔年的积悔都宣泄了出来,沈凛则没怎么说话,只顾得给柳叙白夹菜,难得他胃口好。

趁着二人相谈甚欢之际,沈凛接了个醒酒的由头,绕道了后堂无人处,既然已经到了朔川府,他便要好好感知一下,唐韵的所在。

今日林鸿飞饮酒过多,他没来的及私下询问关于那支暗军的事情,可惜凡人的神识空间内并不会贮存记忆余响,不然趁着他醉酒自己的可以潜入查探一番。

在后堂之外,沈凛隐隐觉查到城内透着一股死气,若不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在朔川府,恐怕会以为这里是乱葬岗,这朔川城内暗藏玄机,看来与柳叙白约好的事情要推迟了,他今晚不能睡得太死,否则唐韵来袭他恐怕都没有招架之力。

今日的暗箭,沈凛看的明白,那白金色此间只有唐韵一人怀有,他一定潜伏在此处。

既然林鸿飞与自己达成了共识,自己恐怕也得多注意他的动向,唐韵很有可能也会对他下手,保护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这让沈凛感到头疼,但事已至此,他只得再分出一个业火分身,找个时机放在林鸿飞身上。

席宴将尽,林鸿飞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沈凛便趁机将业火分身封入符内塞入林鸿飞的平安符囊中,怕柳叙白起疑,他顺手点了柳叙白的穴道让他陷入昏睡,也正如柳叙白所说,他身子在这几日的奔波下有些透支,脉象虚浮的很,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沈凛搂着柳叙白,心里却在思索着后续的事情。

朔川到上御都只需半月的车程,有了林鸿飞的助力,大军可以延后进发,他只需带足攻城精兵,然后与林鸿飞的人一起协同合作便可。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柳叙白,身子不由得贴紧了一些,今日阵前对话,他看的出柳叙白这些时日的进步,看来若是没有骨生花,柳叙白原本应该是可以顺理成章的坐上那皇位的。

哀叹之余,他除了将柳叙白越抱越紧别无他法,许是怀抱箍的太过用力,柳叙白的呼吸都被打乱,时不时口中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遥想昔年,九阙城上,他是否也是这样蜷缩在柳叙白的怀里寻求安心?

一想起自己每次说守夜,结果都睡得天昏地暗,沈凛就忍不住发笑,他揉着柳叙白的肩头,心中安然无比,从前是柳叙白见证他的成长,如今换自己来看着他一点点的变好。

这段时间的行军,已让沈凛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一大早江绰便将昨夜的驻军情况汇报了个遍,为了想让沈凛多休息一阵,他擅作主张连夜去审问了那个被圈禁起来的士兵,可是很遗憾,那个士兵就如柳清舒派出的谍者一般,已经陷入了疯癫的状态。

这到底是什么诡术?沈凛心感好奇,虽然昨夜喝的很多,但林鸿飞毕竟是武人出身,酒劲散的也快,在江绰汇报完之后,他便也出现在了堂内。

正巧柳叙白不在,沈凛便开口询问了起来,“林元帅,唐韵可在朔川城内?”

这一句话问的没有来由,直接让林鸿飞陷入了沉默,见他不答话,沈凛便又道:“你是否在朔川城内,培养一支未在编织内的人马?”

“宁王的消息,果然灵通,连这个都知道了?”林鸿飞自打昨日见识过沈凛的能力之后,便也不打算对他隐瞒,再加上他现在是柳叙白所信任的人,告诉他也无妨,反正就算瞒着,沈凛迟早也能一自己的方式查出来。

如沈凛所感知的那般,朔川城内之所以弥漫着一股死气,是因为唐韵帮林鸿飞培植的军队,并非活人,而是那些死去的琉蓉兵士。

当林鸿飞收到柳叙白要被送往古恒的消息时,他便打算从朔川出兵拦截,可这个时候,唐韵便找上了门,他先是将柳叙白的真正生辰批命道出,然后便怂恿林鸿飞培养兵马,好与古恒抗衡,若是柳叙白可以平安归来,他亦可凭借这队兵马将柳叙白送上王座。

每逢战争,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所以唐韵便提出,养尸成兵,因为不会有人在意乱葬岗或是战场之上究竟死去了多少人,这些人死去后,便会消去户籍无法查证,所以也无人会知晓这支兵马何来。

尸人无畏疼痛,便是被击倒只要身体不残,便可再次爬起进攻,而且光是夹带的味道和那可怖的状态,就已经可以令人胆破心颤。

至于那些所见之人会疯癫,则是因为唐韵的咒法使然,泄密者都会被无尽的噩梦所折磨,直到精神崩溃陷入疯狂。

“那这支军队现在何处?”沈凛问道,林鸿飞摇摇头,“唐韵在兵临朔川城那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前养在城内各处的尸人也都凭空不见,估计也是被唐韵一并带走,这原本是我的底牌,若与你对军失败,起码还有这支尸人部队可用,但这张底牌被抽,我才不得不与你夜谈。”

这下情况更遭了,沈凛暗觉不好,天气日渐炎热,尸人的身体保存不了太久,很快就会发出腐臭,唐韵一定会赶在这之前让这支部队物尽其用,起攻古恒显然不现实,那最近的,便是上御都。

“林元帅,恐怕我们要在上御都前,与这支部队开战了。”

此言一出,林鸿飞便深觉不妙,他是见识过这支部队的强悍,如果说在上御都碰到,只怕要折损不少,不过这对沈凛来说并不是难事,尸人毕竟是尸人,再有能力也经不住红莲业火的灼烧。

“天下方士不止有他唐韵一个,见招破招吧。”沈凛说道。

在朔川府修整了两日,沈凛便将梁策留了下来,命他督促城内的安防还有后续的大军推进,而自己则带了江绰、柳叙白一队人马与林鸿飞一道去往上御都。

令林鸿飞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率兵回都得举动算的上是声势浩大,但上御都那边并没有任何应对的动作,甚至连最基本的三哨示警都没有,离上御都越近,林鸿飞就越感到有些怪异。

空气之中弥漫一股腐烂的味道,想来唐韵培植的那路尸兵也在附近,沈凛策马立于队伍最前,天色已晚,蒙雾渐起,虽然自己的视力不受影响,但难保其他人不会视线受阻。

“林元帅,今日就在此安营扎寨,全军戒备。”这诡雾来的蹊跷,他需全力应敌,林鸿飞闻言,便命人将柳叙白的车驾围了起来,然后对沈凛说道:“宁王殿下稍坐,我且派人前去看看。”

“不必,我亲自去探。”沈凛回绝了林鸿飞的提议,如过尸兵在前,去探报的人岂不是白白送命?况且这诡雾刚好可以将他施法的行为隐藏起来,所以沈凛便驱马上前,决定一探究竟。

“你家王爷一向喜欢这样亲力亲为吗?”林鸿飞对着身旁的江绰问道,江绰轻笑着点点头,“凡事涉险之事,殿下都会率先而为,况且林元帅也见识过了,我家王爷的身手几何,这世上恐怕难有对手了。”

柳叙白听着车外二人的对话,心里也不免有些担心,这周围浓雾弥漫,他大概也能推算的出与唐韵有关,上次虚云的事情柳清舒与他推演了多遍,也未能查出什么,毕竟在沈凛的前尘过往中,并没有修习术法的经历,但看现在沈凛只身前往迷阵,柳叙白便也将视线锁在了他消失的位置。

如果可以,他想再见一见唐韵,因为有关沈凛与那个柳叙白的过往,他是唯一的知情者。

沈凛深入迷雾后,便催动起灵力感知,果不其然,前方埋伏着大批的尸兵,沈凛继续搜寻,他希望在这幽绿色的气焰中可以寻到那一抹金白色。

但随着他深入,那些尸兵也开始蠢动,逐渐向他靠拢起来,沈凛眸中魔焰四起,嘴角也攀上一丝笑意,面对这种没有意识的人为控物,他可没有任何怜悯之意。

业火火星捻在双指之间,想着地面凭空描画出一个七杀湮弑阵,业火的火焰将整个迷雾映衬成了艳丽的紫红色,林鸿飞与江绰一看此景,便马上准备前去救援,江绰先行一步,对着林鸿飞说到:“林元帅你留下保护九殿下的安全。”说完便直接带人冲入了迷雾之中。

这种程度的尸兵根本不足畏惧,沈凛倒是没有过多紧张,他站在阵心之内,看着周围接连扑上的尸兵被业火焚尽,但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兵马塌地之音。

“殿下?你在哪里?”江绰的声音交集,沈凛只得叹了一口气,看来以法阵对敌的计划只能暂时作罢,他将指间业火一收,便朗声答道,“这边!”

江绰循声赶到,尸兵已与自己的部队交打在了一起,沈凛抬手将之前准备好的符纸递给江绰,而后道:“特殊之时行特殊之法。”

“这是?”江绰接过符纸,一脸疑惑,沈凛便随意胡沁了起来:“阿修从琉蓉司天监搞来的符咒,尸人畏火,但大雾连天凡火难燃,只能用这特殊的咒火来驱散他们。”

江绰闻言便将符纸发散了下去,骤时,迷雾之中再显火光,好在与柳叙白在一起的时候,有幸观瞧过南明离火咒,所以昨夜他便趁着众人酣睡之际,造了这些符箓。

有了离火符的威慑,尸人们便开始四散逃窜,但符箓有限,并不能完全将这些尸人消除,沈凛将手中佩剑拔出,然后将腰间佩戴的火油瓶砸在剑身之上,策马上前将剑身淬火,持剑引天向着一个尸人的头颅砍去。

宝剑锋利,尸人的头颅滚落在地后,身子瘫软,南明离火立刻将起包裹燃尽,江绰与众人见状,立刻效仿了起来,杀伐声四起,血肉横飞,火光冲天。

在不远处观战的林鸿飞看着战况也有些庆幸,好在他与沈凛达成了共识,若是真派出这支所谓的不死部队,对上沈凛也未必有胜率。

但就在此时,一根箭矢冲着柳叙白的车驾破空而来,林鸿飞长刀一横,将箭矢挡下,顺着方向望去,来者竟是唐韵。

“林元帅,恭候多时了。”

“唐韵?你竟还有胆回来?”林鸿飞一见他更是火气四溢,尤其在他知道唐韵暗中协助柳涣言虐待柳叙白的事情之后,更是根不能将眼前这个小人撕碎。

“当然,不过此行不是来与林元帅闲聊的,我想见见九殿下。”唐韵话音刚落,围绕柳叙白马车旁的士兵便纷纷拔刀出鞘,身后的弓队也全数将剪头对准了他。

“九殿下是你想见就见的吗?”林鸿飞冷笑道,“你只有两个选择,束手就擒,或是立即就死。”

唐韵突然大笑,他一步一步迎着林鸿飞走来,脸上表现出一副自若之态:“难道林元帅认为,这些人马可以拦得住我?”

“我知你身怀异能,便是挡不了也要挡,绝不可能让你接近九殿下一步。”说完便持刀而上,唐韵催动发诀,迅速调整了站立的位置,让林鸿飞扑了个空,顺势在林鸿飞的腰侧退出一掌。

好在有甲在身,这一击只是林鸿飞倒退了一步,并未伤及根骨,但同时唐韵却皱起了眉,看着掌心的灼纹,口中便冷哼了一声:“好你个沈凛,居然在林鸿飞身上也安插了业火分身。”

于此同时,沈凛的天魔心疯狂震颤,他心下马上知晓是唐韵现身了,但在他查阅业火分身的情况之时,一个尸兵绕到他的身后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殿下!小心!”江绰见身不能往,便亮出探云爪,将尸兵的扣住拉扯至身前,后以探云爪的丝绳绕其颈部三辙,机关催动收紧,便将尸人的头颅直接绞落在地。

“江绰,琅環君那边出事了,这里交给你,一个都别放过。”沈凛匆匆嘱咐完,便扬马折返。

唐韵也感知到了沈凛身上的气焰,同时三枚金羽翎已从远处奔着他的方向而来,他再次催动术法调移位置,金羽翎便与他错身而过,钉在了柳叙白的马车上,他狠狠瞪了一眼林鸿飞说道:“失算失算,看来你的人头还能多留一阵。”

赶在沈凛折返前,唐韵便唤出镇物从虚云空间离开,沈凛眼见唐韵消失,便心中暗骂,此人真是狡兔三窟,看来不将他施法用的镇物一一破除,想要抓唐韵还真不容易。

“林元帅可有受伤?”沈凛翻身下马后便行到了林鸿飞身边查看,“我没事,殿下来的及时,唐韵没有来得及靠近九殿下的车驾。”林鸿飞话语中的庆幸却让沈凛感到了不安。

唐韵的出现,只有一个业火分身触发了感应,以唐韵的性格,他绝不可能空手而归,一定会借机与柳叙白产生交互,而放在柳叙白身上的那个,却至今毫无响动。

沈凛快步上前,将车帘掀起,车内空空如也,柳叙白不见所踪,而在坐榻之上,遗放着那装有纵偶丝的锦囊。

灵心道骨的感应也开始变得微弱,但聊胜于无,起码可以证明,唐韵带着柳叙白没有走太远,此刻追击,还来得及。

不是让柳叙白贴身佩戴吗?他怎么……

沈凛不明白柳叙白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将锦囊弃下,难道是他是自愿被带走的吗?

林鸿飞也看到了车内情况,心中更是惊慌不已,唐韵竟然耍了声东击西之计,他顿时紧张了起来,对着沈凛询问道:“宁王殿下,这当如何是好?”

“他们走不远,琅環君的身体情况唐韵是知晓的,所以他们只能就近躲藏。”沈凛冷静的说道,林鸿飞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是说……”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上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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